他必须要耐着性子。
否则,他怕自己会暴露出对御医正的痛恨。
“这么说……你还没有将元阳给御医正?”
然而等苏宦郎将一切转述完毕,希冀于许清做出改变时,许清却只是在刚听到的时候挑了下眉以示惊讶,之后便一直保持平静的状态。
平静,是的平静。
甚至问出口的第一句话,是询问元阳。
苏遗奴心中一沉,隐隐约约感觉到,事情可能并不会与自己想象中那样发展。
“……是。”
“嗯,这件事,我知道了。”
“陛下?此事……不用再作考虑么?玉先生即使能够存活,也不再是原来的……”
话音未落,许清一双凤眸已经审视地看来。苏宦郎心中一冷。
许清说:“苏宦郎,你似乎格外在乎瑕儿,即使他对你做了那样的事,莫非……还惦记着你们那可怜可惜的友情?”又或者,当真是有了私情。
顶着许清冷冷的目光,苏宦郎平静道:“宦郎只忠于女帝,说出此问,只是担忧一事。”
他看了眼许清,语气淡淡:“奴婢怕陛下日后会后悔。”
后悔?
许清轻笑:“宦郎,其实现在想想,当初瑕儿便已经讲明了自己的心意,只是朕一直太傻,没有将那话往心里去。”
“他说,两情相悦才所谓爱,他心中没有你,你的痴念只能害了你自己。”
这话说的是许清自己,却也是苏遗奴。
女尊媚色倾天下之宠宦登天路(12)
玉求瑕很快就面临御医正的第一次施针,不出意外,他没有在跟随许清而来的队伍中看到那个风姿绰约的身影。
从六六处悉知苏遗奴并未受罚,只是被许清以“修养”为名恩准在锦绣坊中沐休,玉求瑕心中一定,面上却是微微一挑眉,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担忧。
许清将玉求瑕脸色的变化收入眼底,她心中一冷,口中笑道:“怎么?没见到宦郎,瑕儿可是觉得遗憾?”
当着浩浩荡荡一群随从的面,玉求瑕皱皱眉,没有对他口中的“瑕儿”之称再提出异议,只说:“遗奴……他怎么了?”
语气中却是复杂极了。
许清轻笑道:“只是略有不适,偶感风寒,朕命他回坊修养,瑕儿安心养病便是,无需多虑。”
玉求瑕微微颔首,不再答话,转身便入内室去了。
觑着那纵然弱不胜衣,仍旧显出龙章凤姿的修长身影,许清眼中闪过一抹阴翳,却转而勾出一个势在必得的微笑,给御医正一个眼神,好整以暇踱步进入内室。
锦绣坊中,苏遗奴跪坐在几案之前,空旷的静室中似乎只有他自己心跳的回音,和窗外零落的几声莺啼。
这时节虽说已过了年中最冷的日子,但初春的寒凉最是渗人,像是山间的阴冷似一点点浸入人的骨子里。窗外微风轻拂,在枝头坚守的几朵梅花,终也簌簌落了下来。
苏宦郎沉默地看着,心想:花期过了。
“禀坊主,御医正已开始对玉先生施针。”
……
一声声的回禀传来,苏宦郎冷漠如千年积雪似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他只是沉默地注视着窗外落了一地的白梅。
许清仅仅只是让他沐休几日,既不曾训斥,也不曾夺回他的权利,甚至言语间比往昔更加亲密,然而苏宦郎却已然接收到了她的警告。所以他没有去看,即使心里百转千回的担忧忐忑,即使光是听属下的回禀都忍不住为那人心疼……但他还是没有去看。
他没有办法违背许清的意志,又有什么资格再站在玉求瑕面前丢人现眼呢?
光是想到是他一意孤行,才将玉求瑕推入现在这个痛苦深渊,就让他连呼吸都似乎成了一件辛苦。
然而苏宦郎又无比清楚,自己此刻的心疼,又如何能与那人所承担的痛苦相提并论?
他知道这是许清对自己的惩罚,倘若自己此刻的痛苦能够消弭些许许清对玉求瑕的怨憎,那他也无怨无悔。
——然而他也无比清楚,那并不可能。唯一可能消减些许的,或许只有自己心中那铺天盖地的内疚。
苏宦郎养病结束再度出现在许清身后,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开春的帝都渐渐转暖,树梢抽出新芽,湖面的冰凉渐渐溶解,清凌凌的水流倒映出水池两边的倒映,天高云淡,天朗气清。
虽在众人眼中他神秘消失了一段时间,但“养病”回来后似乎越发得到陛下的倚重,甚至允许他上朝侍立,竟是一副时刻离不得的信任模样,让人不由感叹这苏宦郎不愧被陛下亲赐“宦郎”一称,果然手段高杆。
甚至更有大臣私下里猜测,这所谓的养病,恐怕是被派去做什么秘密任务的托词。
而此刻,女帝许清正与心腹宦官苏宦郎缓步慢行于御花园中。
许清伸手轻轻拂过垂下的柳叶,优哉游哉,意味深长道:“瞧这柳条儿长得多块,不知不觉竟是已经垂地了。”
苏宦郎乖顺垂首,沉默不语。
他虽不发一言,但那沉默的模样莫名就天然带上一份逆来顺受的楚楚可怜。许清唇角微冷:“怎么?你心急得不行,想要见朕的瑕儿了?”
