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在此之前,谁也无法想象林冬灵会是这般来历。
吴双涯忍不住道:“既然如此,烟岚姐应该知晓冬灵是……”
林烟岚闭了闭双眼,道:“我不知道,直到今天我才清楚真相。原先我一直以为我与冬灵都是阿娘所生,我是林家大小姐,冬灵是我妹妹。”
林冬灵哭得满脸是泪,捂着嘴唇小声呜咽,道:“长姐的记忆都在我这里,可我生来就忘了一切,唯有零碎梦境反复出现。对不起,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忘记,我是真的想不起来!”
风越辞看着她,微微摇头,目光像一捧浸在春光里的雪水,并不过分温柔,却极能安抚人心,叫林冬灵感受到莫大的安慰,抽噎声渐渐平息。
他道:“并非是你存心忘记一切,而是梦境与现实无法共存,既在梦境中存活,又怎能记得真实?”
其他人都呆了呆。
吴双涯道:“对啊!”
风越辞静静道:“反之,当被人唤醒,想起一切时,因梦而生之人也将被打回原形,回到最初的真实。”
话音刚落,林冬灵的身体竟渐渐虚化,忽而是小姑娘模样,忽而又显现玉壶本体,变幻不停。
她抱紧胳膊,无声痛哭。
林烟岚看了看自己的手,其中隐隐不再有血液流淌了。
她的真实是梦魔,林冬灵的真实是玉壶杏林,她们因梦而生,都不是活生生的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林冬灵努力忍着哭声,声音轻轻发颤道:“姐姐,冬雪漫天,你说若我有灵,可我想,若我从未有灵就好了。你可以无忧无虑地在兰溪城长大,当上城主,圆满心愿,救更多更多的人。你可以一直陪着你的阿娘,护着你的百姓,守你的兰溪城。”
小姑娘浑身发抖,好像很冷一样,可是灵物也会冷吗?
“不!不是的!”林烟岚骤然从回忆中惊醒,眼见着她渐渐消失,冲过去就要抱住她,急声道:“冬灵!冬灵!”
就在她快要碰到林冬灵时,黑影忽然闪现,似乎已潜伏许久,抓住时机,一掌拍向她心口。
“姐姐——”
风越辞身形飘似幻影,抬头掷出明珠,撞上掌势,霎时间灵光炸裂,余波四散。
“阿越!”
姜桓原本只冷眼旁观,可一看到风越辞去救人,立刻变了脸色,骤然闪现至风越辞身前,与黑影对了一掌。
黑影连退数步,狠狠刮了风越辞一眼,转而捏住了林冬灵细细的脖颈。
吴双涯定睛一看,惊叫道:“鬼君!”
华夏学宫的事情才过没多久,鬼君怎么会在这里?她究竟是怎么藏在林冬灵梦境里的?
吴双涯又急又怒:“你快放开冬灵!”
鬼君却道:“风越辞,又是你!”
风越辞只扶好林烟岚,未语。
姜桓与她对峙,冷冷道:“你才是阴魂不散!林家姐妹原本好好的,若无人唤醒,林冬灵怎么可能会想起一切?看来戮君先前为你挡了一刀,倒是让你挺感动啊,不惜谋夺玉壶杏林来救他!”
鬼君道:“你永远这么自以为是!”
林烟岚惊魂未定,深吸一口气,低声冲风越辞道谢,素来温婉的面容一片沉凝,盯着鬼君厉声道:“你放开冬灵!”
鬼君道:“她害你至此,你还要管她吗?”
林烟岚道:“她是我妹妹!我叫你放、开、她!”
鬼君道:“妹妹?梦魔,数千年都未清醒,你真是太叫人失望了。”
姜桓拉过风越辞查看他有无受伤,闻言头也不抬地道:“闭嘴吧,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了?”
鬼君看着他对风越辞紧张的模样,冷笑道:“我千般不好,至少清醒了,总好过你,被人耍了数千年还要一头栽进去!你以为自己终于苦尽甘来得偿所愿了?姜望庭,我真可怜你。”
风越辞忽然抬头,与她目光相对。
一个淡得没有烟火气,一个却是万般爱恨揉成结。
姜桓一字一句道:“骆、冰、莹!”
鬼君轻轻一笑,褪去了难听的伪装之声,恢复了原本清冷悦耳的女声,只是异常嘲讽。
“难为陛下,还记得我的名字。”
吴双涯:“……???”
林烟岚骤然看向姜桓,眼中掀起惊涛骇浪,似是难以置信,又似恍然大悟。
骆冰莹发疯似得笑着,情绪失控,手下便没了分寸,冰霜转眼间漫延周边,几乎要冻结整个梦境。
林冬灵眼神涣散,一半的身体都已化成了玉壶,痛苦地喊道:“姐姐,我……”
林烟岚道:“冬灵!”
