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墨幽谷和圣巫族,本属同源?”
“不完全是。墨幽谷中,唯有凌姓一族,与圣巫族有所渊源。不过,墨幽谷独立出去之后,那位先辈对圣巫秘术极为排斥,不仅将其视作邪术,也不允许再有传人修习。渐渐地,凌氏后人也就失去了能够操纵使用圣巫术的力量。”
谢景离问:“那后来,圣巫族又怎会依附于墨幽谷?”
沈棠道:“在最近的这数百年中,中原修真大能层出不穷,不乏怀有异心之人。圣巫族休养生息数百年,从不参与外界争斗,却遭来外界觊觎。圣巫族几经天灾人祸,竟很快衰落下来。那时的圣巫族长权衡之下,决定依附于墨幽谷,寻求庇佑。有墨幽谷的保护,圣巫族至少不会再受到外界的危害。”
谢景离道,“所以,直到十年前,圣巫族再次与墨幽谷产生争执,遭到驱逐。南烛夫人方才带着圣巫族人回到了这里?”
沈棠点点头,“不错。”
若非是出了这个变故,圣巫族也不会回到这个被族人遗弃数百年的旧居。
“我娘应当是意识到,祖上留下的遗训并非有假。圣巫族人擅自离谷,果真是会带来灾祸的。”沈棠敛下眼,“看样子,这次的灾祸,多半也因我而起。”
若不是他前去墨幽谷招惹决明,也不会让决明将目标落在南烛夫人身上。而若非是南烛夫人为他离谷,也不会任由琼灵谷结界被毁。
“别这么想。”谢景离道,“灾祸源于人心的贪念,而非某个人。”
沈棠说,“我明白。不过知道了这些,我倒是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什么?”
“忘渊先前对我说,决明并非此次行动的唯一主导。那个藏在幕后的人,也就是那个给族人下毒之人,他想要的,恐怕就是这棵琼灵树了。”
谢景离凝神想了想,又问,“这上面可有提及琼灵树的力量?”
“有。”沈棠点点头,他走到石壁的另一边,指了指上面的文字,解释道,“上面说琼灵树根连接整个琼灵谷地脉,源源不断向地脉输送灵力,保证琼灵谷灵力运转不灭。琼灵树每数百年才会结出一个花苞,开出一朵花。琼灵花能解百毒,且可孕育灵种。不过那灵种能有什么效用,这上面未曾提及。当然,也可能是我没看懂。”
沈棠耸耸肩,不过能够得到琼灵花的信息,对他来说便已经足够。
谢景离又问,“那这上面有没有说,要如何催生琼灵花?”
“这就是最无奈的地方了。”沈棠苦笑一声,指着石壁上最后一块区域,可那上面的文字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也不知是谁这么坏心眼,竟将最重要的部分抹去,这可如何是好?”
谢景离转头看了看那琼灵树,又道,“我可能知道该怎么做。”
“嗯?”
“以心意相通之人的血浇灌,方可催使花开。”谢景离回答。见沈棠面露诧异,他又解释道,“是它方才告诉我的。”
“它?”沈棠挑眉,不满道,“明明我才是圣巫族人,为何它偏偏只告诉了你?”
“这……”
沈棠绕着琼灵树走了两圈,自言自语道,“都说这琼灵树有通灵之能,它活了少说也有数千年,不会当真修炼飞升,通人性了吧。”
未等谢景离作何反应,沈棠已经一脸严肃道,“我告诉你,虽然我家景离长得好看,但你可不能随便打他的主意,就算你是圣树也不行。”
“你——”谢景离哭笑不得,“你这是哪里话,这树怎么说也是你族中圣树,不可不敬。”
“难道我所说有错?”沈棠斜着眼睨他,“还是说,就这么一会儿,你已经护上它了?”
“当、当然没有!”谢景离连忙反驳,“我——”
谢景离满脸局促,沈棠见他这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逗逗你而已。同样的招数,到你这里怎么百试百灵?”
“喂!”
“好了好了,”沈棠连忙安抚,拉过谢景离站在树边,思索道,“你方才说,要心意相通之人的血,才可催生那琼灵花?”
“是。”
沈棠狡黠一笑,开口问他,“可是,我如何确定,你是与我心意相通之人呢?”
“这……”谢景离见他这模样便知,此人心中不知又有什么谋划,也不去计较,谦逊问道,“那你说应当如何?”
