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此刻已经进了万剑宗的山门,往来不少弟子向谢景离颔首行礼。只是后者面带温怒,吓得众人纷纷快步经过,就怕祸及自身。
“对了,你这是带我去哪儿?”沈棠又问。
沈棠来万剑宗也不下数十次,早就将其中构造摸得一清二楚。进了万剑宗的山门,眼前便是重大集会议事所用的正大殿及中央广场。大殿往西穿过练武场,是两座悬空石桥,分别连接两个峰头,是为宾客居住之地。
可现在这个方向分明就是在往东啊?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谢景离淡淡回答。
大殿往东乃是万剑宗机要之地,沈棠身为外人鲜少涉足。谢景离现在将他往这边带,沈棠一时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总不能是要将他交给戒律堂处置一番吧。沈棠正胡乱想着,谢景离已经停下了脚步。
沈棠抬头一看,头顶匾额上书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铸剑阁。
万剑宗身为天下第一剑修门派,铸剑术亦是一绝。谢景离的母亲洛轻尘便是个难得一见的铸剑高手,他手中这把流魄剑,就是出自他母亲之手。
只可惜,整个万剑宗除了她之外,竟再未出过有铸剑天赋之人。前任宗主夫人一手铸剑术后继无人,直到与前宗主谢禹携手归隐山林,为万剑宗留下的,除了那把绝世神兵流魄剑外,便只剩一堆冰冷的铸剑谱。世人传言,那些铸剑谱如今就封存在万剑宗的铸剑阁中。
而此时,谢景离已经推开了铸剑阁的门,一股寒意从黑暗的剑室内鱼贯而出。谢景离抬步踏进去,沈棠连忙抓住他的衣袖。
“这不妥吧。”
☆、解语
铸剑术是万剑宗绝不外传的秘籍,他身为一个外人,这点分寸还是懂的。
看出了沈棠的顾忌,谢景离解释道,“无妨,此地如今只是存放些派内弟子闲暇时所铸的仙剑罢了,没有任何机密。”
二人这才踏进了铸剑阁。
森严幽静的室内,墙上一排仙剑并列悬挂,灵力充盈,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虽说万剑宗的铸剑术已经不比往日辉煌,但万剑宗毕竟是天才第一剑修宗派,不论是藏剑还是铸剑,都是修真界中数一数二的。
沈棠扫了一眼墙上的配剑,余光见谢景离一直盯着自己,便笑了笑说,“我现在不过是假装你门派弟子,你随意在武器库中挑一把给我就是,何必来此呢?”
“没有能入眼的?”谢景离却是反问道。
他知道沈棠素来喜欢收集奇珍异宝,还在落霞城时,各家仙门就没少被他坑去宝物。只是他眼光向来毒辣挑剔,寻常宝物怕是无法入他的眼。谢景离也是个爱剑之人,自然明白眼前这些仙剑放在修真界虽然都是数一数二,可真的到了沈棠这等阅历的人眼中,恐怕就真的不算什么了。
沈棠失笑,“这是哪里话。可你也知道,我善用的武器并非是剑,这些宝贝要到了我的手里,着实有些浪费了。”
“无妨。”
谢景离早有准备,自顾自转身走到一旁,在墙边某处按了一下。机栝声响起,悬挂配剑的墙壁后面陡然裂开一道石门。
谢景离推开石门,一束红光从里面映射出来。
这是一间内室,空空荡荡,唯有一把长剑悬挂在最中央的案台之上。
那把剑通体火红,泛着炎气,剑身轻薄细长,不过两指宽。细看之下,除了颜色之外,这把剑的外观竟是与流魄剑出奇相似。谢景离稍作迟疑,走上前去,取下那把剑递给沈棠。
这一次,饶是沈棠也无法移开目光。
“此剑是模仿流魄剑所造,所用原料品级相同,只是流魄剑所用乃千年寒铁,而这把剑用的则是炽烈炎玉。此剑不论外观或是灵力,都与流魄持恒,但是……”谢景离握着剑鞘,有意无意地看了沈棠一眼,又说道,“它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重量。”沈棠补充道。
真当握在手中,才忽觉此剑与流魄剑的差距。流魄追求速度,剑身薄如蝉翼,重量乃是当今仙门神器中最为轻巧。而这把剑虽然外形与流魄力求相似,但在原料处理上稍逊一筹,看似轻薄,重量却是寻常宝剑的数倍。
沈棠若有所思,“其实,也不能够说是缺点吧。”
谢景离眼眸闪动一下,没有答话。
沈棠没有注意到谢景离的古怪,而是接着道,“铸剑者将剑身做得如此轻薄,但重量却丝毫未减,这可是相当考验功力的。”这样看来,这并非是缺点,而是铸剑者刻意为之。
沈棠反手挥动两下,一种熟悉的感觉让他心中一动。沈棠惯用的武器是长.枪。此剑虽然与他的破尘枪全然不同,但却让他从中看见了破尘的影子。
寻常修真者为追求速度,都会尽量减轻手中武器的重量,但沈棠不是。一来他向来追求力量,二来以他的修为,一点重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他向来喜欢的便是重型武器,破尘的重量在长.枪中便是数一数二。
这把剑也是如此,为了力量能够与流魄剑持平,便牺牲了轻便的优势。不过,这又是为何呢?
