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比武台上,谢景离已经剑锋一转,直指落霞城的看台。
谢景离朗声道,“祁城主,可否赐教?”
祁承轩神色变了变,摇着折扇的右手一滞,仍是做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祁某从不参与比试的,怕是不能让谢宗主尽兴。不如,让蘅芜代我与宗主一战如何?”
落霞城城主在仙门会武中向来只是观看比试,从不参加,这是惯例。然而,谢景离今日便是要破了这一惯例。
擂台战中,被擂主点名邀战者不可拒绝,这条规矩明眼人一看便知,正是为了此刻而准备的。
从始至终,谢景离等的就是这一刻。
那一袭红衣的男子眉目清雅,此刻被谢景离点名,也是一副谦逊正直到极致的模样。
虚伪。
谢景离眼底泛起一丝杀气,甚至觉得尚未完全愈合的指尖又开始隐隐作痛。沈棠经受巫蛊阵的痛苦又浮现在眼前,而那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不过,现在还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谢景离收了剑,微微稳定心神。
“切磋而已,又不是生死比试。”谢景离开口,方才外露的锋芒瞬间已经收敛起来,“谢某是诚心想找祁城主赐教,祁城主连这点面子都不肯给?”
他这话说得客气,却也足够表示邀战的诚意。祁承轩贵为城主,代表的是整个落霞城的脸面,自然不能再推脱下去。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祁承轩微微笑道,纵身一跃,轻巧地踏上云瑶台。
他只当谢景离是想在这云瑶台上打败他,挫一挫落霞城的锐气,并未想到谢景离是带了几分为沈棠出气的意思。而就算他知道,也并不会因此而示弱。
诚然,谢景离的修为在他之上,但想要在云瑶台上赢他,却没有那么容易。这七七四十九阶云台,哪一个会怎么移动,哪一个里有什么暗器,他相信谢景离不会比他更清楚。
谢景离此刻倒是不着急了,而是悠悠道,“这云瑶台的设计,当初祁城主也有参与吧。”
“这云瑶台既出自落霞城,我自然是参与了的。”
云瑶台分明是沈棠设计出的,可祁承轩一句话将半字不提沈棠,谢景离心中又是一股无名火起。他不怒反笑,“哦,看来我选择这个擂台,反倒让祁城主占便宜了。”
祁承轩淡淡道,“只是切磋罢了,胜负不碍事。”
“可我不这么想,既然是仙门会武,你我又分别是一派之主,不妨就多点彩头如何?”
祁承轩皱眉,“你想要什么彩头。”
“就赌你我手中一件至尊武器如何?”
谢景离此话一出,气氛忽地凝重起来,就连江子焕也已经沉下了脸色。他们说话时并未刻意放大声音,因此也只有云梯看台上的各家掌教能够听见,台下的观看席无从得知他们说话的内容。
祁承轩一怔,“你可想好,要是你输了,赔上的可是流魄剑。”
“这没问题,只是,你手上的玲珑扇,我看不上。”谢景离勾了勾嘴角,“起码也要压上破尘。”
看台上霎时间议论纷纷,破尘枪是沈棠从不离身的武器,沈棠离开落霞城后,这武器便下落不明。如今谢景离竟然说要压来作为赌注,这其中的用意也就不言而喻了。
虽说修真界众多仙门弟子对于谢景离与沈棠的关系可能有些误解,但在部分仙门高层中,谢景离与沈棠素来交好却从来不是秘密。
沈棠被赶出落霞城一事,各门各派的高层始终都有所怀疑,但也拿不出什么证据。如今谢景离这一举动,分明就是公开站在了沈棠那边。这更引人猜测,沈棠被赶出落霞城,莫非真是还有什么隐情?
祁承轩神情僵滞片刻,依稀察觉到了什么。他目光下意识朝落霞城的看台上瞥了一眼,笑道,“破尘枪如今不在我的手上,我怕是做不了主。”
至于破尘枪在哪里,他并未点破,不过,越来越多的人却将目光落在了落霞城看台上的白蘅芜身上。城主所坐的主位右手边,原本该是沈棠坐的位置上,赫然坐着一个年轻人。此人的身份能力虽还不明朗,但落霞城的态度却是已经摆明了。
沈棠已经是过去式,现在的落霞城,并不会因为少了一个他,而就此消沉下去。
气氛僵持片刻,谢景离并未纠缠,而是又道,“算了,我方才是开玩笑的,城主不必介怀。”
“那自然是最好。谢宗主的流魄剑就算真的给我,在下也是不敢要的。”他这话说得巧妙,一来便将自己摆在胜者的位置上,足以见得他的自信。
“那我们就开始吧,祁城主可要小心了。”
谢景离话音落下,马上提剑冲上去,祁承轩手中折扇打开,扇骨与流魄相击,发出尖锐响声。
二人身影变换莫测,你来我往,激起场上机关横飞,看得人眼花缭乱。
高手过招从来是瞬息万变,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便是如此。只是渐渐地,就连观看席上的普通弟子也能看出来,谢景离的速度明显开始减慢。
众人只当谢景离是体力不支,因此动作迟缓。但深知云瑶台机关的沈棠却是心头一震,谢景离此刻的步伐看似毫无章法,实则每一步都在计算之中。
他是要毁去所有云台!
