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戈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了竞争者,他的地位在动摇。
虽然对方还仅仅是一条刚出壳的幼崽,可是父皇的种种举动和特殊的关爱,让他感到焦虑,龙帝向来冷淡严肃,别说亲自照顾,哪怕这样妥帖的光怀,也是自己从没有拥有过的。
嫉妒的种子兴许从幼时就扎了根,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茁壮。
进入祭塔以后,寒戈更加关注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二弟,时不时有传闻通过各种渠道钻入耳朵。
一会儿是二殿下如何天资卓绝,自己的天赋明明也不遑多让,一会儿是金色龙鳞多么漂亮,可是族里的金龙又不止那一条,刚出壳时他就去看过了,不过是普通的四爪。
他还有时调皮捣蛋,有时无法无天,这让寒戈很是不喜,总是想,若在自己身边,他一定要代替父皇好好教育这个熊孩子,如何做一个循规蹈矩、得体庄重的龙族皇子!
他越发不能理解,为何父皇会这么看重这个跋扈顽皮的小鬼,父皇理应最喜欢自己这样骄矜稳重、像足了他的孩子才是!
他事事都要与之比较,无论修行、法术,抑或其他功课,甚至还有外表。
传闻二弟模样生得十分俊朗,英气勃勃,而自己继承了母族昳丽的容貌,关于这一点,他面上不说,实则非常羡慕,也许父皇是觉得二弟更有男儿气概呢?
很长的时间,寒戈对这个极少见面的二弟,心理都处于某种微妙的厌恶和不甘中。
直到对方即将成年,父皇亲自下令接他回龙渊大泽,竟连一天都舍不得多等,而且成年礼竟然放在龙族的百年祭典同时举行,这是多么大的殊荣,他一个来历不明的龙蛋,凭什么?!
在得知父皇让他作为戒侍,手捧圣戒进行祭祀时,寒戈终于意识到,一直以来他心底隐隐猜测却又不敢置信的事实,变成了真的——父皇决意立这条年幼的小金龙做继承者!
寒戈义愤难平,几乎崩断理智,想要跑到父皇面前质问他,为何抛弃自己!抛弃了他的亲生血脉!为什么?!
可他终究是那个持重深沉的长殿下,他终是没有任由冲动左右自己的思维,而是从得知这个消息时起,就开始处心积虑为自己谋划,为此,哪怕勾结巫族余孽也在所不惜。
这个契机就在祭祀大典上。
可是这群叛徒实在太过废物,这样大好的机会,竟也能白白错失,难怪被龙族灭族!
外人终究靠不住,凡事还得靠自己。
寒戈冷眼注视着高台上狼狈的回川,随着其余人一道冲上去,隐藏在人群里。
虽然那一记冷箭不知是谁射出来的,但真是帮了自己大忙,正好把二弟逼到中央祭坛边缘。
高台厮杀结束后,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这位刚成年的小殿下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呵呵,毕竟只是个少不更事的小孩子,空有一身蛮力,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控制不了情绪,这样的天真少年,如何统领龙族呢?
寒戈在心底不屑地嘲笑,他悄悄运转灵力,激活了轮回祭坛,悄无声息地给了对方最后一记重创!
害怕父皇察觉?无所谓了,反正没了回川,自己依然是父皇唯一的血脉,就算父皇起疑又如何呢?
寒戈默默立在原地,冷眼看着二弟掉下轮回祭坛,周遭都是嘈杂的惊叫声,他充耳不闻,只是有些怅然地想着,一切都结束了,可惜啊,没有看到二弟成年后第一次化龙是什么模样。
也罢,反正不过一条普通金龙而已。
漫长的回忆和思绪被黑焰阵法的炙烤侵蚀,龙族的长皇子被隐约的疼痛所扰,醒过神,再次望向天空时,那条金色巨龙似乎畅游够了,向着海面俯冲而来。
九天缚龙索在段回川化龙的那一刻,禁锢之力艰难地达到了极限,终究压不住这毁天灭地的力量,崩成无数碎絮。
原本的驯服的大海似乎找到了新的主人,不再如臂指使,夜幕猖狂蔓延的万千雷霆霹雳,像是被一柄利剑斩开,齐齐为它让开一条道路。
厚实的乌云也在动天彻地的龙啸声中震得烟消云散,天空开始放晴,云收雨霁,月光重现大地,整个天幕被洗刷得干净透亮,像黑色宝石雕琢而成。
海岛上的人们惊呼着这样空前盛大的神迹,仿佛所有人一起在做一个虚幻童话般的梦。
远处,无法插手战斗的执鞭人震撼地望着这一幕,与散落在海岛上的其他同族一样,久久无法回神。
一线微弱的天光,于极远处的东方涂抹了一笔——昭示着这惊心动魄、不可思议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寒戈的投影在滔天黑焰里变得愈加虚幻透明,薄如蝉翼,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似的。
金龙如浪起伏的身躯盘旋在海面上,尾巴调皮地重重一拍,于是整片海域都破碎了,被寒戈凝结的坚冰瞬间裂开无数条巨缝,裂缝一路蔓延至他脚下,继而消无声息的融化在水中。
金龙破开巨浪,驾云游至两人跟前,狰狞的长颚张开,冲着寒戈就是一记愤怒的炙火龙息!