混乱中,琴声骤起,浮光流转,稳住了林冬灵变幻的身躯。
风越辞席地而坐,广袖垂地,置琴于膝上,指尖连动不停,吩咐道:“双涯,燃火。”
吴双涯急道:“让我放火吗?火融冰我懂,可是会烧到冬灵的!”
风越辞道:“无妨,你的兽灵火焰不会伤她。”
吴双涯对他极为信任,也没细想其中原因,直接双手结印,只见一道火龙霎时自他体内显现,于头顶盘旋不去,张口便冲着骆冰莹的方向喷出了大火。
火焰仿佛有灵性一般,竟然真的避开了林冬灵。
吴双涯松了口气,姜桓盯着小少年,若有所思。
骆冰莹笑声顿住,看着火焰道:“世人都道清徽道君淡泊无争,不问红尘,可我看你根本就是心思莫测,算尽天下人了!”
风越辞恍若未闻,淡淡抚琴,又唤道:“望庭。”
无需多言,姜桓已道:“放心,交给我。”
他们本是以魇珠入梦,回去时也该循魇珠而出,如此不伤已身也不伤林冬灵,是最好的办法。
但如今多了一个鬼君,想也知道不会善罢甘休。
那便只能强行打破梦境了。
林烟岚顿时神色慌忙,口不择言道:“姜,姜……请不要伤害冬灵!求你了!”
风越辞道:“安心。”
林烟岚声音都是苦涩的,茫然道:“安心?道君,实不相瞒,我心难安,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琴声微转,悠远回荡,风越辞端坐抚琴,容光照雪,重复着梦境中林岚母亲的话,回道:“世事无常,怎能竟如人意?但只要你不放弃,人意有时也可胜过天意。”
话音仿佛与昔年妇人重合在一起。
林烟岚骤然湿了眼眶。
这并不是最好的安慰之言,却恰恰是她最需要的,能在此时此刻,给予她无可比拟的温暖与重新振作的力量。
林烟岚俯身拜谢,毅然回身去帮吴双涯对付骆冰莹。
骆冰莹道:“梦境一毁,你妹妹难逃一死。你不去阻止他们,反倒来阻止我?你疯了吗?”
林烟岚身形如雾,与她交手。
一个抓着林冬灵,一个顾及林冬灵,一个是昔年江雪城主,一个是昔年魔将。
她们都是那个时代惊才绝艳的女子,短时间内竟难分上下。
林烟岚道:“我信他们。”
骆冰莹古怪道:“梦魔,你是四无奇境四魔将之一!那你知不知道姜望庭是谁?你说你信他?”
林烟岚回道:“他是何人,江雪城主比我更清楚。当年痴恋他入魔,辜负玄虚城少城主的人,可不是我。传言江雪城主与玄虚城少城主一同葬身天境之战中,为何宗辰死了,你没死?”
骆冰莹道:“闭嘴!”
林烟岚道:“你说我不清醒,不清醒的是你才对。你曾骂他眼瞎,可在我看来,而今他选择之人,岂止胜你千百倍!”
骆冰莹眼中黑雾凝成实质,宛如两团燃烧的黑焰。
林烟岚却偏了偏头,目所及处,看见撼动梦境的姜桓,口中刺激骆冰莹,实则仍心有余悸。
他真的会是那个人吗?
月黯星耀末年横空出世,凭一已之力征战百城,无往不胜的神话。万古以来,唯一一个登顶至高位,足以比肩魔王陛下的存在。
姜帝,姜帝啊。
第57章 杀救
混战中, 梦境摇摇欲坠, 濒临破碎。
浓厚的雾气再次席卷而来, 骆冰莹与林烟岚对掌,借力退去,转眼没了踪影。
林烟岚往前追去, 急声喊道:“冬灵!”
风越辞道:“回来。”
吴双涯收了火龙, 拉住林烟岚的胳膊, 飞快地道:“烟岚姐,走啊!咱们外面有人, 她一时半会逃不掉的!”
风越辞容色苍白之极,眉间微不可察地蹙起,但抚琴之手却未停下, 琴声中也无半分颤动。
“走。”
“是!”
吴双涯拉着林烟岚就往外跑。
雾气中看不见人影, 姜桓顺着琴声,准确地转到风越辞身后, 伸手揽住他,却是一惊,道:“阿越, 你身上怎么这么冷?别弹了!快让我看看!”
姜桓说着便去按琴。
风越辞避开, 道:“望庭, 别动。”
正是梦境往返现实途中,若无琴声引路,只怕走不出去,尤其是梦魔, 轻易便会被扯回梦魇中。
姜桓沉声道:“不行!先前讲好的,事关你身体都必须听我——”
风越辞神色不变,指尖不停,却是偏过头,嘴角轻轻碰上他的唇,堵住了他接下来的所有话音。
“……”
轻描淡写的动作,却叫姜桓骤然失声,心跳加速,连思维都中断了一瞬。
这,这分明是犯规啊!
