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鸿书点了点头,跟在柳泽背后。
柳三村的常住人口并不算多,但一路走回来多少也撞上了几个。
叶鸿书看着那些人好奇的看过来,在看到柳泽之后,茫然的辨认了一阵,似乎是认出来了,却没有带着笑迎上来,而是飞速避开了叶鸿书看过去的视线。
柳泽目不斜视,带着叶鸿书走过了一座拱桥。
过了桥之后的待遇与先前截然相反,柳泽刚跟一个坐在屋门外边择菜的妇人打了个照面,那妇人就一声大笑,朗声喊道:“泽伢子哎!”
柳泽听到这声喊,浑身霎时就放松了,抬头对那妇人露出个笑来:“铃婶,我先回去一趟啊。”
“好好好!”那妇人笑得满脸的褶子,“哎,总算是人回来了一趟,不是快递了哦,这还带人回了。”
叶鸿书看着柳泽高兴的回应了对方,他的师兄这会儿终于有了些回乡该有的轻松和快活,脸上平静得过头的神情也瞬间被打破,变得鲜活了起来,连脚步都变得轻快了很多。
柳泽绕过了这家屋子,沿着河流走了一段,然后在一个被爬山虎占据了整面院墙的房子前边停下了脚步。
铁门上锈迹斑斑,铁门后边的院子里,青石板的台阶上已经遍布了青苔,水泥地的缝隙间长出了不少荒草,红漆的大门斑驳一片,已经掉成了木料原本的白色,跟隔壁打理得干净的院子截然不同。
柳泽拿出钥匙来,将铁门的锁打开,走进院子里,看着随着他们的进入而火速搬迁的虫子,抬手挥掉了蛛网,将外边的电闸拉开。
他推开了那扇门,刚憋着气准备躲避灰尘,却发现房子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柳泽一愣,听到了几声乡音的嘟哝,猛地转头看向了铁门外。
隔壁家里走出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个拐杖,背坨得厉害,却精神矍铄的,看到柳泽回来,先是眼睛一红,然后拄着拐杖步履生风的冲过来,边走还边骂:“还晓得回来!你还晓得回来!”
柳泽瞅了一眼那拐杖,赶紧收回了踏进家门的脚,在老人挥出手里的拐杖前火速闪身到了叶鸿书身后。
叶鸿书满脸问号,看着柳泽和那个老人家以他为原型转圈圈,一个追一个躲,转悠了几圈之后,老人放弃的把拐杖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流起了眼泪。
柳泽停下脚步?6" 地球人的小商铺0 ">首页 18 页, 醋爬先耍缘酶裢馕薮搿?br /> 叶鸿书看了一眼向来从容镇定,这会儿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儿一样手足无措的柳泽,赶紧先把哭得凄惨的老人扶了起来,一边给人顺气,一边疑问的看向柳泽。
“我爷爷。”柳泽小声说道,“不是亲的,但是是他把我养大的。”
柳泽说完抿了抿唇,看了看干干净净的屋子,又看了一眼泣不成声的老人,更加无措了几分:“我听说他儿子把他接城里去了的……”
所以柳泽放放心心的这么多年没回来,他对老家的遗留印象并不算好,也不好意思去打扰老人家亲生家庭的生活,得知老人被接到城里去之后,除了打钱和逢年过年送礼之外,几乎再没动过回来的心思。
他不知道老人什么时候回来的,偶尔打电话老人也没有提过自己的事,只说什么事都好。
叶鸿书把老人扶进了屋,柳泽跑去老人家里拎来了水壶,给爷爷倒了水顺顺气,无比乖巧的听着老人的数落和唠叨。
等到老人数落结束了,心气也顺了,他才开口问道:“雄叔呢?”
“那个不孝子!”老人气又上来了,“他接我过去就是图你每个月打的钱,我告诉你好多次不要给!”
柳泽被劈头盖脸一顿数落,乖巧得像个小学生。
叶鸿书在旁边听着,瞅着柳泽的样子,半晌,听到老人骂声渐歇了,才握着柳泽的手,又流起了眼泪,说回来就好。
“这是你朋友吧?”他终于转头看向了叶鸿书,抄着一口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
叶鸿书有点紧张,点了点头:“嗯,我叫叶鸿书,柳泽是我师兄。”
“这名儿好听。”老人露出了笑容来,然后又转头对柳泽说:“我平时就给收拾了一下客厅和房里,你带朋友回来也不讲一声,去自己收拾去!”