根据云瑶台比试规则,若双方久久分不出胜负,则在所有云台都毁去后,最后站在云台上的人获胜。但仙门中,很少会出现将所有云台走完还分不出胜负的情形,因此也鲜有人知,云瑶台其实是有破解法门的。
云瑶台共有七七四十九阶悬空云台,破解法门也需走四十九步。若是利用破解法门将云台一个个毁去,走完最后一步,便可轻易获胜。沈棠刚看见谢景离走了几步,便很快判断出他想要利用这一方式获胜。
只是这件事情,沈棠知道,祁承轩亦是知晓。
沈棠凝神看着比试台上二人的身影,内心思忖,“难道……”
再看那台上,从谢景离走出第一步开始,祁承轩便已经看出他是在以破解法门对付他。他看出了这些,心下不由鄙夷:此人以为研究出了云瑶台的法门,便能在仙门会武上以此胜过他,向天下证明他万剑宗能胜过落霞城么?实在太天真了。
既然有破解之法,当然也有压制之法。这下,谢景离可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祁承轩想着,嘴角不由泛起笑意。
他不去戳破谢景离的计划,假意被他压制,实则是故意牵制着谢景离反向而行。在他看来,谢景离此次完全是得不偿失。若是二人正面对决,以谢景离今日的修为,想要胜过他并不难,但他偏要故意以这种法子戏弄与他,反倒落入了他的圈套。
云台一个个毁去,最终只剩两个,祁承轩眼中的得意之色也越发明显。走完这最后一步,谢景离必输无疑。他自信地踏上其中一个云台,却是脚下一轻。
怎么可能!
祁承轩脸色一变,来不及抬头,谢景离的剑已经近在咫尺。一道锐利的剑气将他仰面掀倒,挑开他的发髻,随即跟上一掌,将祁承轩拍了出去。
祁承轩身影骤然下坠,狼狈的滚下台去。
这一次,众人只顾目瞪口呆,竟是连反应都忘了。
这这这——这祁城主怎么输得这般窝囊?
在不懂法门的人看来,祁承轩分明是被状态明显下滑的谢景离压制着打败的。祁承轩从站上云瑶台时,便被谢景离牵着鼻子走,打得四处逃窜,最后还一脚踩空落下台去。就算是修为悬殊再大,他身为一派之主,也不该半分反抗都反抗不了吧。
一时间,四下又是一阵议论,甚至有看不惯落霞城的仙门弟子,已经大声讨论嗤笑起来。
坐在人群中的沈棠亦是忍俊不禁。这谢景离也忒坏了,先是露出破绽骗祁承轩入套,又故意在云瑶台上做了手脚,在对方放松警惕之时,将人狠狠击败。
真正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是祁承轩才对,他输得太难看,输给了谢景离的连环套。
祁承轩披头散发摔倒在地,也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缘由。听着周围人的耻笑,祁承轩坐在地上,心中除了觉得悔恨,更多的却是耻辱。
他已经多久没有听过这种声音了,自从落霞城兴起之后,便在无人敢将他当做那个被灭门孤儿,也再无人敢耻笑他。可今天,仿佛这一切都回来了。
谢景离足尖一点,从最后一阶云台上纵身跃下,落到他的身边。一只手将他被打落的发冠递到他的面前。
“多谢……”祁承轩正要伸手去接,谢景离却在此刻放了手。
发冠落地,谢景离看都没有去看一眼。
“疼么?”
祁承轩一怔,抬起头,对方正冷冷地看着他。
“你在云端呆的太久,忘记落下来是什么滋味了吧?现在感觉如何?”