朕的,瑕儿。
苏宦郎心中一跳,默默放松了闻言紧绷起来的肌肉,无害又温顺:“陛下……”
许清自顾自道:“其实想见也无妨……你们可是知己好友,关心也是正常,再者,朕本就是要去见他。”
知己好友。
满意地看见面前这个恭歉温顺的小狼犬那张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隐忍与痛苦,许清才总算姑且绕过他,转身继续闲庭散步似的向那栖凤阁行去。
※
另一边,玉求瑕的治疗在许清的坚持下按部就班地进行。
御医正将最后一根金针慢慢取出,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珠,一直绷着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竟像是大干过一场似的。
而随着金针离开穴位,从开始到现在从未停止过的颤抖一瞬间加剧了。被“救治”的人额上早已是布满了汗珠,每一条肌肉都因为毒素侵蚀的巨大痛苦而生理性的颤抖。御医正深知这治疗过程的痛楚,心中既叹息,却又忍不住可惜。
——在这样痛苦之下,玉求瑕既是痛到连话都说不出,却始终不曾喊过一声,甚至那张满是冷汗的玉容,依旧是那不食人间烟火似的清冷无瑕。
想到这般钟灵毓秀之人,日后会成为行尸走肉、任人摆布的药人,纵然是见惯生死的御医正,也不由有些可惜。
然而……
想到之前陛下交给自己的那个任务,御医正总是不忍,却也只能无奈开口:“玉先生今日可有觉得好些了?”
玉求瑕抬眼看来,眸中隐约似乎闪过一丝通透,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一切如常。”
这笑容实在美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碎在虚空里去,然而御医正却只能强压着自己那颗多余的良心,狠狠心闭上眼。她说:“只要能治好,痛苦便是值得。”
玉求瑕眼睛微微眯起,说道:“医正说的有理。”
他说话的时候十分虚弱,近乎只能气音。
御医正道:“若是可以,还需多出去走走,活动筋骨,让药力发作得更快些。”顿了顿,他又说,“吸收得快了,这般痛苦也能结束得早些。”
然而其实她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这种痛,一旦开始,便不会停止,之后在未来,一步步地加重。连呼吸都是一种痛苦,更何况行动?
玉求瑕静静地看她,有一瞬间,在那双眼睛的凝视之下,御医正险些以为他已经看穿了一切。
然而并没有。
玉求瑕似乎只是花了点时间做出权衡,他很快就同意了。
世事就是这么巧,恰好在玉求瑕难得步出栖凤阁的这一天,明侍君受到了一份密报。
“岂有此理!”新近十分得宠的明侍君“啪”的一下,将手上迷信拍在桌上。
小侍吓了一跳:“侍君息怒!”
小侍心中暗暗叫苦,明侍君尚在闺阁里的时候,便是出了名的小暴脾气,最是受不得委屈,也不知道这密报上写了些什么,竟能惹得他气成这般模样?
“还不是那块玉!”明侍君冷声道。
小侍这才发现,自己竟是不知不觉问出了声。
明侍君气得牙关咬紧,语气中满是怨恨:“我先前还道大哥如此得宠,为何忽然音讯全无。若说是惹了陛下厌烦,却为何又将我纳入宫中,如此恩宠……”
他语中染上悲意,忍不住拉住袖子,掩住染上红意的双眼:“原来都是那个恃宠而骄的玉求瑕的错!”
小侍心中一跳。
与天真烂漫,一入宫中便被陛下疼爱怜惜的明侍君不同,他这些日子在宫中打探消息,也多多少少知道了栖凤阁那位的不一般,那才是被陛下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呢,宫中其他男妃,提起那人,竟是一个个连攀比嫉妒的勇气都没有。
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妙,口中问道:“侍君何出此言?”
明侍君双目充血,怒火烧得玉面通红:“那个狐狸精,记恨大哥抢走了他侍宠的机会,不知在陛下面前进了什么谗言,竟迫得陛下将大哥关入永巷——大哥好不容易才将真相告知于我。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大哥的昭阳宫恰好靠近栖凤阁,那块宝玉自己是个病秧子伺候不得陛下,竟还不许陛下去别人那里,当真可气可恨!”
