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小就喜欢这个漂亮的少年,她也从不掩饰自己的喜欢,可是伶从来没有回应过她。她是巫王唯一的女儿,在她出生的时候,就有巫祝给她占卜过,她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巫族的命运将掌握在她的手里。
巫王对她尤其喜爱,愿意把巫族的一切都捧给她,可她偏偏就想要这个罪人的儿子。她不仅看不透伶,也看不透自己的心,她心里越喜欢伶,就越想折磨他,让他对自己多上一点心。
“陪我练剑也敢走神,”萤拔出剑,转身冷冷道,“自己去领罚。”
伶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你——”萤在身后气得跺脚,“你就不能求求我吗?只要你求我,就不用去受苦了。”
“惹公主生气了,伶自愿领罚。”伶的脚步没有半分停滞,继续走出门去。
巫族有神鸟焦明,焦明鸟最喜欢吃活人的血肉,萤口中的刑罚就是把人绑在刑柱上,割开皮肉,供焦明饱餐一顿。虽然焦明食量不大,但是自己的血肉被生生啄食的痛苦非常人能够忍受。好几次,手受过刑罚的伶全身上下都有能看见森森白骨的伤口。
她一向刁蛮任性,每当不顺心的时候,都喜欢用这种酷刑来惩罚伶,小时候还能看见他哭泣惧怕的神色,年纪渐长,再受罚他也习惯了,依旧是面无表情。只是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伶从来没有开口求过她半句。
萤生伶的气,更气恼自己总是用这种方法把伶越逼越远。
罢了,她是公主之尊,以后自然会继承巫王之位,到时候她要把他永远囚禁在这暗不见天日的巫王宫中,就让他们两个生生世世互相折磨。
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死在这一天来临之前。
伶自然也不知道,在他去领罚的途中,被巫王拦了下来,交代给他了一个让他悔恨了上千年的任务。
第45章 往事2
45. 往事2
东海之畔,月光皎皎,水波粼粼,万顷茫然。在那个静谧安宁的夜,伶坐在东海边等待经过的罗浮上神。这些年来,他知道巫祝一直在不停卜算,终于等到了能够接近上神的机会、
伶曾经陪萤听先生讲课的时候听说过这位上神的故事,先生说这位上神荒唐糊涂至极,与伏羲女娲一起任人间陷入被洪水吞没的境地置之不理就算了,终日只知道躲在昆仑山上不问世事,成天饮酒作乐。他们巫族不愿意人间陷入长久的混乱,全族和战神刑天交换契约,换取了无穷的战斗力,想要一统神州。可是这位不管事的上神却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把他们一族打入地底,不仅永远只能生活在黑暗里,还遭受其他族类鄙夷。
每当说到这一段的时候,先生就要朝着画有上神画像的卷轴狠狠唾上几口。这段往事偏偏是先生最喜欢讲的一段,伶听得耳朵都生茧了,画像上那个罗浮上神也牢牢印刻在他心里。
画像上的神,青面獠牙,三头八臂,十分强壮,满脸的杀气腾腾,面目狰狞可怕。想着自己将要和这样一位上神呆在一起,伶努力调节心情,才乐天知命地接受了这个安排,虽然为了母亲,他也没法选择。
伶坐在海边,静静地等待着。直到那人冯虚御风而来,款款向他伸出手,他看着眼前丰神俊秀,如清风朗月的上神,才发现自己被先生骗了。
计划十分顺利,上神一点疑心都没有,带着他回了昆仑山。
昆仑山上万壑千岩,青山碧水,在太阳初升之时,总是被淡淡的薄雾笼罩着,飘渺虚幻,虽无墨染却自成万古画卷。这里与那肮脏阴暗的地底完全不同。
“小泠——”
泠正躺在山间某块巨石上感受山岚云雾和日光,就听见罗浮上神的声音传来。
自从他上了昆仑山之后,罗浮上神从不限制他的活动,只是要求他在听到呼唤的时候要立刻出现,一段时间以后,泠闭着眼睛都能根据声音找出上神的位置。
“上神叫我?”
“帮我束发。”罗浮慵懒地从榻上爬起来,睡意还未完全消退,双眼惺忪,胸膛半露。
泠垂头不语,他教过这位上神无数次如何束发,可是他就是学不会,泠深深地怀疑上神是故意的,假装不会赖着他帮他束发。
“对,我就是故意的。”罗浮活了万年时光了,随着年龄的增长,脸皮也越来越厚,“我喜欢你帮我束的发。”
泠感受到铜镜中人影凝视着他的眼神,虽然表情未变,脸却红到了耳根。先生果然没骗人,这就是个荒唐的上神。
“小泠,今天随我去个地方。”罗浮对着铜镜前瞻后顾了一番,对发髻十分满意。
“去哪?”
