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融合,姜桓闭了闭眼睛。
血眸姜桓勾唇笑道:“其实我们想法是一样的,我也想再见他一面。”
姜桓冷着脸,一掌扇了过去。
这一掌含怒而出,血眸姜桓的身影都似被打散,同时,姜桓自己的身影,也黯淡了几分。
姜桓一拳又揍了过去,冷冷道:“你不是我,你只是个没被回收完的垃圾。我永远不会伤害他一分一毫!”
“你是因为爱他,可我是你的反面啊,我自然是为了杀他!”血眸姜桓神色有一种近乎狂热的痴迷,喃喃道:“他可真美啊,你不觉得他死去的模样比活着的时候更美么?”
姜桓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地将之劈散。
血眸姜桓身影重聚,无所谓地笑了笑,道:“你是个疯子,我是你,所以我也是个疯子。姜帝啊姜帝,你如此强大,杀得了天底下任何一个人,唯独——杀不了自己!”
若能将自己的反面除去,姜帝早就动手了,何必选择封印呢。
“四时花都和晋阳城,当年那些城池是如何覆灭的?想必你也记起来了。”血眸姜桓摇头大笑,漠然道:“人总是这样,喜欢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所谓的山鬼,根本就是他们的反面,真正覆灭城池的,其实是他们自己!”
“他们无法战胜自己,而你,也做不到!”
山鬼的出现,是因姜帝登临碧空境前,锁上便已出现了裂痕。
四魔将的幻境中,四时花都与晋阳城皆毁于山鬼之手,当日风越辞猜测,山鬼能够附于人影中,是以从未被发现。
实则,附身花都都主与吴千桐的山鬼,根本就是他们自己的反面,又怎会被旁人发现异常?
史书记载:牢山八十一山鬼覆灭数百座城池,最终被姜帝一一斩杀。
姜帝自然能杀了他们,因为那时,他已融合了天道。
姜桓扬刀斩落,不顾被殃及的自己,一心要杀了天道化身。
血眸姜桓被他打得神魂飘散,但始终不曾泯灭。
这时,金色锁链忽然发出耀眼的光芒,飞扬缠绕,而原本出现的裂痕被一一抚去,紧紧禁锢了血眸姜桓。
“回来了,我的魔王陛下啊,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血眸姜桓被锁链灼伤,低笑着阖上了眼睛,往意识海中坠落。
姜桓意识瞬间归位,方才打得毫不留情,这会神魂颤动,忍不住呕出几口血来。
他顾不得伤势,抹去血,立即抬头看去。
夜幕笼罩,群星尽出,一轮弯月悬于中天,流泻如水的月华,静谧而皎洁,孤高而冷清。
弯月旁,圆镜照,映出四无奇境的门,说是大门,却只能瞧见莹白的门框。
圆镜晃动,转瞬落地,四道光点从中浮现,化作四道人影,跌倒在地,却齐齐盯着空中。
门翻转侧旋,盖在弯月之上,于夜空中隐去。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叫,随即便是针落可闻的寂静,只见弯月之上躺着一道沉睡的身影,美得不似人间生灵。
雪衣无尘,广袖长袍,遥遥可见其上古老而华美的纹路,银华流转。
他躺在弯月之上,比月色无暇。
姜桓喃喃道:“阿越……”
低低的呼唤中,魔王终于睁开了双眼。
他从弯月中起身,银白衣扬,乌发垂膝,脚踏虚空而下,一步一天阶。
秋去冬至,空中不知何时落下纷纷扬扬的大雪,空灵纯粹,洁白无垢,像是要为他洗净尘世的污浊,还他一方净土。
山川,树木,宫殿,一切都被雪色与月华掩盖。
这天地从未如此干净过。
季时妍喜极而泣,林烟岚温柔含笑,李眠溪眼眶发红,吴一岸松了口气。
四魔将站在一处,恭恭敬敬拜倒,齐声道:“恭迎陛下归来——”
百家诸人愣愣的,下意识跟着他们,瞬间拜倒了一地,心悦诚服道:“恭迎魔王陛下归来——”
唯独姜桓站着,定定地望着天阶走下的人影。
眉目静远高彻,面容无悲无喜,风越辞原本的容色已是极致的美,而今更是超脱了人间生灵的界限,更像是一尊供人叩拜的神灵。
他瞳孔染上霜雪之色,浅浅淡淡,而眉心之上的玄妙印记,叫人神魂皆颤。
从他身上,好似再也寻不到清徽道君的温柔,只余七情寂灭的冰冷。
众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从仰慕变得恭敬,升不起半分亵渎念头。
唯独姜桓看他,仍如从前。
姜桓左右看了看,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青伞,走了过去。
当风越辞迈下最后一道天阶时,青伞恰好遮在了他上方,挡去了风雪。
姜桓撑着伞看他,眼神专注,一眨不眨。
风越辞抬手,一点点拂去了他眉梢上的雪花。
姜桓扬起笑容,眼中却泛起湿意,低声道:“阿越,你醒了。”
第81章 云散
魔王是什么模样?
