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三个人,食物能支撑的时间又长了很多。按大人们的估算,是可以撑到将村子里所有的丧尸都解决的。
可是谁也没料到突然下起雨下起雪来,不止下雨下雪,还长出了凶残的变异植物。老饭馆的院子里原本有一棵桔子树,末世时干枯坏死,如果不出意外,早晚会被砍成块当成柴烧掉,但在这之前,它却一夜间重新焕发了活力,并且长得更加高大葳蕤。
当时大人们都特别开心,以为世界要恢复正常了,谁知道那重新活过来的桔子树却是吃人的,比丧尸还可怕。桔子树开了花,海碗那么大的白花,又香又漂亮,它的叶子也变得红艳艳的,比枫叶还鲜丽。然而它的香味是有迷幻作用的,但凡闻到之人,会在不知不觉中靠近它,被它垂下来的丝萝缠裹住,最后消化掉,成为树木成长的养份。
那一回又死了三个人。剩下两个大人,以及宁武。
食物又多出很多来,可是两个大人不仅没为此感到有丝毫高兴,脸上的神色反而越来越绝望。有一天早上起来,宁武发现少了一个人,桔子树上多了一个人形的茧。宁武不明白连他都知道不能靠近那棵树,为什么那个叔叔还是上了当。过了这么久他依旧没能想明白这个问题,就好像没想明白妈妈怎么会杀人,然后把丧尸放进来一样。
最后剩下的是当初那个看守饭馆,并拉了他一把的叔叔,也是这个叔叔对他特别照顾,才使得他能够在一群大人冷漠的态度下活到现在。其他人死不死的,宁武其实不怎么在乎,只要这个叔叔跟他一起活着就好。
“他姓王。”宁武说。
那一段时间只剩下两个人,王叔对他比以前更照顾了,教他杀丧尸,教他怎么找吃的穿的,怎么生火,教他为人处事,心怀善念。说起来事情很多,但其实也没多少,一般王叔都是想到什么就教什么,也没强求他一定要记住,只是让他心里有个数。
“我姓王,叫王平安,就是那个……算了,记不记得都没关系,反正我家里也没什么人了,记住也没什么用处。”有一天,王叔突然跟他说。
宁武还是记住了,一是念着王叔的情,因为连他的父母都没这么用心地教过他,再就是这名字实在好记。
王叔陪了他一段时间,老饭馆里能拆的拆了,能烧的也都烧干净了,除了院子里那棵越来越漂亮的桔子树没办法砍。天还是那么冷,没有取暖的东西,他们唯一的结局就是被冻死。然后那天王叔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便带着他来到了杀丧尸时所站的土石台子上。
围墙有两米多高,丧尸伸直手也摸不到,否则以雨后丧尸的灵活度,只怕已经翻墙过来了。墙上有十几公分宽,人可以站在上面,但平衡感要好,不然就容易摔。
“你在这里等一会儿,等丧尸都跑光之后,再爬上墙往下跳。不要怕也不要犹豫,如果不跳,院子里就只会剩下你一个人了。你会冻死在里面。记住,别怕,也别犹豫,跳下去后,哪怕摔断了腿,也要赶紧跑开,别傻呆呆留在原地。”
王叔对宁武说了一大串话,宁武听得似懂非懂,不明白丧尸怎么会跑光,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翻墙跳到外面去,直到王叔又叮嘱了一遍让他别怕别犹豫,然后便翻身上墙,顺着积了一层厚雪的围墙走了一段距离,然后突然跳下去,往远处跑去,他才突然反应过来。
看着那些丧尸都跟着王叔追过去,看着王叔被撕扯得浑身是血,也拼着命地挤开丧尸往远处跑,那一瞬间,连母亲死都没掉一滴眼泪的宁武眼睛一下子被蒙上了层水光,什么都看不清,但他紧记着王叔的话,等估摸着丧尸都跑过去后,便咬牙爬上墙,然后跳了下去。
那时候他心中根本没有什么害怕,也没有去想别的东西,全都是伤心,又没功夫哭,只能憋着。运气好的是,地上的积雪虽然都被丧尸踩得泥泞了,起不到缓冲作用,但他跳下去除了磕得有点痛以外,竟然没摔伤。要是真像王叔说的那样摔断了腿或者手,他都没信心自己能不能忍着痛继续跑。
于是,爬起来后,他还能跑,而且最终是跑掉了。跑的方向当然是跟王叔相反的方向,哪怕那些丧尸很快就发现了他,并有一部分掉头往他追来,他还是跑掉了。
直到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藏起来后,他才无声地痛哭起来,不是像当初失去父母姐妹那样因为无助和害怕而哭,而是真正的伤心。
王叔是活不了的,被丧尸咬成那样,也许最后连完整的一具尸骨都留不下。
他的猜测没错,等过了很久,当他已经学会怎么和丧尸周旋后,曾循着王叔逃跑的方向去找过,最后只找到一具被踩得七零八落的白骨。他还是从掉在不远处的帽子和鞋子上认出来的。他花了好几次,才将王叔的骨头都捡拾起来,拢在一起埋在院子里。
