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舒服服睡了一上午的小灰猫被他拎着后颈,分别摁到了猫食盆和猫便盆前。前者今天换上了牛肉味的猫粮,小灰猫吃得很开心。等到了后者……
张牙舞爪也反抗无效后,小灰猫屈辱地用两只前爪捂住了眼睛。
——
这就是老树当初给他出的馊主意。
动物和人的魂魄不一样。人有三魂七魄,魂魄未散时轻易难以契合,所以只有等成了尸体或进入重度昏迷、魂魄完全离体状态后,宋思年才有可能借附体术上身。
而动物远比这简单,尤其越是幼小、初生的稚魂,越是容易被控制身体。
宋思年此刻就是寄居在这只被他从一堆小屁孩那儿救回来的流浪猫的身体里,暂时充当着这具身体的主人。
换句话说,所有猫具备的生理功能,他都具备,而且必须履行。
正在心里把老树抽打第无数遍,小灰猫爪子捂住的眼睛突然瞪得浑圆。
几秒之后,它放下前爪,僵着脖子不敢置信地转回头,看向自己刚刚突然感受到一阵凉意的屁屁。
视野中,把手里那块湿巾扔进猫砂里的男人表情无比平静。
“我去换猫砂,你在这儿等着,不许乱动。”
说完,男人拎着猫便盆走出了房间。
而房内的小灰猫在石化了几十秒后,陷入了完全状态的精神崩溃——
他刚刚……他刚刚…………
他刚刚竟然被一个人类擦了屁股?!
用的还是猫湿巾?!
第16章
(016-1)
隔天下午三点多,谢忱家的房门再次被敲响。
一听咣咣的力道,宋思年也猜到又是昨天那个二愣子的小警员。它挂在谢忱身上到了门口,等谢忱打开门后,便看见门外站着的确实是孙得星。
“谢顾问。”
孙得星呲开一嘴漂亮的小白牙,“那个出租车司机已经找着了,毛队让您回局里看看。”
谢忱“嗯”了一声,就要先退回屋里。
“这次还带着它吗?”孙得星却指着挂在谢忱屈起来的臂弯里的灰色小猫崽,饶有兴趣地问。
谢忱犹豫了下,伸出食指挠了挠小猫崽的下巴颏。
“你去不去?”
孙得星一怔,表情古怪地看着一人一猫,“您俩还能交流啊……”
没想他话音刚落,那只原本懒洋洋的小猫崽就像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尊严受到挑战。
它在谢忱的臂弯里站起身,踩着男人的手臂瞪着黑眼睛冲着孙得星凶狠地“喵”了一大声。
孙得星立马傻乐起来:“哎呀,谢顾问您家这只猫真可爱,还奶凶奶凶的。”
宋思年:“…………”
没等宋思年考虑要不要采取点什么暴力措施,他就感觉自己后颈软肉一紧——
谢忱把猫拎起来,重新压回臂弯里,然后沉着眼对孙得星说:“那一起走吧。”
灰色小猫崽再一次被塞进了冲锋衣里。
下午四点半。
谢忱和毛立峰还有信息侦查中队另外几个小警员一起出了外勤,按照出租车公司那边给的信息,找到了一年多前撞死了人的出租车司机。
只不过找到那人时,对方已经喝得烂醉如泥,躺在自己的出租车里呼呼大睡。
而出租车就停在他自己住着的一栋破旧的居民楼下面。
“德行,你把人弄起来。”毛立峰皱着眉和孙得星说。
孙得星无奈,“毛队,我这玻璃都快给他敲碎了,里面那人睡得像猪——叫不醒啊。”
“呸,怎么说话呢。”毛立峰白了他一眼,自己耐着性子上去一边喊“大兄弟”一边敲车窗。敲了两分钟,毛立峰自己也败退了。他摆摆手,“得,找街坊近邻问问情况吧。”
年轻的小警员们领了任务四散开,谢忱揣着小猫崽,和毛立峰一直站在原地,等那出租车司机睡醒。
毛立峰走到谢忱身旁,低声问:“老谢,这小区里能感受到什么吗?”
谢忱抬起手腕,给毛立峰看了一眼珠石手串,说:“没有。”
他怀里的小猫崽拱了拱脑袋,看着那串灰土土的手串,跟老树嘀咕:“这东西真能鉴鬼?”
老树实话实说:“不知道。不过那个毛队之前不是说过吗,谢忱已经在警局待了八年了,立功无数——应该不是假的。”
“那倒是……”宋思年点点头,鬼力感知了下身后的出租车,“那只怨鬼也确实消失不见了……难道还真是他害了人,化成了恶鬼,这才逃之夭夭的?”
