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向来不把这些当一回事,平日也就罢了,今天在长春观高人面前,他方以正可丢不起这人。
海原居士阻止了方以正的呵斥,冷淡地道:“这位小朋友又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段回川轻轻摇头,叹口气道,“这金龙内蕴的灵机本就在散逸,这么一分流,更要散得一干二净了。”
“无知无畏!”海原居士嗤之以鼻,决定无视这两个小辈,转过身去继续与方以正谈话。
方俊犹疑着小声哔哔:“可是海原居士是长春观的隐世高人,应该……不会错吧?”
段回川耸了耸肩,毫无对“权威”人士的盲从。
这年头,玄学行当里但凡有点真本事的,又有几个当真淡泊名利到去隐居呢?
毕竟是关系到自家风水,方俊原是对风水玄学妖魔鬼怪嗤之以鼻的,不过有了狐仙庙的经历,他如今已经成了段回川的忠实信徒。
“那依你之见,这个局该如何改?”
段回川已经详细观察过整个回廊的灵气脉络和走向,他注视着忙碌的佣人们和即将成型的风水局,若有所思:
“刨除多余的铜钱是对的,但不能把铜钱挂在封顶上,金龙本就已不堪重负,头顶上再压一座七星拱月恐怕适得其反,当务之急一是温养金龙法器的灵机,二是在不施加压力的情况下,既能帮助阵眼承载多余灵气,又能引导灵气涌向阵眼。”
白简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方俊眼看着众人即将完工,很是焦急地略微提高了声音:“具体到底应该怎么做?”
“温养灵机倒是简单,我画到符印即可。至于那铜钱……”段回川沉吟片刻,微微一笑:“知道铜钱鲤吗?以铜钱为鳞片。”
“鲤……”方俊一怔,顿时反应过来:“鲤鱼跃龙门?!”
他一时激动没控制音量,引得众人侧目。
“什么鲤跃龙门?”海原居士皱起眉头重复一遍,他再次抬头检查过自己新布的风水局,自觉没有任何问题。
虽说铜钱鲤也是一个叫人眼前一亮的思路,但是他绝对不想承认这是一个出自刚刚被自己训斥过的毛头小子嘴里说出来的。
“年轻人,就算有点天赋也要脚踏实地,不要总想着出风头,好高骛远会摔得很惨的。”海原居士怫然不悦,“老夫方才都教过你了,灵机散逸只是假象,你再用铜钱鲤引导灵气汇聚,根本就没有任何用处!老夫虽不知你师承何处,若是我的弟子,如此哗众取宠,早就被我赶回去闭门思过了!”
几人说话的功夫,佣人们已经完全按照海原居士的话布好了改进过的风水局。
改造彻底完成的那一刻,仿佛有一阵细不可查的潮声漫过。
方以正的注意力全神贯注地盯着池中金龙,自然没有错过这似有还无的声音,当即激动得满面红光,哈哈大笑:“居士真是我方家的贵人啊!”
海原居士见阵法起效,不由微笑抚须,他正要谦逊几句,不料骤变横生——
封顶悬挂的铜钱无风自动,碰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原本稳稳当当立在池中心的五爪金龙,竟似喝醉了酒似的晃动了一下!
继而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可众人一点也感觉不到地震的痕迹。
众目睽睽之下,金龙竟然“咚”得一声一头栽倒在地,池中剩下的铜钱也被砸得飞出去数枚,其中一枚差点砸中了距离最近的海原居士的脑袋。
“怎么办事的?法器都没放稳?!”
众人大惊,管家急忙叫人上前七手八脚把金龙扶起来,重新安置回池中,万万没料到,这玩意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大手操纵,竟再一次的倒在一边!
“这——这怎么回事?!”方以正被吓得大惊失色,扭头焦急地看向海原居士。
后者满脸不可置信,口中喃喃自语:“不可能的,我的判断从来没出过错。”
他霍然回头,枯瘦的手指指向人群中冷眼旁观的段回川,气得吹胡子瞪眼:“你!是不是你背着老夫做了什么手脚?!”
段回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虽然被当场打脸不好受,但是也不能空口白牙冤枉人啊。
他无奈地掏了掏耳朵:“老先生,我若真要做什么手脚,那也光明正大的做,根本无需背着你。”
“你——!”海原居士瞬间被噎得说不出话。
方俊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段大师说的没错,爸,不如按他的法子试试?你不是常教育我,实践出真知嘛。”
诶?不对呀,这明明是自己家的风水局出了问题,他在暗爽个什么劲儿?
