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昱行,过来,”晏青时的语气自然,这种命令式的语气穆书凝也已经习惯,“接下来的这三个月,你若是想有提高,必须要对为师有绝对的信任,你若是做不到,现在就可以离开。”
穆书凝不傻,他单膝跪地,说道:“弟子自然是信任师尊的,望师尊不吝赐教。”
晏青时俯视他,表情看不出喜怒。
头一天,晏青时叫他收起雷音,除非万不得已的情况,连碰都不准碰一下。
穆书凝不解,晏青时道:“修剑之人少碰刀、匕之类的武器,会让剑者的心不正。”
穆书凝半信半疑地将雷音收了起来,没再碰它。
说来也怪,穆书凝明明说明白了自己要修琴,可晏青时完全像忘了这回事一样,检查了一遍他的《炽火诀》第二式之后,就开始让他练习第三式。
穆书凝相当辛苦,明明什么都会但要装作什么都不明白实在是太难了。
可偏偏晏青时的要求极其严格,穆书凝哪里故意做错了一些,本是无伤大雅,可晏青时偏偏要纠正过来,而他还逗着玩似的,要纠正还不全都纠正好,等穆书凝练个四五遍之后再纠正另外一处,这么一来,穆书凝不但要记自己哪里做错被纠正过不能再错,还要记哪里自己做错还没被纠正要一直做错的,整天下来,他简直是在跟自己过不去。
穆书凝相当煎熬,以至于他没有发现晏青时从来都是板着的脸上竟现出几分浅淡的笑意。
第一天的难度对穆书凝来讲就相当高了,直到戌时将过,他才拖着疲累的身体回了自己的屋。
临走的时候,晏青时嘱咐道:“明日卯时再过来,莫要忘了。”
这语气,听着竟然还有几分熟稔,就好像他们两个是相识许久的师徒二人一样。
穆书凝半梦半醒间算了一下,晏青时与“秦昱行”的师徒缘分不过近四个月而已。
卯时起,戌时回,穆书凝就这么坚持了两个多月。
这两个多月,穆书凝已经到了筑基中期的修为,《炽火诀》也早已练到了第六招。只不过《炽火诀》第五招之后的难度就与前面有天壤之别,因此穆书凝为装得逼真一点,在第六招上已经“迷惑”了四五天了。
晏青时也不着急,索性就开始给他讲道,让他在心境上有所突破。
这么一来,穆书凝的基础打得相当扎实,与那些灵丹灵药堆出来的不同。虽然他仅仅是筑基中期的修为,但越级与辟谷初期的一战都不成问题。
而晏青时也一直都压着穆书凝的修为,让他的境界稳固,到迫不得已之时再进阶。
按着秦昱行原本的那副破烂身体,能有这样的修炼速度已经是逆天了。
这两个月期间,楚俞情曾来找晏青时几次关于门派之内大事的决断,恰好都遇见了晏青时在手把手教导穆书凝,楚俞情笑得温柔:“这些日子师弟进步都这么大了。”
那笑容让穆书凝不寒而栗。
天道众需半年开一次大会,所有天道众成员都不能缺席,晏青时作为统领,更是需要早些过去。
因此,这天,晏青时把穆书凝叫到了书房里,嘱咐道:“为师此行去天道众要离开七天,这几天,你的任务就是将第六式练会,能做到吗?”
穆书凝抬头看他,经过这两个多月的相处,穆书凝在对上晏青时的时候也没那么局促了,穆书凝想了想,说道:“能。”
当天下午,晏青时就放心地去天道众了。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的变故陡然发生。
当晚,穆书凝本打算试试弹响写意,可就在他刚将手放到写意上之时,忽觉眼前一片模糊,胸中涌起一股憋闷感,他强撑着运转识海判断发生了什么,可身体的急速衰弱让他无暇思考,很快,他呕出一口黑红的瘀血就彻底失去了意识。身体软软地趴倒在地面上。
昏过去之前,他还想着:“这要是楚俞情过来,我肯定死定了。”
三天过后,穆书凝醒来。
醒来之后穆书凝第一反应就是这次昏迷与上次在太虚秘境之中的情况一模一样。他算了算时间,刚刚好隔了三个月。
他稍微动动身体,无知无觉地在冰凉地面躺了三天,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好过。不过这次醒来,除了后腰和脖子那里有些发酸之外,其他处倒还不错,而且精神力相当充沛。
穆书凝神色凝重,忽然想起上次在秘境之中醒来也是如此,不知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本该如此。
幸好楚俞情这三天没有回来过,不然穆书凝真的不敢保证楚俞情那种天性善妒的人不会做出什么来。上次他在太虚秘境之中失手心里肯定淤积着怒气,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憋出来个大的。
穆书凝心中虽是烦躁,但他也对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束手无策。他连自己现在是怎么活过来的都没有头绪,更别提根治现在这种三个月就要昏一次的情况了。
他抬手将烛火点亮,直接就盘膝坐在了写意后面。
暖橙的烛光照着写意漆黑的琴身,显得这把琴极有质感,穆书凝轻抚琴身,爱不释手。
心头微动,穆书凝抬手拨动琴弦。
那一瞬间,哀鸣声简直要让天塌地陷。
穆书凝全身猛颤,只恨自己没有长出四只手来捂住双耳。
刚才那一拨弦,石破天惊,琴声有如钝刀锯木头发出的刺耳声响一般,强势又残忍地撕扯着他的耳膜,一时间,穆书凝头疼难忍。
琴是好琴,琴师也是好琴师,可怎么就发出了那种声响?难道正正为负,弹响写意须得是个对琴道一窍不通的人?