老树刚要说什么,突然魂音一拧——
“主人,那个司机要跑!”
老树魂音出声的前一秒,抱着小猫崽的谢忱已经蓦地一沉眸。身后出租车另一侧的车门打开,原本在里面“酣睡”的出租车司机正要起跑。
谢忱将怀里小猫崽直接拎出来放到出租车发动机盖上,顺势单手按住车体,借力腾起,空中拧身,直接越到对面那一侧。
喝得满脸通红的司机被吓了一跳,拔腿就要跑,只可惜连一整个车身的距离都没跑过,就直接被人从后擒拿掼在了后备箱上。
胳膊被扭到后面的出租车自己痛得嚎了起来,边嚎边骂——
“你们这是暴力执法!我又没干坏事!你信不信我告——唔——”
话没说完的出租车司机突然被塞了一嘴毛。
同时另一只梅花印儿的毛茸茸的猫爪子咕咕哝哝地凌空扇到了他脸上:“哪儿那么多废话,吵得猫脑仁疼,还让不让鬼睡觉了?”
看似轻飘飘的一下,然而内蕴的鬼力冲撞,顿时就把那司机的意识荡得一散。
然后小猫崽才把堵住那司机嘴的一只猫爪伸出来,嫌弃地在对方的衣服上蹭了蹭。等确定蹭干净了,它才一副“我什么也没干,就轻轻拍了他一下”的乖巧表情蹲到了谢忱手边。
老树作为一个跟了宋思年好多年的精怪,表示画面太美,不忍直视。
谢忱淡淡瞥了小猫崽一眼,将出租车司机交给了反应过来的毛立峰,便朝着小猫崽伸出了手。
小家伙嗅着阳气顺着他掌心一路攀到了臂弯。
谢忱手臂就势一收,把小猫崽的身体圈进了怀里。
旁边毛立峰笑着说:“可以啊老谢,你厉害,你家猫也一点都不差。”
原本都准备窝回去睡觉了的小灰猫一听,立马昂首挺胸地蹲在男人臂弯里直了身,猫下巴都快抬得和小鼻子尖一齐了。
谢忱似笑非笑地一垂眼,没说话,抱着猫和押着人的毛立峰回了车里。
*
杜桥延,也就是那个出租车司机,意识一清醒,就开始在审讯室里歇斯底里地嚎——
“你们这是非法拘禁!我会告你们的——等我出去我一定会告你们的…………”
毛立峰也耐性好,坐在审讯桌对面安安静静地听他嚎了五分钟。
等杜桥延终于喘着粗气停下来,毛立峰笑了笑:“嚎完了啊小兄弟?来,给他杯水,让他养养力气,过十分钟再来一场。”
“……”第一次碰上这种应付惯了地痞流氓的警局老油子,杜桥延差点气岔了气。他愤愤地看了毛立峰一眼。
毛立峰呵呵笑笑,“不骂了啊?那行,德行,你给他讲讲规矩。”
孙得星听着毛立峰这用词,无语了下,才望着杜桥延正色说:“配合警方调查是公民义务,更何况,你现在是作为去年10月14日凌晨四点发生在132国道的事故的嫌疑人被带到这里。如果你有所隐瞒或者欺骗,我们可以以妨碍公务罪将你收监。”
一听孙得星说的那个时间地点,杜桥延脸色一变。
然后他的眼神从惶恐逐渐过渡到狰狞——
“我他妈都说了——横穿高速公路是那个小子自己找的死,我为什么要为了他的错误买单!”
杜桥延似乎是被戳到了痛点,整个人几乎从审讯椅上蹦起来,脖子上青筋暴起,眼里血丝密布。
审讯室里安静了一瞬。
角落位置,倚墙站着的男人怀里,小灰猫眯着眼打了个呵欠。
“……真可怜。”
老树:“主人……您之前还教训过他呢,您忘了啊?”
“嗯?记得啊,那时候我也觉得他可怜啊,只不过现在程度又深了一步。”
“为什么啊?”
“面对那种情况,有两种人不可怜——要么听了善的那一念,尽人事,不管救没救成,对得起自己本心,这叫真君子;要么听了恶的那一念,事不关己,不管压没压死,咬得住自己本性,这叫真小人。”
宋思年笑着,眼神里却没什么柔和的情绪。
“这两种人,前者问心无愧,后者内心强大得近乎混蛋,但都不会可怜。只有他这种,也就是可怜又可悲地夹在中间的那种——听了恶念,之后却日夜难安,被逼的快要发疯,还要拼命自我催眠也歇斯底里地告诉别人他当初是对的,嘴上越是肯定内心越是怀疑和否定……你说,他可不可怜?”