沈棠说:“不妨你来猜一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谢景离敛眸思索,沈棠又道:“方才那石壁上,我还漏了一句。琼灵树既是圣巫族的守护之树,亦是姻缘之树。若相爱之人有缘得见琼灵树,并在树下虔诚许愿,琼灵树便会守护他们,相守一生。”
未及谢景离开口回答,沈棠已经掀起自己衣服下摆,面对琼灵树跪了下去。
沈棠笑道:“都说男儿此生只跪天地与父母,这琼灵树乃圣巫族灵力之源,算得上对我族有养育之恩,今日我拜它,倒也不亏。”他说完这话,转头看谢景离看过去,“景离,你觉得呢?”
谢景离愣了愣,随即嘴角微微上扬。沈棠正偏着头认真地注视他,眸光柔和,仿若盛满了满天星辰。某种微妙的情愫在二人之间蔓延开来。
他掀起下摆在沈棠身旁跪下,柔声道:“的确不亏。”
一拜,二拜,三拜。二人之间没有交流,动作却出奇一致。
最后一拜之后,沈棠立起上身,偏头看去,身旁的人依旧双手合十,神色虔诚无比。许久,谢景离才睁开眼。
沈棠问:“你与它说什么呢?这么久。”
谢景离回答:“说出来,就不灵了。”
沈棠耸耸肩,道:“也罢,反正你已经是我的了。可是……”他说及此,又忽地皱了皱眉头,神色阴晴变幻,一副苦恼的模样。
“怎么?”
沈棠严肃道:“我忽然在想,我就这样将你拐跑了,日后该如何面对你那群倾慕于你的女修?好男不跟女斗,我从来不打女人的。”
谢景离:“……”
“无妨。”谢景离道,“反正,我只倾慕于你。”
沈棠只是笑:“就会捡好听的说,你敢在那些女修面前说这话?”
“有何不敢?”谢景离想也不想地回答。
他看着沈棠,一字一句说道,“莫说是女修,就算面对天下人,我也不怕。我谢景离堂堂正正爱你护你,只要能与你在一起,哪怕遭全天下背弃,我也绝不后悔。”
谢景离的话,坚定而郑重,如同敲击在沈棠心中。山洞内的一切仿佛都不再存在,偌大的天地间,唯有他二人跪立的这方寸之地。他心头一颤,眼前不由自主变得模糊。
接着,一滴温热的泪珠落在他的手背上。
沈棠低下头,呆呆看着自己的手背,似乎有些诧异。
他哭了?
哪怕所做的一切到头来都徒劳无功,哪怕受尽这么多的不公和误解,总能一笑置之的他,如今却因为谢景离这一句话落泪了?
沈棠移开目光,试图说些什么掩饰这片刻的失态。然而,什么都没有。他浑身颤得厉害,谢景离的话一遍遍回响在脑中,所有的甜蜜与酸楚侵袭而来。
他什么也说不出。
谢景离似是理解他的想法,他的手覆了上来,目光柔和,“不必,你什么都不必说。只要记住就好。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不会再让他一个人。
这便是他的承诺。
在这凄清寒冷的山洞中,对着圣巫族最神圣威严的灵树,坚定不移。
“好。”
☆、私情
琼灵树必须心意相通之人的血汇聚, 才可催生开花。
二人并肩站在琼灵树前, 沈棠抬手幻化出一把泛着银光的短匕首, 分别在他二人的指尖划了一道。
鲜血顺着二人的指尖滴落, 汇成一滴, 落在晶莹的树干之上, 很快便被吸收。那滴血化作一道红光,沿着树根脉络,游走而上,来到那根只结着一个花苞的枝条上。
受到血液力量的催生,那花苞发出耀眼的光芒。在光芒之中,一朵血红的琼灵花兀自绽放。
“成功了。”谢景离低声道。
沈棠点点头,二人起身, 那琼灵花中突然飘出一缕红光。那红光围绕二人轻柔地转了几圈后, 一分为二,飘落在二人的手腕之上。
沈棠只觉得手腕一烫,再凝神看去的时候, 右手的腕间已经留下一道精致、细长、鲜红的符文印记。
转过头,谢景离的手腕上,也留下了同样的印记。
沈棠笑道:“这下可不好,有了这印记, 你日后就算后悔, 也来不及了。”
谢景离抬手覆上那个印记,那印记深深植根于体内,在触碰下微微跳动, 鲜红滚烫,再也无法去除。
谢景离摇摇头:“你都不后悔,我又怎么可能后悔。”
沈棠眨眨眼:“那可不一定,人心难测。若真有这么一天,我就算是将我这只手废了,也定要将这东西去掉。”
谢景离认真道:“不会有这一天。”
沈棠不以为意地笑笑,他抬眼看着树上的琼灵花,有些苦恼道:“你说要是硬生生将这花摘下来,它还能有效用么?可若是不摘它,我们可没办法闯出去带这么多人进来解毒。”
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琼灵花忽然亮了一下,竟自动脱落,轻飘飘地落下来,浮在二人面前。
沈棠注视着那花朵,忽然眉目一转,“你说,此花既然是由我们精血灌溉而催生,不就相当于我们的子女一般?恭喜宗主大人喜得贵子,只可惜,是一朵花。”
“别闹。”谢景离道,“琼灵花是圣物,不可不敬。”
“开个玩笑而已嘛,”沈棠撇撇嘴,伸手将琼灵花接过握在手中,神情却忽然一滞,“它……它好像……”
就在刚才,他分明就从中听见了一句轻微的、不易觉察的轻笑。
谢景离见他神色阴晴不定,问:“怎么?”