显然不可能。
穆书凝手指停滞在写意上,心绪放远。
天道众。
一场大会要持续五天,第一天的一切进行得还算顺利。
晏青时还是如往常那般穿着,站在高台上默默看着众成员退场,这种正式的场合他极懒得穿华服,琐碎又不方便,修真界内唯他是瞻,也没有人敢提出什么异议,晏青时乐不得这样,也就这么随意着来了。
入夜,晏青时披着外袍,敲开了“玄”字号门。
天道众内有固定的四大门派住所,供各掌门暂住,提供便利,房门号皆取门派第一字。
“玄”字号门里定然就是玄月毒教教主吴莫虞。
晏青时冷言冷语,丝毫不寒暄,第一句话便劈头盖脸说道:“莫虞,你失败了。”
第30章 驰歌
晏青时不在万剑峰的这些天,穆书凝的日子相当轻松,每天除了摆弄摆弄写意就没有别的事了。万剑峰上没人打扰,有的时候搭把火研究研究烤肉的诀窍,有时候去后山的温泉里扑腾扑腾,总之,没一刻是练习晏青时交代他的正事的。
只可惜写意实在不给面子,每回穆书凝弹出来的调子都嘲哳难听。
这么过了几天,到了晏青时从天道众回来的日子。最近修真界太平,魔界忌惮晏青时的存在不敢随意进犯,所以天道众开会也就是变相地天道众成员一块扯扯皮,聚聚会,聊聊自己的见闻,讨论正事的没有几个。
不过这也不能完全说他们尸位素餐,要知道,天道众成员全是修真界实力站在顶峰的人物,手段有,威名有,随便拎出来一个名号就能把人吓得肝颤。他们虽然表面上这般轻松,实际心里头比猴精。
因此晏青时也不会出现什么被公务缠身的情况。
穆书凝小日子滋润得直接就把晏青时归来的日子忘到了后脑勺里去了。
因此,当晏青时寒着脸循着琴音而来推开穆书凝的房门的时候,穆书凝惊了,那小儿哀啼,病囚泣血一般难听的琴音戛然而止。
晏青时:“……”
穆书凝诚惶诚恐,慌忙站起来:“师尊,您今儿怎么就……不是……天道众事情一切可还顺利?”
穆书凝本还想问晏青时怎么今天就回来了,可脑子里一算,可不就正好是今天回来,慌忙改口,挑着晏青时爱听的问。
晏青时整个人簌簌地往外冒寒气,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穆书凝心里没底,晏青时此时无疑是慑人的,穆书凝不敢造次,他只能低着头,眼皮往上翻,偷偷摸摸地看着他这个生起气来能吓死人的师尊。
师徒二人不知僵持了多久,还是晏青时先收敛了一下外放的气场,问道:“你收服写意了?”
穆书凝一愣,刚要说话,可他这反应在心里略有些着急的晏青时看来就是被戳中了心事。
晏青时语气重了几分,抢道:“秦昱行,为师的话你一个字都没放在心上?写意是魔琴,一把能让人走火入魔,以主人心智灵力为养料才能成长起来的琴,你现在的力量还不足以控制它,你就这么嫌你的命长?”