老树想了想:“太惨了。不过明知道这样,主人您当初还是吓唬他了啊。”
“因为我不可怜啊。”宋思年懒散地笑,“我听本心,也随本性。我不喜他所作所为,便去吓他叫他对生命多些敬畏——就算旁人知晓了,如何褒贬我是他们的事,与我何干?”
老树这次沉默尤为地久。
然后他才叹了声气,似乎无奈又好像有点骄傲,“主人,我猜您当年活着的时候,不是流芳百世就是遗臭万年了。”
宋思年:“……虽然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但听你这么拐着弯儿骂我,我可能还是会打你。”
老树:“…………”
宋思年刚准备趴回去,就感觉揣着自己的人动了。
谢忱走到审讯桌旁,垂眼看那发过狂后就默默不言的杜桥延。“这段时间,有什么东西回来找过你吗?”
不同于之前死活不肯再开口的模样,此时杜桥延死水一样没有表情的眼底蓦地掀起劲浪。他眼神惊恐而纠葛地抬头看向谢忱:“你……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清楚。”
“……”杜桥延重重地咽了口唾沫,这一刻他近乎有些喜出望外,“你是不是传说里的那个捉鬼师联盟里的人?啊?……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我啊!我快死了、快疯了!那个东西——那个东西它一直在回来找我!”
谢忱还未开口,他怀里的小家伙突然再一次探出了脑袋。
褐色的鼻尖在空气里嗅了嗅,最后那双猫瞳定格在杜桥延的身上。
审讯室里,只有谢忱听得见青年疑惑的魂音——
“奇怪……又是这种味道,这次总不会是我闻错了吧?”
(016-2)
“味道?主人你闻到了什么味道?”
“不是很确定,有点熟悉……似乎是某种植物的味道。我感觉自己应该在哪里闻到过,但之前那天闻到了,想了一遍也没找到相关的记忆……”
“那一定就是主人您失忆前经历过的部分了。”老树说完,沉默了两秒,声音陡然一提,“那主人您都失忆那么多年了,能被您记得的味道应该不是什么普通的植物吧?”
“……”
小猫崽再次竖起鼻头闻了闻,思索之后遗憾地摇了摇头,“确实想不起来。”
此时审讯室两边已经上来人,把激动地几乎要扑到谢忱身上的杜桥延拉回了椅子里。而即便被这样死死地摁着,杜桥延依旧紧盯着谢忱苦苦哀求——
“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啊!”
他俨然是把谢忱当成了救命稻草一样的存在。
只不过即便是被人这样哀求着,谢忱的五官间却依旧并没有多出什么情绪。他只用古井不波的目光将杜桥延从上至下缓缓扫了一遍。
叫审讯室里其他人称奇的是,那即便两个警员都有些按不住的杜桥延,却在男人的目光下慢慢稳下来。
“主人,这是个什么原理?”
“阳气太重,邪气辟易?”小猫崽两只前爪搭在一起挠了挠,“猜不透,我又不是百科全书。”
谢忱没有在意主仆俩的议论。压过那魂音,他开口问杜桥延,“你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情、情况?”杜桥延显然还是有些心神不宁。
“看你的情况,应该不只是受阴气影响,而是见到了什么实质的影像了。”男人的声线带着一种令人镇定平缓的低沉磁性,“第一次见到,是在什么时间?”
杜桥延白着脸色回忆了下,“……第、第一次的话,我虽然没见到,但好像已经在了。”
“嗯?”
杜桥延哆嗦了下。
“那时候我接了一个客人,送到甘城理工大学……一路上都阴嗖嗖的。下车后那个人还撑着车门,对着空车说话……”
谢忱怀里的猫一僵:“…………”
老树小声bb:“主人,他好像在说你唉……”
“我不聋。”
“噢。”
谢忱无奈地把就要探出脑袋的小猫崽压了回去,垂眼问:“第二次呢。”
“具体……具体时间我已经记不得了。大概就在前、前几天晚上……”
“看到了什么?”
“……”提起这个,杜桥延像是想到了什么异常恐怖的画面,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原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有几分惨白了。“鬼……那绝对是鬼……我已经关灯了……它、它就从我卧室的窗外面爬下来……血都顺着窗玻璃——往下、往下淌!它没有眼睛——只有两个窟窿!它还冲我笑……啊——”
谢忱示意了站在旁边的两人一眼,两人会意上前,将欲起的杜桥延压了回去。
“只有这一次吗?”
“我……我不记得了……好多……好多好多鬼……血!全是血……全是血!”
“……”
谢忱沉默下来。然后他转向审讯桌另一侧的毛立峰,幅度极轻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