没人讲得清。
姜帝至少有史书记载的桩桩件件大小之事, 还能找到几分影子, 魔王就只有虚无缥缈的传说了。
世人了解清徽道君, 却对魔王一无所知。
所以他们敬畏,惶恐,茫然无措。
姜桓却不然。
在他心里, 无论风越辞变成什么模样, 都是他的阿越。
漫天白雪无声无息地飘落, 四野空茫一片,夜空中明月高悬, 皎皎无匹。
众人皆拜倒在地。
风越辞的手拂过姜桓眉梢。
姜桓紧紧盯着他,倏地握住他手置于唇边,急切地吻着, 触碰到冰冷的温度, 才有几分真实感。
风越辞回来了。
姜桓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垮,脑海中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他的阿越没死, 他的阿越回来了。
真好,真好,太好了。
风吹起曳地衣摆, 撩动乌墨长发, 银白外纱飘飘荡荡, 洁净不染烟尘。
风越辞目光淡静,不言不语。
姜桓受不了这静默,倾身便想去抱他,却在刹那之间, 风越辞手掌翻转,一指点他眉心。
寒意涌入,神魂皆颤。
青伞随之坠地,贱起细碎的雪花。
姜桓动作顿住,僵在原地,没有丝毫反抗,眼中情意亦半分不减,语气温柔极了,道:“阿越要杀我么?”
不等风越辞回答,他掌心显出长刀,直接放在了风越辞手中,指着自己道:“不必如此麻烦,来,就是这个位置,阿越也刺我一刀,也让我尝一尝你所受的痛楚。”
远处姜家人看着这一幕,恐惧胜过了敬畏,姜家家主急声喊道:“陛下,不……”
姜桓道:“闭嘴!”
姜家家主焦急不已,姜家兄妹连忙拽了拽父亲。
众人低垂着头,屏气敛息,全当自己不存在。
风越辞未接刀,道:“我为何要杀你?”
姜桓只看着他被刀锋穿过的地方,道:“阿越,疼不疼?”
风越辞道:“不疼。”
姜桓攥紧双拳,眼中泛起血色,分不清是情绪上涌,还是另一道意识在苏醒,他忽然长刀一转,对准了自己,却被风越辞一手挡住。
姜桓道:“我口口声声说要保护你,到头来却亲手伤了你,我口口声声说爱你,到头来却险些害死你!我真的……恨死我自己了!”
倘若风越辞不是魔王,便会在那一刀下身死道消!
姜桓仅是想到这种后果,就怕得浑身发抖。
哪怕捅自己十刀,都难消他心头之恨。
风越辞劈落他手中之刀,眼中终于泛起几分波澜,轻声唤道:“望庭。”
姜桓听到这一声与寻常别无二致的“望庭”,才从发疯的边缘走了回来。
风越辞抵他眉心的手轻抚了下他额头,道:“望庭,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
姜桓呼吸一窒,攥紧的掌心有血滴落。
他向来讨厌人哭,因为哭解决不了任何事。
痛彻心扉情难自禁便罢,倘若做错了事还要哭,本身就是用眼泪来博取同情,为自己开脱。
姜桓不屑如此。
他可以偿还,可以自责,可以做任何事,但凡能够流血,便不会再流泪。
掌心被抠出血痕,血溅在雪地里,染红了脚下,姜桓看着风越辞,喃喃道:“阿越,我还以为你不愿再理我了,我还以为你……”
再也不会喜欢我了。
风越辞淡淡道:“你曾言,见花念我,望月常思。花月能长存,自是心心念念,又如何舍下?望庭,我为你动心动情,从未变过。”
姜桓心上有一朵花,随着那一刀枯萎凋零,而今却如遇甘霖,重新绽开。
长刀落地。
姜桓眼中的光芒亮起,甚至比原先更甚,但他扬起笑容,正想说什么,血色却完全覆盖了眼眸。
血眸姜桓瞬间占据了主导权,盯着风越辞,笑了起来,道:“你爱他,便是爱我。魔王陛下啊,你竟然会爱一个人,你竟然会爱我。”
姜桓压下他,狂怒道:“滚开!阿越爱的是我!不是你这个垃圾!”