祁承轩声音嘶哑,“你……”
“终有一天你会明白,你此生最大的错,就是放弃了他。”谢景离稍稍倾身,在他耳边,一字一句低声道,“别忘了,没有他,你什么都不是。”
他说完这话,飘然离去,只留祁承轩呆坐在地上,面色煞白。
☆、半酣
仙门会武还在继续,祁承轩被人扶回了看台上,便一直垂着头,一副精神萎靡的模样。谢景离也没有再继续擂台的心思,恰好无人应战,也就索性回到万剑宗的看台上休息。
比试一直进行到了日暮时分才总算结束。谢景离早就没有丝毫兴致,将组织各家仙门晚宴的担子甩给了江子焕,还未等彻底散场,就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广场上人群络绎不绝,观看仙门会武的各家弟子加起来少说不止数千人。谢景离落入万剑宗弟子中间,一眼望去,一群青白衣衫中,竟是无论如何也寻不见沈棠的身影。
谢景离朝人群中张望着,一个个陌生的脸从眼前掠过,不由有些烦躁。
“宗主可是在找人?”
一个调笑地声音传到他的耳中,谢景离转过头去,越过层层人群,几乎是一瞬间便看见了那双含笑的眸子。
沈棠站在人群中笑着看他,伪装过的那张脸上分明是陌生的模样,但那笑意却让人格外熟悉。
就像是乌云忽然散开,露出满天璀璨的繁星,谢景离烦躁的心绪一瞬间平静下来,而后又开始鼓噪不已。
谢景离恨不得立刻去到他身边,可他在人群中实在打眼,仅是站在原地,就能感觉到四周目光不断朝他聚集。谢景离只能按捺下心中冲动,勉力维持万剑宗宗主的风姿,朝沈棠使了个眼色,便假装神态自若的转头离去。
沈棠笑了笑,正欲抬步跟上,便听见身后一名女弟子语气激动,“宗主!你看到没有,宗主刚刚看我了!”
他撇撇嘴,不以为然,“明明是在看我。”
此话一出,立刻遭至数道鄙视的目光。
女弟子叉腰,“你是哪里来的小师弟,也敢和我们抢宗主?”
沈棠懒得理她,假装没听见,抬步往谢景离离开的方向走去。
等到走远了,方才嘴角含笑,低声道,“就抢。”
沈棠一路往后山的方向走去,刚走到后山瀑布处,便见那瀑布前的石台上立着一个清丽的人影。月色升起,瀑布之下水雾弥漫,那素白的身影负剑背对着他,映着月华,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听见脚步声,谢景离转过头来。
沈棠笑道,“消气了?”
谢景离摇头,“没有。”
“把人家都打成这样了还不够消气?祁承轩此人最好面子,你今天这一出,怕是会给他留下不小的阴影。啧啧,竟然会想到用云瑶台,我们宗主大人的手段非常啊。”
沈棠语调轻松,可谢景离眼中却并无笑意。
他敛下眼眸,“在云瑶台上,某一刻,我恨不得杀了他。扒皮挫骨,让他也尝尝你受过的苦。”
“你这可不行。”沈棠两指曲起,敲在谢景离的额头上,正色道,“修行之人怎能有如此戾气,你还修不修道了?”
谢景离摸着额头,没有答话。
过了片刻,谢景离又道,“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破解云瑶台的?”
“这有什么可好奇的,我设计出云瑶台的时候就没想过要保密。而且,以你的天分,看出其中诀窍对你来说也不难啊。”
“谁说不难了……”谢景离低声道。要知道,他可是足足研究了好些年才找出其中的破解法门,这人这么一说,怎么听上去让人这么不是滋味呢。就不能好好的夸他一句么?
谢景离眼神中难掩失落,沈棠却不乐意了,“你别做出这副委屈的模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研究云瑶台,摆明是用来对付我的!”
“那你说实话,今天若是你在台上,会不会中招?”
“不会。”
谢景离一脸不信,沈棠道,“你以为我会像祁承轩那样耐着性子和你纠缠?”
他只会用最快、最迅速的方式,堂堂正正将对手打败,这就是祁承轩与他不同的地方。
谢景离若有所思,“也对,看来想要打败你,我还得再花点别的心思。”
沈棠失笑,“宗主大人,你就放过我吧。我现在修为可就剩三成了,以你今天在比试台上那个打法,十个我也不够你打的啊。”
谢景离正色道,“会好的。”
沈棠笑了笑,不置可否。他转身在石台上席地而坐,双臂枕在脑后,抬头望月。月色清冷如水,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银辉。
谢景离蹲下身,朝他伸出手来。
指尖触到沈棠的脸,他微微一怔,谢景离已经将他的人.皮面具扯了下来。
“碍事。”谢景离摇头。
这人.皮面具做得倒是不错,就是那张脸实在是平庸至极,没有沈棠半分俊俏,看上去真是极为碍眼。此刻揭掉面具,沈棠朝他看过来,熟悉的眉目透着一丝慵懒,眼尾微挑,一双桃花眼有些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