思及此,沈棠不由得眼眸微阖,露出一丝考究的神情。
“此剑比不上你的破尘,但炎玉锻造出的武器,品级多少要比外面那些高上一些的。”谢景离神情稍显局促,“你若是觉得还是不行……”
“谁说它不行?”沈棠手执长剑在空气中挥动两下,带出一道火光。这炎玉源自万年熔浆之中,制成剑后更像附着火焰一般,炽烈无比。
沈棠道,“所谓武器,并非只有品级力量上乘才是最佳,还要看它是否能与使用者契合。流魄剑的确是武器中的翘楚,但若是没有与它相称的主人,亦是无法发挥出最大的力量。更何况,流魄剑的出现,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就算是让谢夫人再来重造一把,恐怕也无法复制出一模一样的流魄。”
谢景离眸光微动,便又听沈棠笑道,“莫要因为手握至尊神兵,就看不上寻常武器了啊。”
“那……”
谢景离话还未出口,沈棠挥动起长剑,剑锋在空气中划出一个弧度,噌的一声插回到谢景离手中的剑鞘中。
“如此好剑,给我用也太浪费了。谢宗主的美意我心领了,但这个还是留给你门下弟子吧。”
谢景离抽出手中的剑,眼神中闪过一抹黯色。沈棠抬头看过去,越过剑身正好将谢景离稍纵即逝的神情收入眼底。
室内光线昏暗,唯有那剑身发出的红光可供照明。光影斑驳照在对方脸上,显得有些不真实。
有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沈棠心中,他问,“这把剑品级力量都属上乘,为何一直闲置在铸剑阁中?”
谢景离看了他一眼,心虚地移开目光,“这是一位已经离开万剑宗的前辈所铸。然而此剑在派中始终找不到适合的使用者,因此一直闲置无主。”
沈棠没有答话,谢景离思索片刻,再次将剑举到沈棠面前,“你现在没有武器可用,有一把配剑至少可以防身。回头你不用了,再还回来便是。”
沈棠忽然问,“这把剑有名字么?”
“解语。”
“解语啊……真是个好名字。”沈棠垂眸看向谢景离手中的剑,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抬手一把连着剑鞘将谢景离手中的剑夺了过去。“解语剑我收下,谢宗主有心了。”
谢景离似是松了一口气,“既然挑好了,那便快走吧。此处往来弟子众多,要是被撞见,始终平添麻烦。”
他说完这话,迅速离开了内室。沈棠另有深意地看着他的背影,眼底笑意更甚。
谢景离一路将他领到了后山,也就是万剑宗宗主所居住的竹风轩。
万剑宗的后山本是前任宗主与夫人所居之地,共有四间居住之所,分别为竹风轩、惜花苑、落雪阁、幽月斋。谢景离掌管万剑宗后,便住进了竹风轩,而江子焕住幽月斋。另外的惜花苑与落雪阁则一直闲置。
后山寻常弟子不得进入,也没有弟子侍奉,平日里十分清净,倒是沈棠不错的藏身之处。沈棠也不跟他客气,心安理得的在竹风轩住下。
江子焕踏入竹风轩时,正巧看见沈棠在院中把玩着解语。
沈棠头也不抬,招呼一声,“来啦。”
江子焕目光落在解语剑上稍滞了片刻,朝沈棠礼貌地点点头,走近敲了敲房门。
“进来。”
江子焕推门进去,谢景离正手握书卷,头也不抬的看着。他离宗太久,堆积了不少事物需要过目。
江子焕在屋内站定,道,“烟云门的人已经安顿在了疏影峰,现如今只有玄天、墨幽、落霞三派还在途中。我已与三派之主联系过,应当会在仙门会武前赶到。”
“玄天派向来是最抵触这等集会的,年年拖到最后才到,倒是正常。墨幽谷距此路途遥远,耽搁时日较多也无妨。可落霞城……”
江子焕另有深意地说,“这是他们第一次在仙门会武中没有沈棠,怕是要多做些准备吧。”
谢景离眸中闪过一丝冷意,不屑道,“不论他们作何准备,他落霞城年年首冠的位置,今年总算是到头了。”
中原这几家仙门本就互相看不惯,尤其是被并称三大仙门的落霞城、万剑宗、墨幽谷,更是从不掩盖彼此仇视,若不是实力相当互相制衡,怕是早就拔剑相向了。
三大仙门在实力上悬殊不大,也没有个确切的排位。只是落霞城往日有沈棠撑腰,在仙门会武中出尽了风头,修真界对其也渐渐有了三大仙门之首的说法。单就门派恩怨而言,谢景离与落霞城结的梁子就不小,现在又加上沈棠的事情,更是已经对祁承轩恨之入骨,恨不得现在就狠狠教训他一顿。
江子焕又道,“落霞城既然敢将沈棠赶走,必然已经留有后手。此次仙门会武绝不可大意。”
“我明白。”谢景离点点头,“子焕,这些天辛苦你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吧。之后的事情,我来处理便好。”
他说完这话,又埋头继续翻开手中书卷。可江子焕却并未离开,谢景离抬眼,“还有事么?”