方以正从惊怒和慌乱中镇定下来,深深看了段回川一眼,他记得这个男人的脸,当然不是因为模样长得帅,而是自己似乎每次遇上古怪的事,总是有他在场。
无论是前几年矿上黑石头的事,还是唐家父女的事,亦或是今天,如何叫他不起疑?
方以正没有把心底的疑惑表现出来,而是朝段回川和缓地道:“段先生,按你的说法,你似乎知道金龙为什么会站不住脚?如果你说得出所以然来,我就姑且一试。”
在长春观的海原居士面前,倘若此人敢胡说八道,大不了就把人请出去。方以正暗暗想。
海原居士也冷眼瞧着,但凡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他定要替此人师父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段回川摇了摇头,“是金龙本身灵机在散逸,并不是满溢的假象,七星拱月阵虽好,但由于没有对症下药,气场相冲,当然适得其反。”
“谬论!”海原居士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老夫几十年的经验,还不如你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随便看一眼?”
方以正赶紧打圆场:“居士莫要生气,段先生既然这么说,一定也有解决的办法吧?”
段回川无意与他们做口舌之争,用事实说话才是最有利的辩论。
他毫不故作谦逊,当即点点头:“我确有一个法子可以一试,但需要一支毛笔。另外把封顶上的铜钱帘拆下来吧。”
“毛笔?你是要画符咒吗?只要笔就够了?难道不需要朱砂研磨和符纸?”方以正对他的要求有些摸不着头脑。
“笔?”方俊眼前一亮,献宝似的忙把那支焦凤狼毫取出来,“我这有!段大师你看能用吗?”
段回川接过笔略一感知,若有若无的一丝灵气萦绕汇聚在笔尖每一根毫毛,能保证每一分力量都加持在书写上,他不由赞叹一声:“真是好笔。”
方俊得他一句称赞,美滋滋地笑眯了眼:“你用得上就好。”
方以正的表情越发古怪起来,他儿子不是一向看不上这种“江湖术士”的吗?怎么今天转性了?莫非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不成?
海原居士慢条斯理地开口:“别怪老夫没事先提醒你,金龙此等法器,如果你修行不到家,自不量力添加了一些不适合的阵法符咒,轻则损伤法器,重则反噬己身。”
方以正听他这么说,不免有些踌躇,万一段回川失败了,岂不是毁坏了他的镇宅法器?
段回川对此只是还以一笑,焦凤狼毫在他指间灵动地打了个转,他没有任何犹豫,不疾不徐越众而出,在重新安置好金龙的铜钱池边站定,从兜里摸出一只盛放着淡红色液体的玻璃小瓶。
方以正见他连朱砂和符纸都没有,越发觉得不妥,委婉地劝说道:“段先生,要不要再从长计议……啊?”
众人齐齐惊呼了一声!
只见狼毫往瓶里浅浅沾了一滴水,笔尖转眼落在金龙的龙头上,一道极简易的符印被段回川挥手写就,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从动作到神态,细微处无不带着强大的自信,仿佛绘一道足以令法器起死回生的符咒,只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最后两笔点在金龙龙目之上,霎时间一道金光冲天而起,快得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便消散在空气里,只余下一声隐隐约约的龙吟长啸,掠过耳边,待细细聆听,却又什么也听不见了。
可就算是幻听,也不至于大家同时幻听了吧?
刚刚那是真龙吗?还是障眼法带来的幻觉?
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在震撼的沉默里,众人看向段回川的目光都变了。
唯有海原居士一脸的震惊和无法置信。
可是再多的言语和传闻都是苍白的,此时此刻,唯有铁一样的事实摆在眼前,比任何雄辩更有说服力,叫人发自心底感到敬畏和崇拜。
呃……好像动静太大了点?
段回川有点肉痛,就为了条半死不活的破龙耗费一滴宝贵的精血,到底划不划算?虽说那滴血是稀释过的。
在他的视界里,金龙内蕴几近溃散的灵机如海纳百川般疯狂鲸吞周遭的灵气,补充自身的耗损,几乎把满室流动的金色财气吸食一空。
“铜钱拆好了,就以钱币为鳞制成铜钱鲤,贴在墙壁上即可,不要超过三条。”
段回川的话拉回了方以正恍惚中的神智,他飞快地醒过神,在还在发愣的管家肩上重重拍了一下,示意他赶紧照做。
后者脸色发白,万万没想到,少爷带回来的狐朋狗友竟然是个有能耐的大人物,想起之前诸多怠慢,管家擦了擦额前的汗,分外殷勤地匆匆下去指挥了。
三条铜钱鲤盘旋在池壁如鱼儿入水自在游曳,仿佛随时都能跳起来跃过龙头。
他看看那只越发威势厚重的金龙,再逐一看过段回川和海原居士的神色,脸上浮起一片如同醉酒般的红晕,说话都带了颤音:“段、段大师,这样就可以了?”