柳泽乖乖的“哦”了一声,知道他爷爷这会儿肯定是想支开他跟叶鸿书说话。
至于说什么话,用脚都能想出来。
肯定是了解他在魔都的生活,毕竟他把柳泽养大,柳泽性子随他,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
老人嘴硬,但打心眼儿里对柳泽关心。
“麻烦你了。”柳泽有点不太好意思的对叶鸿书说道。
叶鸿书看着柳泽回来之后的模样,时时刻刻都觉得新奇,他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
柳泽一步三回头的去收拾房间了。
老人家看了他的背影半晌,才收回了视线:“鸿书啊……我们家泽伢子,他过得还好吧?”
叶鸿书想了想,点了点头:“很好。”
老人似乎是松了口气:“泽伢子命苦,他爹走得早,娘受不得对河那些人讲闲话,在他三岁的时候跑了,他大冬天的过了几天家里没米没菜了,差点饿死在屋里,幸好我发现了,他长大不容易。”
叶鸿书沉默的听着老人絮絮叨叨,跟他说着柳泽的事。
柳泽爸在他一岁的时候得了场大病,家里穷没钱治,干脆的回家里来等死了,他妈一个人拉扯着他到了三岁,农村人大多嘴碎,说话也不讲究,欺负柳泽家里没男人,什么克夫什么乱七八糟难听的话说出来,被柳泽妈妈听了个完整。
过了几个月,柳泽他妈不堪流言,拿着家里最后一点积蓄,跑了,没带上柳泽,还给他反锁在了家里。
走的时候正是大年三十,天寒地冻的,柳泽出不去,人小又翻不过后院的围墙,勉强的把家里最后一点剩下的米面和蔬菜随便弄熟吃完了,饿了两天全靠喝水。
等到隔壁住着的爷爷发觉年初七过去都没见隔壁柳泽家开门,意识到不对之后砸了门冲进屋里,三岁的小孩儿已经饿昏了过去,躺床上一动不动。
这种事在农村并不少见。
爷爷干脆就养起了柳泽,柳泽也争气,初中就考了出去,高中更是直接冲进了省重点,还拿了奖学金。
柳泽多年不回,对河的闲言碎语说了一堆,说什么样的人生什么样的崽,果然是跟他娘一样跑了,不知感恩也不回来。
结果过了没两年,柳泽拜托的朋友就过来施工修路了。
老人家说道这里的时候,眉飞色舞,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对河那些人,天天就只知道打牌扯皮,没点出息!”
叶鸿书安静的听着,直到柳泽收拾好了房间,抱着被褥出来,老人家就对他俩说晚饭上他家去。
柳泽说好,目送着爷爷步履如风的回了家。
叶鸿书看着柳泽,问他:“师兄是为什么让这里发展起来……?我是说,你的毕业设计。”
柳泽一愣,意识到爷爷多半是在叶鸿书面前把他的人生履历扒了个遍。
“爷爷都跟你说了啊。”柳泽随口道,“他们告诉我,我妈走之前跟人说,她在这破地方待不下去了,所以我想让这地方不那么破,也许她哪天想起来这里了,会偷偷回来看看,见我一面呢。”
叶鸿书一愣:“师兄还想见到你的……母亲吗?”
柳泽点了点头:“还是想再见她一面的。”
“见了做什么?”叶鸿书问。
“问问她有没有后悔。”
柳泽说完,看着眼前院落中丛生的荒草,顿了顿,语气平静:“还想再问问她,我成长到现在这副样子,有没有让她感到一点骄傲。”
第四十章
实际上在长大之后, 柳泽自己也渐渐的看清了, 他的期盼纯属妄想。
但是年少的时候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会走, 也不明白那些闲言碎语对一个人的精神压迫是怎么样的,只是有人跟他讲, 他妈妈走之前说这破地方待不下去了,他就一直记着这么个事。
他当时想啊,如果这里不这么破了, 那他妈是不是就会回来。
所以柳泽闷头念书,大学毫不犹豫的就往建筑行业里冲了。
后来他头脑清醒过来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这目标也早就已经在他心里扎根了。
哪怕知道是妄想, 他也想试着坚持下去做做看。
做给他那个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妈妈看也好,做给那些嘴毒心狠的村民看也好。
他就是想要努力的做出一番能摆在家门口、让这些人天天睁眼就能看到, 对他和他爷爷羡慕得咬牙切齿, 羡慕得悔不当初又不能多说一句闲话的成就来。
他爷爷曾经跟他说过, 那些人会这样,都是因为穷, 贫穷限制了教育, 教育限制了见识,见识限制了品德。
恶毒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恶毒的, 因为他们根本想不明白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爷爷以前是教书先生, 非常清楚教育的重要性。