金红色的火焰炙热而明亮,与巫族阴鸷诡异的黑焰截然相反,煌煌之色驱散了漆黑的夜幕,天地皆为之一白。
寒戈的投影早已支撑不住了,五爪金龙的火焰雷霆将他冰寒的灵力克的死死的,毫无施展余地,他猛地呕出一口血,脸色苍白若纸,白纱般的衣摆开始像燃烧后的余烬那样,化作点点火星飘散。
可他脸上却还带着笑,怅然的、厌恨的笑:“你以为你这就赢了吗?我还没有输呢,父皇在战后龙体一日不如一日,如今早已陷入沉眠,即使你是五爪金龙又如何,长老院又有几个长老会拥护你一个流落在外的孤儿,更何况,还有……”
他未尽的话语,最终伴随着完全消散的影子隐匿于天地,再不可闻。
言亦君蹙眉望着他消失的地方,因他的话隐隐有些不安,随即又被轻飘飘卷过来的龙尾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黄金巨龙逶迤的龙躯蜷曲着,包围住他,从天上俯视时就像一盘大型金色蚊香一样,将言亦君卷在中间,两者体型强烈的对比,言亦君被衬得仿佛一棵黑色的小草,渺小得几乎看不见。
硕大的头颅拱过来,黑金色的瞳孔倒映着言亦君的身影,似乎对他长发飞舞的模样十分惊奇,一双龙眼瞪得圆溜溜的,偏着脑袋眨了眨。
言亦君被他的眼神逗笑,温柔而轻缓地抚摸着威风凛凛的龙鳞,忍不住把脸颊也挨过去,贴着冰凉的鳞片蹭了蹭:“我想坐在你的龙角上。”
白玉色的龙角动了动,段回川朝他伸出爪子,颇有几分羞涩?7" 无所不能事务所0 ">首页 29 页, 氐溃骸昂冒桑媚阏急阋肆恕!?br /> 言亦君低头看着爪上五趾微微一笑,由他托着自己爬上一侧龙角。
修长的玉色犄角在末端分叉,他就坐在岔口,紧紧地攀着自己从小抚摸到大的龙角,看着幼时巍颤颤的嫩黄小角,一路长成白玉一样威势赫赫的犄角。
昔年动辄扑到他怀里撒娇的小奶龙,如今也成了龙族最为罕见强大的五爪金龙。
“师兄坐稳了,我可要飞了!”金龙带着言亦君乘风而起,龙身掠过波澜壮阔的大海,在怒号的风云间腾云驾雾,扶摇而上,飞越九霄。
月亮坠落深海,远东的天际渐渐被晨曦的光芒渗透,金色巨龙追逐着那抹越见明晰的朝霞,在云海间徜徉。
言亦君迎着日出站在龙角上,淡金色的晨光照落于周身,流转在黄金般的龙鳞上,像是穿梭在洒金的纱雾里,朦胧而瑰丽,灿烂而华美……
一架飞机四平八稳地划过天空。
小情侣乘坐的那班航班终于平稳地冲出了暴风雨。
待两人再次望向窗外,那只诡异的火红色鹦鹉已经消失无踪了,他们面面相觑,勉强地相对而笑:“什么鹦鹉坐飞机,可能是夜色太黑,眼花了吧。”
“可不是,你看,天都亮了,机翼上什么也没有,一定是看错了。”
“朝霞真美啊。”女乘客举着手机开始拍日出,突兀的,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指着窗口瞠目结舌,“那里……好像……有条金色的龙!”
恋人泪流满面:“……是不是我们打开遮光板的姿势不对……”
可惜在云海间畅游的一人一龙对自己的惊世骇俗并没有什么自觉。
段回川带着言亦君绕看完日出,又俯冲下云颠,落于无人打扰的茫茫海面。
言亦君从龙角上爬下来,抚摸着头颅上坚实的鳞片,轻声问:“你都想起来了?”