江子焕有意无意地往门外瞥了一眼,嘴角含笑,“我还当那块炎玉最后被你给毁了,没想到,你还是铸成了。”
谢景离被他看得有些局促,躲开目光,声音也弱了下来,“也不算铸成,那重量……”
江子焕并未在意,而是接着问,“那把剑你铸了十多年,就这样送他了?”
“你也知道,炎玉铸剑实在太重,除了他也没有别人能用。”
江子焕摇摇头,叹道,“景离,这话你骗别人还好说,但在我这里你又何须隐瞒。我从不阻拦你的任何决定,但你需自己看清楚,这一切究竟值不值得。我不希望你后悔。”
那枚炎玉乃他们年幼时,前宗主夫人赠给谢景离的。可到了他手中后,迟迟未能成型。直到看见沈棠手握解语剑的时候,江子焕方才恍然,哪里是他铸不出剑,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不觉得有什么可后悔的。”谢景离的声音轻浅,却也郑重,“除了他,没人配得上这把剑。”
江子焕朝他看去,从那双熟悉的眼中看见了从未有过的坚定。
谢景离的目光落到门扉上,不由变得柔和了许多。那个人如今就在外面,拿着他亲手为他铸的解语剑,以后的日子,他会全力护他周全。
至于其他的,他不在意。
室内有片刻的寂静,谢景离再次开口,“所以云门主那边,子焕就不要再做多余的事情了。”
指的自然是止水偶遇之事。就连沈棠都看出来江子焕是故意为他和云柒儿制造机会,谢景离不可能看不出来。
江子焕轻笑一声,坦荡承认,“果真瞒不过你,以后不会了。”
☆、蛊圣
余下几日,谢景离和江子焕忙着筹备仙门会武,各门各派陆续到来,而墨幽谷与落霞城仍迟迟没有到来。
江子焕回到后山的时候,已经是皓月当空。江子焕抬首看着高悬的月色,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眉心,抬步往林间走去。他体质欠佳,这些天又忙于宗内事务,不得休息,自然也有些吃不消了。
沿着竹林中的一条小溪往里走,深处便是一间庭院。潺潺流水从庭院中流出。顺着小径进入庭院,是一座石桥。
江子焕走上石桥,抬眼却是一怔。
庭院中的凉亭里,如今正站着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男子一身墨绿衣衫,长发半束,泼墨垂下。
听见了他的脚步声,男子悠悠转过身来。
此人眉峰陡峭,斜飞入鬓,面带三分寒意,精雕细琢的眉眼带着些凌厉之气,稍稍仰头与江子焕隔着水流对视。
二人静静对视片刻,还是江子焕率先偏着头笑了起来。他纵身而起,连走路都省了,直接足尖轻点,稳稳落在了那人身旁。
“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幽月斋。”
“那副宗主想要如何?”他比江子焕稍高了半分,如今敛下一双眼眸看他,声音清冽低沉。
江子焕偏头想了想,“就罚你给我吹个曲子吧,忘渊。”
凌忘渊没有作答。他凑上前来,轻巧地从江子焕腰间抽走那只玉箫。纤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拂过箫身,放在唇边轻轻吹奏起来。
曲声清冽悠扬,暗藏三分凌厉,傲然之气表露无遗。一曲完毕,凌忘渊将玉箫又挂回江子焕腰间,抬眼对上对方有些失神的眼。
凌忘渊皱了眉,“自己要听曲子却又走神,下次不为你吹了。”
江子焕回过神来,却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很久没见你了,就不许我多看两眼?”
凌忘渊不答,他又道,“不是说墨幽谷还要几日才能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