小侍听得目瞪口呆,又见明侍君已经撩起袖子一副打算出去与玉求瑕算账的凶狠模样,连忙挣扎着想要挽救道:“这、这里头也许有什么误会呢?侍君!不若我们再仔细查查这其中的……”
“还有什么好查的!难道大哥还会骗我不成?!再者,若是大哥做了十恶不赦的大事,陛下又如何会这般疼爱我……”说道这,明侍君竟是有些羞涩。
转而正色道:“不行!总之,我要即刻去向那玉求瑕讨回个公道来,我迟一天,大哥便在永巷受苦一天!”
他一路行得风风火火,也是离奇,今日的栖凤阁附近竟没了往日的重重看守。
近了,近了。
明侍君远远见到一个被人搀扶着,在湖边柳下,缓慢行走的身影,便有一个声音在脑中叫嚣:
不错!就是他!玉求瑕!
——除了他,恐怕也再没有人有这般姑射神姿。
明侍君冷眼看去:呵,果然是个道貌岸然的假仙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妈呀忽然感觉自己要开始宫斗大戏,忍不住暗搓搓还有点小激动(然而知道并不会有)
写了一对认真宫斗的兄弟(昭、明),然而认真的作者君写到最后差点写“是他,就是他,我们的英雄小哪吒!”︿( ̄︶ ̄)︿
忍不住借小明的口道破天机:玉求瑕,果然是个道貌岸然的假仙模样╮(╯▽╰)╭
内容提要说的自然是今天依旧在自虐的厂花,灵感来源是琼瑶奶奶那句经典的:“你只是断了条腿,紫菱失去的却是她的整个爱情”,咳咳,大家都懂_(:з」∠)_
话说今天被位基友吐槽说:看你那货不对板的内容提要,别装了你那颗想写虐文的心早就暴露了!
我:……谁说的!寒寒可是甜筒精转世!我才不想写虐文,明明就是傻白甜╭(╯^╰)╮
……对吧?
女尊媚色倾天下之宠宦登天路(13)
许清与苏宦郎两人具是武功不俗,隔得老远,玉倾湖边的动静便传进两人的耳中。
“……你不过是个无名无分的江湖浪子,陛下破格将你纳入宫中,已是天大恩赐。你却不知感恩,反而行事嚣张跋扈……可怜我大哥温柔贤淑,待陛下之心,更是天日昭昭,却想不到被你暗害——你!当真是蛇蝎之心!”
声色俱厉的指责传入耳中,一时令许、苏二人脸色变化。
苏宦郎下意识去看女帝,只见女帝面色淡淡,看不出神情,说:“陛下,这是……”
女帝却并未接话,迈步向着声音方向继续前进。
果然便如苏宦郎猜想,这说话气势汹汹的便是如今最为得宠的明侍君,而他质问的对象——
玉求瑕。
月余未见,当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苏遗奴遥遥看着那个临水照花似的身影,这么点的距离丝毫无法阻碍他的视线,然而此刻眼前烟水淼淼,微凉的东风穿过柳梢枝头,又卷着柳叶的清新穿过两人之间,竟恍然生出几分隔世。
是的,他后悔了。
不过短短一月时间,面前这人却比记忆中最为憔悴的时候还要消瘦,已然挺直的腰板却难掩形销骨立的事实,七分风流俊挺,三分病体萧然,戕出一份临风玉立。
或许是心有灵犀,那一刹那,原本看着面前质问而来的明侍君的玉求瑕忽然扭头,像是若有所觉似的看了他们这边一眼。
视线很快转开,应是并未发现他们的旁观——毕竟他们离得实在太远,更有灌木遮掩。
玉求瑕挪开视线的举动却惹怒了明侍君,他气道:“好大的胆子!本宫问话,你为何不理!”
玉求瑕看他一眼,忽然开口:“你,咳咳,你所言的大哥,是哪位?”
明侍君一愣,下一刻脸色涨红,他本就生的艳,生气的时候模样更是艳若朝霞,美不胜收。只可惜他面前站着的是个不爱男也不爱女的怪物,白瞎了一副美景。
明侍君怒上眉山:“你竟然不知道!你竟然装作不知道!?”
玉求瑕皱眉,耐着性子说:“确实不知,还请公子明言。”
他自认性子已是极好了,任谁忍着痛苦艰难前行这么久,眼看着快要完成训练,却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闯过来,拦着他说一堆有的没的的胡话,都免不得生气。
“你!”明侍君食指对着玉求瑕,咬牙道,“好你个玉求瑕,果然是个目中无人的混账。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在这里装无辜,我便会信了你的鬼话。我大哥昭侍君乃是陛下心爱之人,纵然陛下一时为你所惑,也定然能够沉冤昭雪,识相的,你就快点跟我去向陛下坦白一切!否则,有你苦头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