“嗯。”段回川尾巴垂到海里,无意识地随意搅弄着海水,不料搅出一个大漩涡,又赶紧把尾巴缩回来。
言亦君犹豫了一下,想问出心中埋藏多年的那个问题,可是最终,他还是回避了,选择了另一个,冲淡眼下沉默的气氛。
“我一直隐瞒你,没有告诉你真相,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接近你,还趁着你失忆,对你……生我的气吗?”言亦君踟躇着,望向对方的目光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怎么会?”段回川翘起尾巴尖,重重绕过来,轻轻挠了挠他的后背,“要是你一开始就把一切都告诉我,我可能会把你当成疯子。”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又老大不乐意地愤愤道:“我一直藏着掖着生怕被你知道的秘密,到头来,结果你什么都知道……是不是在背后偷偷看我笑话?还有在酒店里,你看见我用变形术变作的小金龙,明明认出来了,还当做没看见,对不对!把我丢在窗户外头吹西北风!”
他越说越愤懑,尾巴甩来甩去,差点在海面上刮起一阵飓风。
言亦君惊讶地微微睁大眼:“小金龙?那不是壁虎吗?”
段回川:“……”
嗨呀,更生气了!
言亦君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换了个话题挽救一下:“咳,既然你不怪我,为什么一直不肯变回人形?”
段回川得意地摆动了一下山峦般巍峨的身躯:“我的龙形不帅吗?”
言亦君莞尔一笑:“帅,但是太扎眼了。”
“那好吧。”段回川免为其难地应一声,准备收敛身形,空中的身影忽而一僵,一动不动。
言亦君脸色微变,紧张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段回川矜持地把爪子蜷起来揣进怀里,不好意思地道:“我第一次化成年龙形,不知道怎么变回来了……”
言亦君:“…………”
半空中,一只火红色的鹦鹉舒展羽翼,像只毛色鲜艳的雄鹰一样振翅翱翔。
整整一夜的功夫,它已经换了几趟免费航班,循着主人的方位在风雨中拔翅狂飞,漂亮的羽毛被风吹雨打得黏答答的,羽冠也耷拉下来,无精打采。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雨霁天晴之后,它终于嗅到了主人的气息,就在附近!
那厢,金龙张开长颚,一颗光晕闪动的紫宝石戒指从他口中飞出,轻飘飘地悬浮于空中。
言亦君神色复杂地看着它,这枚蕴含了无穷力量,同时又埋葬了无数性命的戒指,一时之间,许多因它而起的往事纷至沓来,唯有默然无语。
段回川对着戒指研究了好一会,终于在一阵朦胧的白光笼罩下,渐渐缩小收敛成一个挺拔高挑的人影。
言亦君诧异地看向他的脸,一侧的脸颊边还有些灰黑色的奇怪痕迹:“你的脸……怎么这么黑?”
段回川愣了一下,才想起在海底被乌贼喷了一脸墨,赶紧捂住脸搓掉,简直太羞耻了,这年头乌贼的喷墨有这么强劲的粘性嘛?
就在他快把自己的脸搓掉一层皮的时候,忽的被言亦君双手捧住脸,像搓面团似的揉了好一会,听他叹道:“你怎么不喊‘师兄不要’了?我以前这样揉你脸的时候,你都这么喊的。”
“黑历史就不要再提了。”段回川黑着脸把他的手巴拉下来,愤懑地鼓着腮帮子,“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时候你诓我,说我脸大要揉小一点才好看,结果根本不是那回事!”
“还有,在段家祖祠那个晚上,那只黑猫该不会也是你吧?还有暗中帮我的人也是你吧?你马甲这么多?揣着这么多小秘密,一个都不告诉我!害我整天担惊受怕,生怕被你知道我不是人!”
段回川挑起眉梢,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言亦君抿着嘴,扬起调子长长哦了一声:“你也有事瞒着我,我们不是扯平了?”
“……”
“我的宝贝师弟长大了……”
言亦君眼底盛满了柔和的笑意,轻轻吻住他的眉心,却被对方一把扣进怀里,灼热的唇舌霸道地夺走他的呼吸,气息缱绻交融,不分彼此。
言亦君激动地回抱住他,搂得紧紧的,仿佛这次之后,就没有下次了似的。
他们羽毛一般轻飘飘地立在水面上,风平浪静的海水倒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初升的太阳霞光万丈,朦胧的金光包围两人,几乎要融为一体。
段回川气喘吁吁地同他分开,言亦君脑袋搁在他肩头,沙哑着声音:“这里是公海吧……”
“所以呢?”段回川沉着眼,舌尖舔过湿润的嘴唇。
言亦君齿贝咬过下唇,伏在他耳边:“所以,就算我们做点什么,也不会有人看见……”
“……怎么想我都是被你带坏的!”段回川像捕食的狼一样一口叼住对方的脖子,将人扑入海里,水中的海洋生物顿时被惊动,远远避开这两个危险的入侵者。
两人紧紧纠缠在水底,拥抱、接吻,剥落的衣物漂浮在周围。
不远处,有好奇的海洋生物徘徊游动,远远望着这两个奇怪的家伙,直到一声高亢的龙吟席卷四方,才纷纷作鸟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