“放心吧,我刚刚在阵眼上加了一道防止灵机散逸的封印,铜钱鲤是引导灵气汇聚的,以后只用担心灵气少,不用担心吞不了。”段回川指了指回廊满墙的珍宝藏品,矜持地笑了笑,“方董要是喜欢的话,尽可以继续添置你想要的藏品。”
“好、好!真是托了段大师的福啊!”方以正真不愧是谈生意出身的老江湖,前后不一的态度竟没有丝毫让人不适,反而显得十分情真意切。
他也没有冷落被遗忘在一边尴尬不已的海原居士,给双方一个台阶下,才是有求于人的主人该做的事:“居士,您看,段大师的法子是不是也有可取之处呢?”
海原居士并不去看段回川,而是细细体察了一番全新的风水局带来的改变,良久才缓缓摇头,放软了语气:“看来确实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方才是老夫看走眼了。”
方以正长舒了一口气,他就怕像海原这样的自持名气的大师固执已见,拉不下面子,耽搁了祖祠大事,好在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事实上只有海原居士自己心里清楚,刚刚段回川露的那一手,自己根本做不到,因而才不得不服输。
恐怕只有观主那等大宗师,才拥有如此举重若轻的能力。
好在周围都是些看不出门道的外行人,海原居士暗自庆幸,暗地里悄悄瞥了段回川一眼,心里越发疑惑,这家伙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之前都没听过呢?
众人各怀着心思参观完方家庄园,方以正一改对段回川怠慢的态度,变得极其热络起来。
他虽不知海原居士心里的震动,但在他看来,区区二十来岁,就有着不输于长春观大师实力的段回川,显然更有投资的价值。
没想到自己那个目高于顶,骄纵惯了的儿子,竟然还有眼光这么长远的一面,真是意外之喜。
晚宴原本是给海原居士接风设的席位,管家机灵地改成了家宴,方以正坐在主位,海原居士和段回川分坐两侧,方家子侄陪席,谁也不得罪。
这次祖祠的事,方以正特地请来了海原居士坐镇,不料自家儿子不懂规矩,半路杀出个段回川,尤其在见识了这位手段之后,方以正左右为难。
按行规,一事不劳二主,不过段回川脸皮够厚,完全没有放弃委托的意思,至于海原居士,似乎一直沉浸在被后辈打击的恍惚中,就这么灰溜溜的离开也未免太没面子,而且也违背了对事主的承诺。
于是这场接风家宴就在奇怪的和谐中顺利进行了下去。
酒过三巡,方以正琢磨片刻,终于把话题转移到正事上。
“其实今日请二位前来,是有一件关系到我方家族运的大事。”方以正放下筷子,慢声开口,众人也随之安静下来,几个后辈对此也只是略知一二,不甚了了,当即放下碗筷,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关注起来。
段回川做出聆听的神色,海原居士微微颔首:“方董之前曾提到祖祠龙穴,可是有关方家祖坟?”
“居士真是神机妙算。”方以正见缝插针地奉承一句,又慢慢露出苦笑,“我们方家祖上是山西人,原本是靠煤矿发家的。昔年我父亲笃信风水学说,寻觅了一处依山傍水的风水宝地,迁置祖坟,他本想将那块地周围都买下来,没想到,这时突然有人横叉了一杠子。”
段回川挑了挑眉:“谁这么不厚道,连坟地都要抢?”
方以正眼神古怪地瞅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还真是巧了,抢地的这家跟段先生同姓。”
“……哦?”段回川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该不会是——
方以正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继续说道:
“段氏集团是国内有名的房地产集团,抢了我父亲的地后,这些年触角更是延伸到更广的领域。当时我父亲本不愿低头,但对方势大,也只好忍了,好好的龙穴凭白分出去给了段家,谁知道,十几年过去了,如今段家竟然又为了祖坟的地闹上门来!”
海原居士沉吟道:“究竟是什么样的风水宝地,竟能叫你们两大家族争斗不休?”
提起父亲寻觅的这块宝地,方以正面上浮现出些许自得之色:“最好的风水宝地必定在龙脉之上,自古以来帝王将相哪个不是花费十几年乃至更久,寻遍天下龙脉,给自己立皇陵?但是千年以来,还没被发现的龙脉是少之又少,再刨除那些无法迁坟的,剩下的,都是可遇而不可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