说到这些事,一直看上去坚强得让人觉得有些怪异的宁武终于还是没有忍住,眼泪往外直冒,抬起袖子抹去后,又冒出来,就好像永远也擦不干一样。
看着那张被眼泪和袖子擦得污七八糟的小脸,李慕然也没能忍住眼泪,伸手将弟弟紧紧搂进了怀里。
宁武开始还是默默地流泪,被李慕然抱住后才开始呜咽,最后变成号啕大哭。
宋砚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抱在一起痛哭的两姐弟,无声地叹口气,默默地去找了大盆来洗干净,将烧热的水倒进去,然后又去取雪继续烧水。依他来看,一盆两盆水肯定是洗不干净那小孩的,而且李慕然恐怕也得洗洗。
十岁的小男孩已经知道害羞了,死活都不肯让李慕然给他洗澡,再则宋砚也不可能让李慕然去做这件事,于是最后宁武是自己脱了衣服蹲进盆里搓洗,宋砚在一边烧水,既保持着室温,又能让热水不断。李慕然则被赶在了外面。
后面的事宁武没有细说,大抵是他从来不在一个地方久呆,弄到食物和水便换地方,睡觉时也从来不敢睡死,更要将自己身上的气味变得跟丧尸差不多,以此来躲过丧尸的围堵。然而他能活下来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变异植物从不攻击他,至于原因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有的时候,他甚至还能驱使变异植物帮他截杀丧尸。
宁武不止每天都在想办法活下来,还在不停地杀丧尸,哪怕是一天,甚至几天才能弄死一只,可是他从来没停止过。
一个人孤独地生活了这么久,丧尸已经不止是他的仇人,还是他的朋友。至少每天听到丧尸在街上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以及嘶吼声,他才有一种安心感,不会觉得自己只有一个人。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把村子里的丧尸都杀光了会怎么样,他觉得有可能丧尸还没杀光,他已经死了,又或者,他活到了最后,那么也许他会留下一只或者两只丧尸陪着自己。
靠着墙听着里面弟弟奇怪的想法,李慕然竟莫名的有些理解。也许换成她,说不定也会有这种想法,又或者,她都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忍受那样的孤独和绝望,一个人在生存的恐惧中煎熬那么长时间。
她的弟弟真了不起。
第335章 建立基地(5)
毕竟是一个村子, 大人小孩的衣服都不难找,热天冬天的也不缺,至于长时间没穿什么的,眼下也计较不了那么多,等真正安定下来之后才能顾得上。
洗完澡换上干净衣裳的宁武眉清目秀,跟李慕然颇有几分神似,大抵是两人长得都像母亲的缘故。换成末世前, 他的眉梢眼角还有几分骄戾之气, 很容易让人忽略掉他的长相, 见之生厌,此时骄气戾气没了,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子沉静,却又不似这个年纪的孩子,可终究要顺眼很多。
至少, 宋砚看着他的眼神就比之前更柔和了。
在离开五岔坪之前,三人去了一趟王平安的埋骨之地。
一个很荒凉的院子, 一个很小的土堆,土堆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 如果不是特意指出来,根本没人能注意到。
如今大多数的农家院子都抹了水泥地坪,想要砸开十分艰难, 以宁武的力气根本没办法办到。至于为什么不埋到村子外面去, 一来是因为他不敢离开村子,怕一出去就回不来了, 再则就是不想离王叔太远,埋在村子里,他时不时可以过来坐一会儿,假装王叔还活着,还跟以往那样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他或明白或不明白的话。时间久了,一些原本不明白的话因为这样反复地回忆,竟然也懂了几分。
这家院子的地没有铺水泥,是泥土夯实的,宁武找了好几天才找到。当然,这是因为他大部分时间都要想办法躲丧尸,只能用很少的时间来寻找的缘故。
这个院子很破败,位置也不好,屋里家具十分简陋老旧,大抵末世前是村子里的贫穷户所有,哪怕是后来幸存者聚集到五岔坪,也没人住过来。倒是因为这个,连丧尸都没有。至于屋主,末世发生时,屋主或许到地里干活了,或许去外面窜门,总之家里没人。