曲毕,风越辞退开,无数细碎荧光在他周身环绕飞舞,往前飞去,他起身道:“出去再讲。”
姜桓回神,直接勾住他后颈,再次亲了上去。
风越辞推他,示意正事要紧。
“不管,谁让你招我的。”直到光点即将散尽时,姜桓才不依不舍地咬了下他唇瓣,手臂往下揽他腰,瞬间将人抱了起来,纵身飞掠,几下便跟着最后光点离开了梦境。
外面,林家已乱成一团。
屋子被拆得七零八落,地上倒了一大片人,多是林氏子弟,个个暴跳如雷,咬牙切齿,哪还有半分林家人温柔亲切的模样。
“放开我们二小姐!”
“混蛋!畜生!王八蛋!”
“今日你胆敢带走二小姐,咱们兰溪林氏所有人拼死也要反了四君殿!”
院中,只剩林烟岚、姜之意、叶云起一起围攻骆冰莹,其他人伤的伤,残的残,看着一片凄惨模样。
姜之梦扶着暴躁痛呼的吴双涯,担忧地看向场中。
出了梦境,林烟岚根本发挥不出梦魔的实力,好在姜桓与风越辞先前布下了后手,长刀青伞相应,结界笼罩,这才挡住了骆冰莹的去路。
骆冰莹单手抓着昏迷不醒的林冬灵,双腿横扫逼退三人,震荡的灵力纷涌而出,似要打破结界。
就在这时,长刀争鸣,刀气回击骆冰莹,纵横无匹,含着无边杀伐血气。下一刻,刀身震动,飞起落回了主人手中。
骆冰莹脸色一变,下意识想用手中的林冬灵去挡,随即却立即收手,隐隐转了身子,用另一侧对上刀意。
“冬灵!不要——”
林烟岚却以为她要用林冬灵去挡刀,惊慌之下竟想冲过去以身相代。
骆冰莹身形一闪,动用虚空灵梭,叫那无主刀气劈了个空。
林烟岚捂着胸口,惊出了一身冷汗。
姜桓握住刀柄,弹了弹刀身,叫它安分下来。
风越辞低声咳嗽,拂袖散去烟尘。
骆冰莹扫了众人一眼,掐住林冬灵的咽喉,道:“她不是林家二小姐,而是魔王信物玉壶杏林,四君殿有权利将她带走!还有你,梦魔,你最好也自觉前往四君殿接受审判,否则将与阴魔一样罪加一等,后果需你自负!”
她一出来抓走了林冬灵,不及明说就惹来众怒,此刻话一出,众人俱是惊骇茫然,听不懂她究竟在讲什么鬼话。
林烟岚闻言,却是与阴魔季时妍说了相近之言,反驳道:“如此作为,四君殿是自比魔王陛下了么?倒要问问你们有何资格,敢代替陛下审判四魔将?”
骆冰莹冷喝道:“帝王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纵然还能回来,也是逆、天、而、为!你们为何都不明白?”
她眼神掠过林烟岚,有意无意落到姜桓身上,也不知是在讲给林烟岚听,还是在讲给姜桓听。
林烟岚肃容道:“不明白的是你!日升月落,日落月升,本为常事,可你何曾见日月永沉?连你自己都还在用着陛下信物,又有何颜面说出这种话来?”
“日月也在天之下!”
“然天因日月而变!”
二女论帝王,其争辩压得周围寂静无声。
姜桓正帮风越辞轻抚后背,揉了揉耳朵,道:“打就打,讲什么废话!”
骆冰莹道:“谁敢动?”
方才已经打过一场,她实力极强,又挟持林冬灵,还有魔王信物护体,旁人根本奈何不了。而她被结界所挡,也需费些时间攻破,这样一来,场面便僵住了。
林冬灵缓缓睁开双眼,眼中通红一片:“冬灵快要消失了,只有玉壶杏林。姐姐,你们不用顾及我。”
林家众人见她模样,还那么年幼的孩子,心疼得都在滴血。
林少酌捂着胸口呕了口血,朝她伸出手道:“二小姐。”
除了林烟岚,往日便是林少酌陪她最多,护她最多,林冬灵也费力地抬手,哽咽唤道:“少酌哥哥!”
骆冰莹冷眼看着这一幕,恍惚间竟想起了往事。
她蓦地拍下林冬灵的手,毫无感情地道:“灵物便是灵物,还妄想成为真正的人吗?”
林少酌捏紧手掌,眼中仿佛见了血色,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瞬间冲了上去,死死拽住了她,满身血如泼洒的水,尽数溅到了她身上。
他道:“快……”
“啊——”林冬灵尖叫着拍打骆冰莹,要去拉他,哭喊道:“少酌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