所以他当初跟自己亲儿子大吵一架, 还被一些嘴碎的人骂死蠢的老不死,也非得拿着自己的积蓄,把柳泽送去念书, 念完小学见柳泽争气考上了初中,又咬牙供了初中,到高中的时候柳泽就出息了,拿了奖学金,再不需要爷爷往外掏钱。
柳泽当时要去念大学,他爷爷就拉着他的手告诉他,说柳泽,跳出去了不要回来,你要回来,就得是衣锦还乡,能治治这些人的穷病的那种。
柳泽不太确定能治穷病的衣锦还乡是什么样的,他模模糊糊的揣摩着,觉得这意思大概跟他所想的是一样的。
就是那种把自己的成就赤裸裸的摆在那些人面前,摆在他们脸上啪啪打的意思。
柳泽思来想去,觉得修路大概算一种,再加上爷爷以前总说下雨天土路滑容易摔跤,于是他想了想,跑了跑关系,捐了条路。
结果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他这次回来,对河那些人见到他就没敢再向以前一样出言讽刺了。
他们甚至有些畏惧——这些人的眼界就那么丁点大,对于脱离了他们这个阶层,走到了他们根本无法触及的地方的柳泽,他们连对视都带着畏缩。
“行了,来帮忙。”柳泽把自己抱着的被褥往凳子上一放,回头去屋里拿了个跟长竹竿,擦干净之后往院子里的支架上一放,喊叶鸿书把被褥搬来,帮着晾了上去。
完事柳泽回了一趟小废物,看了一眼远处的山峰,把放在小废物里的航拍机给取了出来。
出来的时候叶鸿书站在庭院里发呆。
他听过不少悲惨的故事,多半都是以前他爸妈用来教育他不可以无度挥霍之类给他塑造正确价值观的。
但是听说跟真正接触差别还是很大。
他一直觉得,柳泽这样的性格,家里大约是那种清贫却十分温暖的环境。
可实际上跟他想象的天差地别。
不亲眼见到大约是不会相信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事的,叶鸿书发了好一会儿愣,直到柳泽拿着航拍器从屋里走出来,才回过神,回头看向柳泽。
柳泽晃了晃手里的航拍器:“你来得不是时候,这会儿莲蓬都已经坏了,也没有荷花看,去山里转转么?顺便还能挖挖野菜。”
叶鸿书看着柳泽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样子,点了点头,说好。
柳泽去爷爷家里拿了锄头镰刀和背篓,顺便跟老人家讲了一声他要去山里。
老人家点了点头,招呼了一声:“挖点凉茶草回来哦!”
柳泽应了一声,背着背篓出了门。
凉茶草学名叫什么柳泽也不清楚,小时候就是爷爷指着那种草告诉他这草洗干净煮了就是凉茶,清热解火,夏天和秋天喝最合适。
叶鸿书拿着航拍器,跟在柳泽旁边,满腔话想说,最终却只是问道:“师兄如果要在这里做度假村的话,这些村民怎么办?”
柳泽一愣:“什么怎么办?”
“他们的去留,你准备怎么解决?”叶鸿书问。
“嗯?”柳泽偏头打量了一下叶鸿书,问他,“你想投资啊?”
“没有。”叶鸿书摇头。
柳泽想了想,反问叶鸿书:“如果你投资的话,这些村民你怎么处理?”
叶鸿书想了想,回答道:“不太光明。”
柳泽有些好奇:“你说。”
“是人就总有牵挂的,钱和威胁到位了,就什么都通了。”
叶鸿书说这话的时候,眉头皱着,似乎并不赞同,但又强压了下来,对上柳泽惊讶的目光,赶紧补充道:“对付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法。”
“嗯……我能理解。”
柳泽当然能理解,资本家嘛,这种手段太正常了。
柳泽看着叶鸿书,说道:“可你看起来不太喜欢。”
叶鸿书的确不太喜欢,他皱着眉,点了点头。
“放心吧。”柳泽踏上了山路,“我想过这个问题的,所以毕设后来修改了很多。”
柳泽当然是考虑过这个问题的,对于投资开发这一方面并不太熟悉的他一开始觉得公事公办比较稳妥。
这事儿要真能成,他刚好能走个后门给对他好的这些人留下点好处。
但后来工程接触得多了,这种情况实际要操作起来会发生什么,他大概也能猜到一些,无非是钉子户和贪得无厌讨钱的问题。
柳泽发觉了这个,所以他后来对设计图的修改越来越往偏僻的地方走了。
“我没打算给他们送钱,明天我带你去看看主体的地方。”柳泽说这话的时候语调相当的轻松愉快。
村里附近山水那么多,能做文章的地方多了去了——他一开始做的毕设可是有足足六千多亩的占地面积,而这附近三个村加起来,也就占了一半不到,后边还有好几座环境风景极佳的山可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