天寒地冻,宁武费了好些功夫才刨出一个不那么大的坑,将王叔的尸骨葬下去。他年纪小,也不懂什么,只是将土盖上,然后又捡了些石块垒得高一些作标记,以免雪一下,就找不到地方了。
几人将坟上以及周围的积雪清理干净,然后李慕然拽着宁武一起跪在了坟前。
“王叔,谢谢……今天时间仓促,改天我再和宁武带香烛来拜祭您,给您重新修坟立碑。”李慕然对着矮坟叩了三个头。没有王叔,她的弟弟只怕活不到现在。就算能活到,也不一定是现在这个样子。然而此时王叔人已死,而且据宁武的说法,他家里也已经没有人,这样的大恩却是没有办法报了。
人这一辈子或许总是要亏欠一些人,然后又被一些人所亏欠吧。
见姐姐叩头,宁武也咚咚咚叩了好几个响头,一点也没省劲,李慕然听到有些心疼,却没有阻止。以王叔所做的一切,向他叩这几个头又算什么。
“叔,我姐来找我了,我要走了。”抬起头,宁武额头上青红一片,他没有哭,可是眼睛里尽是留恋不舍。
三人没有在此地久留,离开时,将院门关紧了。不过这只能防丧尸,却防不了变异植物,更防不了人。然后又按照宁武的记忆,他们去了那晚宁武母亲被赶出家时寄宿的房子,在院子里发现了两具瘦小的尸骨,根据撕得破烂沾满血迹的衣服可以判断是宁武两个姐姐的。很显然,那晚丧尸被放进来,两个小姑娘就没能逃脱厄运。而让人尤为心寒的是,院子的门并不像是被撞开的。也许是次日两个姑娘醒来没发现外面的变化,冒然打开门遭的难,但也有可能宁武妈妈出来时,根本没关院门。
真相如何已经没人知道,也不想去猜测。姐弟俩将两个姊妹的尸骨捡拾起来,埋在了王叔的墓边。
宁武爸爸的尸骨李慕然是没有兴趣去收殓的,但那人怎么说也是宁武的爸爸,所以让宁武自己去找了找,结果只在屋里找到那个女人被扯得七零八落的白骨,没看见男人的。宁武说可能变成了丧尸,于是去被斩杀的丧尸堆里找,倒真让他找到了。至于母亲的……虽然对其已经没什么感情,但终究生养过她一遭,李慕然还真做不到任其曝尸荒野。
不过当宁武带着她走到村头时,就无论如何也不肯再靠近一步,只是远远地指了指位置。李慕然看他脸色惨白,也没勉强。
自那一夜之后,只要提到妈妈这两个字,宁武脑海中浮起的不是过往母亲纵容宠爱他的画面,而是一张沾满了血迹疯狂扭曲的脸,以及她手里高高举起的斧头,并为此常常惊出一身冷汗。那段经历于他来说如同恶梦一样挥之不去。
没有将这对夫妻的尸骨埋到王叔的墓边,而是在村子外面找了处地方埋下,然后做了记号。如果以后她带宁武来拜祭王叔以及两个妹妹,大抵还是要过来看一下。人死灯灭,再多的怨忿也都该消散了。
一通忙碌,总算是将该处理的事都处理完毕,天色已经不早,李慕然准备回去,谁知道宋砚却似乎对这个地方十分感兴趣。不仅在她收捡尸骨的时候,曾攀到村中最高的楼顶上察看四周的环境,等她忙完后,还拉着她让她将更远处一百公里内他没法一下子看到的地方地形,道路,环境以及有哪些城市等一一描述出来。
李慕然刚开始还有点不解,等异能往周边一扫,回答了几句,便赫然明白了过来。
这五岔坪有一百来个葫芦沟那么大,中间平坦,四周环山,却并不闭塞,周围连接着数个大大小小的乡镇县市,就算与云洲省城也相距不到一百公里,且与邻省相通。这样的地方不正是他们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想找的吗?
“回去再让他们一起过来勘查一遍,如果没什么大问题,就这了。”听完李慕然的大致描述,宋砚说。
李慕然看了眼紧紧抓着自己衣角的宁武,又回头看了看因为没了丧尸而显得异常宁静的村子,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曾经对这个地方的厌恶突然间就没了,倒也说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只是有一种即将拥有一个安定的家的踏实感。
飘荡了一年多,她其实早已疲倦。
张易他们没想到李慕然竟然真的找到了一个亲人,看着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一副生怕被丢下的小男孩,众人都不由露出了温和善意的笑容,发自内心地为李慕然感到高兴。
而比他们更高兴的却是张睿阳。自从跟葛阿伊霍锐等小伙伴分开之后,一路都显得有些孤单安静的小家伙在见到宁武时,活力好像一下子都回到了那具小小的身体里。面对着新来的小朋友,张睿阳展现出了无比的热情,久违的话唠属性再次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