沈棠诧异地看了一眼掌心的琼灵花,没有回答。他轻轻抬手附在琼灵花上,一个声音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那声音明明并非人声,可他却能准确无误地听懂它的意思。
“你要带我们出去?”沈棠问。
血色的花朵在他掌心微微颤动一下,似是在回应。接着,山洞突然发出剧烈震颤。
石壁的另一头裂开一道石门。
石门之外,却已经不再是原先的那个祭坛。二人重见天日,竟发现他们已经离开了琼灵山谷的内部。
沈棠稍稍辨别方向,便认出了此地。说是离开倒也不准确,二人现在所在的方位,正是琼灵谷外一条隐蔽山路。前可通向外部,后可回到谷中。
若是在往日,这条道路是不会有人经过的,可如今琼灵谷遭遇变故,族人纷纷失去意识。沈棠他们离开的这片刻,已经足以让敌人全数进驻。
现在,进谷之路已经是守卫森严,往来尽是墨幽谷的弟子防守。
沈棠道:“这可不好。”
谢景离点头:“想要进去,恐怕只有强攻了。”
沈棠皱眉道:“可就怕打草惊蛇。”
若族人所中之毒,当真是以前在万剑宗遇到的那种奇药,施药之人定是有机会控制族人的行动。他们强攻进去,恐怕只会适得其反,又落得原先那种境地。
二人这边还躲在草丛中左右为难,外面便听得几声重物落地的声响。
那几名看守入口的守卫,不知突然被何人暗算,竟全数倒地。接着,一道纤弱的身影闪身掠过。
沈棠认出了那人:“苏聆?”
谢景离道:“是她,可她怎么会……”
沈棠道:“跟上去看看。”
与沈棠所料不错,此处防守看似薄弱,实则全在对方的算计之内。苏聆强闯山谷,还未进几步,便遭到了从暗处钻出的众弟子围攻。苏聆却不生退意,手中利刃寒光闪烁,干净利落,带起一缕缕血雾。
沈棠惊道:“这丫头深藏不露啊。”
谢景离却是紧皱着眉,摇摇头:“要败。”
“不错,”沈棠道,“心绪太浮。”
果不其然,苏聆的动作很快慢了下来,武器被打掉的一瞬间,几把刀锋已经架在她的脖子上。
谢景离的剑出鞘半分,沈棠连忙伸手按住:“不急,看看再说。”
他话音刚落,余光突然瞥到不远处,有一抹亮光闪动着朝二人飞来。
空地上,苏聆被数名弟子的武器指着,依旧毫无惧意,而是厉声道:“让他来见我!”
“你怎么又回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沈棠心头一跳,立即认出了这个声音。
楚零落。
而与他在一起的,还有凌忘渊。
凌忘渊看也不看苏聆,只是对那几名墨幽谷弟子道:“放开她。”
围在苏聆身边的几人退下,苏聆却一动不动,只是怔怔地看着凌忘渊:“师兄……”
楚零落叹息一声:“阿聆,我告诉过你,不要回来的。”
“你闭嘴!”苏聆眼里满是恨意,“你一直在骗我。你进入墨幽谷,根本不是想调查什么黑雾源头,从一开始接近我,只是为了我圣巫族人的身份!”
楚零落敛下眼,并未回应。
苏聆又看向凌忘渊:“可是师兄,为什么你会与他一起……为什么……”
凌忘渊道:“是你泄露了琼灵谷的方位,也是你给族人下毒?”
苏聆喃喃道:“我没有……我没有!”
她慌乱地指向楚零落,道:“是他!那日我回琼灵山谷,一定是他从后跟随,潜入谷中。一定是他!”
凌忘渊偏头看了一眼楚零落,后者此刻也无法继续装聋作哑,坦然道:“阿聆,你最近记性似乎不太好。我问你,那日我们在沈棠的协助下离开墨幽谷,你却为何突然要回琼灵谷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