血眸姜桓道:“我们是同一个人,爱你就是爱我。魔王陛下啊,你知道自己有多美么?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你死去时的模样了。”
“我、说、滚、开!”
“抱歉啊,我、滚、不、了!”
两道意识互相撕扯对方,又在意识海中打成一团,因风越辞的归来,金色锁链光芒大盛,死死镇压着血眸姜桓,姜桓很快占据了上风,也不管与天道化身性命相连,下手揍得要多狠有多狠。
风越辞道:“望庭,让他出来。”
姜桓气疯了,道:“阿越,你是我的!”
风越辞道:“你的。我有话问他。”
血眸姜桓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告诉你也无妨,如今我是世界正反两面的天道,倘若我死,你的魔王之境会立即崩塌,所有人都会死。何况,就算你想杀了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当年你油尽灯枯,神魂俱散,而今轮回数千载,难道已完全恢复了么?”
“哦对,差点忘了,七年前你又散了一次魂,”血眸姜桓似笑非笑道:“我的陛下啊,你真是可怜又可爱。”
风越辞波澜不惊,静静望着他。
姜桓在意识海中疯狂砍人:“你给我去死!”
血眸姜桓已经懒得打了,任他砍。
姜桓砍得越狠,神魂散的越快,不过封印消失,而今他已是天道之身,神魂重聚得也快,最多受点伤,根本就死不了。
意识海中交战,外表看起来便是入定,只瞳孔时而漆黑,时而血红,可以此来判断哪道意识占据主导。
风越辞道:“望庭,天道非生灵,你融合天道,仍是你自己。”
世界有正反两面,人亦有正反两面。
原本两者应该存于一体,却因为“魔王之镜”的特殊,令两者共存而又独立存在。
但这并不意味着每个人的反面都会出现,而往往需要一个契机。
修为境界低且执念过重者,易受世界反面之力影响,从而诞生自己的反面,相反,修为境界高者,便不会被轻易影响。
姜帝那时修为境界极高,纯属自己作死。
世界有正反面,天道却只有一个,姜帝融合天道,本我代表了世界正面,那么会诞生一个反面再正常不过。
正反两面的关系很难讲清。
有些像人的善恶两面,但又远比善恶复杂得多。
因为人性本就复杂,正面有善有恶,反面亦有善有恶,难以区分。
姜桓道:“他怎么可能是我?我死都不会伤害你的!阿越,你别听他瞎扯,是我追了你六千年,你是我的,跟他没关系!我迟早弄死他!”
众人:“……”
看到现在,听到现在,在场聪明些的都能猜到几分情况,内心十分绝望——难怪姜帝都被坑了,原来惹事的根本就是姜帝本人!
所以继自己损自己,自己捶自己后,姜帝还得自己弄死自己?
有病快点治啊!
风越辞抬手,再次点姜桓眉心,暂且镇压了血眸姜桓。
他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晃,忽然侧身,唇边亦有血迹溢出。
姜桓拧了眉头,立即抱着他消失在原地,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躲在人群后方的戮君黑着脸,拽了拽骆冰莹,示意赶紧趁机走。
骆冰莹道:“魔王归来,还能走到哪里去?等着吧。”
元君道:“就是。”
戮君道:“你……”
他话讲不下去了,因为四魔将不知何时已围住了他们。
戮君瞪着吴一岸道:“你这个叛徒!”
元君将脸上的伪装扯掉,道:“什么叛徒,是卧底!一岸啊,时妍啊,眠溪啊,烟岚啊,我是校长啊,也是卧底,已经认亲了,不用抓我老人家啦。”
吴一岸:“嗯。”
季时妍:“???”
李眠溪:“!!!”
林烟岚:“……”
戮君指着元君,手指发抖:“你你你!”
百家众人:“…………”
这究竟是什么鬼啊!
第82章 独处
回到殿内, 刚迈过门, 风越辞便俯身掩唇, 咳出血来。
姜桓心疼疯了,立即抱着他放在床榻上,握住他手, 源源不断地输送灵力过去。
风越辞道:“不必。”
姜桓急声道:“什么不必, 是不是刀伤?阿越, 快让我看看!”
他伸手便去脱风越辞的衣裳。
风越辞按住他手,道:“不是, 是我神魂之故。”
姜桓想也不想道:“我们神魂双修!我渡神魂之力给你,快点……”
风越辞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姜桓却扯着他衣服, 冷静不下来:“阿越!”
风越辞道:“望庭, 莫急,我有话跟你讲。”
姜桓道:“有什么事我们以后再讲好不好?眼下你身体重要, 让我先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