罗浮笑而不语,牵起泠的手踏风而行。山间清晨的风带着些微微的凉意,岚雾落在衣襟,将衣带微微沾湿。
泠第一次在半空中御风而飞,心里难免有些紧张,但他在巫族的岁月早就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别怕。”罗浮感受到握着他的那只手力度增大,心中突然一动,将泠拉入他的怀中,护在身前,轻抚他的后背。他虽然活的时间长,却不知道怎么哄人,唯一哄过的就是年幼时的陆吾。现在想来,哄人大概和哄陆吾也有异曲同工之处,便不自觉地把那一套拿出来了。
泠背脊微僵,他紧紧地贴在上神的胸膛,他的心跳声清晰可闻。他这一生从未有人如此温柔地对待过他。在鲛族,所有人都说他是巫族异类,而在巫族,他又被认作鲛族人,无论在何处都被排斥,父亲不愿认他,母亲被硬生生地与他拆散,这数百年的岁月,他早就把自己锻炼得如同寒冰一般,无论被人如何伤害,都不会留下痕迹。而他却忘了,化开寒冰最好的方法,是温暖。
“到了。”
随着声音而来的是脚踏实地的感觉,泠跟在罗浮身后,一路向前走,越往前雾气越淡,终于走到了一片清明的地方,罗浮停住了脚步。
“这里是——”
“昆仑之巅。”罗浮身子侧了侧,让泠能上前看清楚眼前的景象。
泠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从此处往下看,是整个人间。
五洲大陆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罗浮就地坐了下来,靠着一块大石撑头半卧着,从云端俯瞰人世间,他也学着罗浮的样子,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望着人间百态。
往后的每一天,罗浮都会带着泠来到这里,一坐就是一整天。泠原本话就不多,也就陪他在这里坐上一天。
“上神,”泠拉了拉罗浮的衣袖,伸手一指。
他手指指向的地方是人间的某一角,精工雕琢的马车在喧闹的街区横冲直撞,行人纷纷避让,有些闪避不及的被马车猝不及防地撞翻受伤。在马车四下冲撞的路上,走着一位老婆婆。婆婆似乎又聋又瞎,走得缓慢极了,根本没有听到身后的马蹄声和撞击声。
泠以为罗浮会出手相救,谁知他依旧只是半卧着,对这一切熟视无睹。
婆婆被马车重重地撞上,倒在地上,血流了满地。而赶车的马夫也因为受阻,而强行把马停了下来。
“上神!”
“你在气恼我明明有能力却不出手相救?”罗浮还是云淡风轻的。
“既然上神每天在这里看着,为何不插手人间的事?你知不知道三界都说你是无用的神。”
“你看。”罗浮伸手一挥,泠的眼前出现了另一幅景象。
马车在横冲直撞之时,有人伸手拉了一把又聋又瞎的老婆婆,险险避过马车。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继续横冲直撞,直直地撞进了一个学堂。学堂中许多咿呀学语的孩童,哪里避得开这天降之灾。小儿在马匹的踩踏下死伤无数。
泠心惊。
罗浮一个响指,眼前的画面烟消云散。在这一瞬之间,人间已经过了月余,那位坐在马车之中的大人是城中富贵人家,为了了结此事,给婆婆的家人送了许多银两,家人把婆婆风光大葬后,利用剩余的银两做起了生意。原本贫困到揭不开锅的家庭,开始慢慢富余起来。
“福兮,祸兮,谁能知道呢。三界各有其道,称之为天命,强行违背天命,反而会造成更坏的后果,连我也不例外。”
泠陷入沉思。
“走了。”罗浮站起来,转身要走。天色已经薄暮,出尘的身影在漫天红霞里显得有些落寞。
泠想象着这位上神日复一日地站在这个孤独寂寥的地方俯瞰着人间万象,看着那里的悲欢离合、生死轮回,承载着他人的喜怒哀乐,而他在万年的岁月里只能一个人孑然立于这巍峨的昆仑山,无论喜悲,永远只有他一个人。
他的心里突然生出了许多感慨,上神拥有着亘古的生命和无穷的神力,他守护着世间,却和他一样孤独啊。
这个上神真的和先生说的一样荒唐糊涂吗?泠心里产生了困惑。
“小泠,你想不想学法术?”