穆书凝一瞬间开始有些不知怎么接着晏青时的话说。晏青时此时一看就是动了肝火,一双眼里寒气顿生,恨不得把穆书凝的脑子给挖出来解恨。
穆书凝扑通一声跪下,道:“师尊息怒,弟子绝对没有不把师尊的话放在心上,弟子刚才只是一时好奇,没忍住,便弹响了它,其他的事弟子谨遵师尊嘱咐,想都没想过。”
刚才发泄一通,晏青时总算冷静下来,他有些懊悔自己刚才的冲动。
他打眼一扫,只见穆书凝身周灵力流动流畅,毫无滞涩之感,而且神智清醒,根本不像是被写意控制住心神的样子,这么一来,他才松了一口气,脸色不再那么吓人。
穆书凝见晏青时脸色有所缓和,心知刚才那一劫算是过去了,但同时又觉得晏青时有些反常。
按理来讲如果晏青时回到万剑峰第一耳朵听见的是这么难听的琴音不该直接把自己扔出去的吗?怎么还想起来关心他有没有收服写意。
穆书凝诚恳道:“弟子绝不敢违背师尊命令。”
晏青时的脸色在听见这句话之后又缓和了一些,忽然走过去,一手掐在穆书凝的脉搏上,等他真正地确定了穆书凝脉象正常之后才松开手,说道:“跟我来。”
穆书凝站起身,二话不说就跟着晏青时往外走。刚才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感觉到晏青时的手在搭上他的脉搏之上时有些微微地颤,就像是发生了什么让晏青时害怕的事一样。
想到这,穆书凝自嘲地笑了笑:“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事能让自己的师尊害怕。”
穆书凝以为晏青时会带他到书房里,结果晏青时站在院子里不再走了,朝他招手。
穆书凝赶忙走过去,在晏青时对面三四步的地方停住脚。
只见晏青时掏出一把短剑,隔空向他抛过去。
穆书凝倏然抬手去接,等握在了手里,将剑从鞘里拔.出.来,才开始细细打量起来。
短剑很轻很薄,剑刃如水般清亮,借着日光看去,剑身反射出一抹浅淡的赤色来。穆书凝粗略地打量一下,心中惊奇,天阶下品法器。
穆书凝抬头,发现晏青时一直在神色淡淡地看着他。
“师尊,这是?”
“澜沧宫宫主一件闲置着无用的防身之物,”晏青时眼皮都不抬一下,“闲着也是闲着,想到你一直没有件趁手的武器,为师便讨来了给你。”
哪里是讨来的,这明明是晏青时在天道众耗了整整五个长夜锻造炼制出来的。白天他要组织会议,晚上要打磨这把剑,虽然修真者辟谷之后可以不眠不休,可连续五天连轴转精神也是疲惫的。
穆书凝没有多想,将短剑握在手里挥了挥,感觉相当趁手。
晏青时道:“把灵力注入到短剑之中。”
穆书凝照做,就当他的灵力注入到短剑之中时,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灵力被一股相当温柔的力量包裹,引导着他这一小缕灵力在短剑之中流窜,好像这把剑已经等待许久,就等着穆书凝这个它早已认定的主人来带走它。
瞬间,莹润的赤红色光芒包裹住整个剑身,短剑像变戏法似的,整个忽然就长了起来,变得足足有一把正常的长剑大小,微风飒飒,削铁如泥。
穆书凝心中惊奇,待他把灵力抽出之时,短剑的光泽也变得暗淡,又变回了原来的大小。
穆书凝疑惑:“这怎么……?”他想问的是,澜沧宫宫主的武器怎么会这么毫无防备地接受他的灵力,而且几乎就在他灵力进入的一瞬间就认了主,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这么问有得了便宜还卖乖之嫌。
晏青时察觉到了他的疑问,道:“这把武器本就是这样,性子温,不会对外来的力量排斥,宫主有缚水绫在身,自然不会再收服这把短剑,你给它起个名字便是。”
穆书凝想了想,便道:“驰来北马多骄气,歌到南风尽死声,驰歌。”
此时的穆书凝,心中疏狂放浪,重生一次,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将诸事都掌握在手,只要给他时间,他便无人能敌。上一世他遭欺压,这一世他便要重来一次,让这天下无人再敢欺他辱他。因此就连给自己的佩剑命名,都带上了些高傲自负的意思。
以至日后他回忆起这一幕来,只恨不得将这目中无人的自己塞回到他那已经凉透了的躯壳里。
话音一落,晏青时的眼神尽然全落到了穆书凝身上,良久才道:“只希望你莫要让它辜负了这个名字。”
“弟子定不会让这个名字在此受辱。”
晏青时抬手,直接开了天演幻境,沉声道:“《炽火诀》第六式,让为师看看。”
穆书凝霎时将灵力灌入驰歌之中,整个人顿时如出鞘宝剑一般,锋芒难掩。
晏青时看着穆书凝的状态,眉头轻皱。
驰歌一接触到灵力,霎时暴起,剑光熠熠,剑刃轻薄透亮,丝毫不让人怀疑它的威力。
《炽火诀》一共九式,越往后便越难习得,自然威力也越来越大,上一世穆书凝也不过才学到第七式而已,第八式还未来得及突破,就被赶出了静穹山。
第六式的威力已经相当大了,熊熊烈焰裹着已经变成了赤色的剑身,呼啸咆哮着朝晏青时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