罗浮并非心血来潮,他近日每天观星象,知道自己的天劫要来了,他想趁着他还有时间,多教泠一些东西,日后他一旦不在了,泠也能避免再受欺负。他还记得刚把泠带上昆仑的时候,在他沐浴更衣的时候,他不小心瞥见了一眼,少年本该如羊脂般白玉无瑕的肌肤上布满了新旧不一的伤痕,每一道都触目惊心。
原本他是个无牵无挂的上神,活了数万年,一直在等待天劫来临自己归于虚无的那天。可是如今却因为随手捡来了个少年而心有牵绊,总是想着如果自己不在了,泠该怎么办。
泠不说话,他陪着萤练武的时候,曾经也学过一些皮毛,但是那些高深的术法,巫王是从来不许他接触的。他早就把真心藏惯了,就算是十分想也不会表达出来。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罗浮跑到房中,一通乱翻,把原本整整齐齐摆放成摞的书本翻得乱七八糟以后,终于从某个角落里拖出一本厚厚的书递给泠。
泠接过书瞟了一眼,上面赫然写着《厉害的法术》。
为什么有一瞬间他觉得这个像是人间那些不务正业的江湖术士手里卖的武功心法呢。
但是在罗浮期待的目光下,泠只好翻开,刚看了前几页,他忍不住浑身一震,这是——
“这是鲛族的法术。”罗浮对他点点头。
“为什么上神这里会有鲛族的法术?”
“这有什么奇怪的,鲛人是我一手捏出来的,他们的法术当然也是我创的。”罗浮不在意地道,“你是鲛人,我想这一本书最适合你不过了。”
巫族的法术戾气太重,泠一向也不屑去学那些东西,他向往着能和鲛人一样,在海面上御水而行,操控天下之水。上神仿佛总是能看懂他的心思,特意将这本书赠与他。泠的眼里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最终他将那些情绪一一压下,谢过了罗浮,找了一块僻静的地方阅读起心法来。
哎,这些书页该清理一下了。
罗浮叹了一口气,开始一本一本整理起弄乱的书。
他拿起一本书,封面上写着《最厉害的法术》,再放下另一本,封面上的是《最最厉害的法术》。
作者有话要说:
罗浮就是罗浮,虽然他是小何的前世,但是确实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所以我选罗浮~!
第46章 往事3
46. 往事3
上神闭关清修,陆吾跑去人间历练了,整个昆仑山更加空寂冷清,就只剩下他一人。除了练习法术之外,就是跑到昆仑之巅去俯瞰人间,慢慢地他也习惯了人间的一切。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泠不知道在山中过了多少岁月,在竹韵琴音中日日与花鸟鱼虫为伴,他几乎都要忘记了自己来自何方,但有人却替他牢牢记着。
这一日,昆仑难得地来了一位访客 。
在昆仑之巅,泠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划破天际而来,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的脸色一沉,是焦明鸟。
焦明出现在昆仑山上空,自然是为了送信而来。泠起身迎上去,焦明落地,变成鸟头人身的怪物,随手扔给他一个黑漆漆的小瓶子和一支碧玉簪子。
碧玉簪子是母亲最喜爱的首饰,通常母亲都不离手,这是巫王给他的警告,提醒他记得自己巫族族人的身份。
“这是什么?”泠拿起纯黑的瓶子,问道。
“找机会让罗浮喝下去,事成之后,巫王就会放了你母亲。”
“上神……喝了会怎么样?”
“这不是你该问的。”焦明喜欢伶,他的血肉带着阳光和海的味道,和平日里那些巫族的人不一样,于是出言提醒了一句,“你在昆仑做的一切,巫王都看着呢。”
“谢谢提醒。”泠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说完,明明是感谢的话,他的眼中脸上却看不到任何感谢的神色。
焦明点点头,又飞上半空消失在浓黑的夜色里。
那一夜泠在屋子里由夜半枯坐一夜,到黎明东方泛白才从房中走出,径自走下了昆仑山,一路向着地底黑暗的深渊走去。
等到阴冷、潮湿和带着霉腐气息的空气包裹了他,他知道巫族到了。在昆仑山上呆的日子久了,习惯了清溪山涧,朗月和风,到了这空气不流通的沉闷地底,更加不适应了。
他一路往下,朝着禁地走去。
“小哑巴?你在这里做什么?”
泠脚步一顿,没想到碰上了最不想碰上的人,他反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巫族的禁地关押的都是叛族的犯人,这里比其他的地方更加阴森可怖,这个养尊处优的公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萤被他这一反问楞了一下,眼中转瞬即逝地闪过慌张的神色,随即想到了什么,色厉内荏地问道,“你擅闯禁地,难道是想救走圣女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