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了……”
久违的满怀愧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花葬骨冷笑一声,满眼讥讽的看向与他面容相似甚至于更加完美的男人,慵懒的倚靠在贵妃榻上,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连眼角血泪都惟妙惟肖,不差分毫。
“苦心孤诣,辛苦的人是你才对。”
花葬骨说完,周身泛起血色光芒,待光芒散去,白发被紫金冠束在脑后,紫玉簪上满是暗红色的斑驳血迹,若不仔细还真看不出来,男人微眯了眼,笑道:
“苦心孤诣的成果,你可喜欢?”
“以次充好,我为什么要喜欢。”
一问一答,花葬骨答得认真,男子笑的温柔,半晌垂下眸子,看着自己身上这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端的是与生俱来的尊贵,可在花葬骨面前仍是逊色几分,颇有些东施效颦的滑稽。
“人间戏子演罢散场,也犹自一身傲骨天成,再看看你,连戏子都不如,我活了这么久,如你这样没皮没脸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花葬骨这话很是毒辣,他猜到法则会以他的样貌出现,却不想竟如此大费周章的将他最初的样貌一一还原,不过一张皮囊,夙兰宸放不下也就算了,可这人呢……
“简直荒唐!”
掷地有声的四个字让法则沉了眸色,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翻来覆去的将自己无瑕的一双手看了好久,才开口道:
“红尘走一遭,这心性倒是不比从前了。”
花葬骨嗤笑道:“从前?你怎知我从前心性与现在不同?”
“洪荒七十二尊,唯你特立独行,谦逊忍让,便是说话也是如微风拂面,绝非如今夹枪带棒!”
花葬骨更觉可笑,这人啊,未免太过自以为是,莫不是觉得洪荒覆灭,再无人可压制他了?指尖在空中虚虚一点,灭世之琴洪荒有七,其四都在这里,男子脸色大变,身子微动,慵懒的姿态有了不自然的僵硬,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你这张皮画的再像,假的也取代不了真的。”
花葬骨的指尖在四把琴之间来回的晃着,仍是姿态闲适,仿若是在欣赏一般,男子闻言,皱眉,上前两步,花葬骨指尖轻轻一点,男子面颊便已经添了一道伤痕。
“鲛尾琴,鲛蛇临死前给我的最后一份礼物,你可有想过有朝一日你的棋子会反噬你?”
“哼,我是假的不错,你别忘了,你也是假的,连实体都没有的执念,你更没有资格说我!”
花葬骨像是听到了笑话,缓缓地坐直身子,他站起来那一刻,白发如瀑散在脑后,眉眼间云淡风轻,不经意的一眼便是睥睨天下的霸气,大抵是俯瞰的眉眼过于低垂,硬是将那凌厉深藏了起来,故而才有了谦逊忍让的说法。
“你怎的知道我只留下了一抹执念?”
花葬骨说着竖起一根手指,笑容戏谑的看着法则,看他从惊疑到震怒,而花葬骨只是无辜的眨眼,法则像是被剥了皮的怪物赤裸裸的站在花葬骨面前,羞恼之下,召出裁决之刃。
漆黑的像是尺子的东西朝花葬骨狠狠砸下,一声沉闷,花葬骨有恃无恐的看着法则,笑意尽敛,周身压抑着的是不容触犯的冰冷气息,他的声音冷的可以结成冰,掉下渣来。
“玄龟陨落之前,将他的壳留给我,除非这壳子碎掉,否则会一直保护我。你以为,我真的会什么准备都没有来自投罗网吗?法则,我劝过你,也给过你机会,走到这一步,是你逼我的。”
无弦之威将尺子震了回去,法则退后半步,仍是不敢置信的看着花葬骨,嘴里喃喃道:“不可能!我亲眼看你陨落,神魂俱散……”
“我的确神魂俱散,不该出现在这里,可是野心太大,让我不得不防。女娲陨落之前与我说,你野心不小,要我防着你点。我没在意,才放纵你酿成今日大祸。两百万年的磨炼早就让这孩子有了神魂,你没有想到的,我也没有想到。没想到他会以身做赌,设如此一个局。让你我有再见的机会。”
“如此说来,是我小看了他。那么,你是来抹杀我的?”
法则闻言笑了一声,花葬骨抬眼看他,半晌,才抱了尘嚣上前一步,此时这里只有他们二人,神力的碰撞让这个空间有些不稳,花葬骨道:
“不,只是想找你确认一些事情,算计我,凭你还做不到。”
顿了顿,又问道:
“南柯是谁?”
法则一愣,心念急转,突然大笑出声,指着花葬骨笑得说不出话来,眼圈都红了,看上去似是有天大的委屈,花葬骨叹气,他也不想如此的。
天道是他消散之前抚养的,而法则是从洪荒就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可偏偏就是这个被他当做弟弟一般疼爱着,信任着的法则,在他最虚弱的时候,给了他致命一击……
“抱歉,这九州我替你接管了……安心去吧……”
这是他消散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正是因为这句话,他不惜代价的将一缕魂魄融入到执念之中,也算是未雨绸缪,却不想天道害他不浅,拖延了两百万年他才得以重见天日。
“南柯?他不是死了?”
法则的反应不似作假,花葬骨微皱了眉,法则被他宠坏了,心直口快的,什么事都写在脸上,在这到了如今,也没有骗他的必要。可是连法则都不知道的存在,还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中,会是谁呢?
“有人闯进来了!”
感受到威胁的第一时间,法则转身护在花葬骨面前,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可还没等他再说话,一抹冷芒从花葬骨身后飞射过来,轻微的一声响,玄武的壳子碎掉了,花葬骨起手无弦毫不犹豫。
“没用的,你……”
法则似是想起了什么,一个旋身,硬生生受了无弦,那抹冷芒从他的后颈钻进身体里,毁了他的声带,无声苦笑,倒下去的时候,他看到了花葬骨身后出现的人,瞳孔骤缩,可是已经没有时间让他多想,黑暗降临,从此世间再无法则……
“花葬骨!”
花葬骨想要接住倒下的法则,薛槐比他更快一步,将法则抱在怀里,花葬骨看着他们,后退几步,撞到了一个人,他转身,沈君白正笑吟吟的看着他,衣服上还有着未干的鲜血。
“说好你做我孩子的干爹,可不能说了不算啊!”
沈君白的笑非但没有让花葬骨感到欣慰,反而像是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花葬骨双手在尘嚣上一抹,七弦之音发挥极致,这个空间纹丝不动,花葬骨颓然的垂下手,眸光彻底的冷了下来。
“他死了,你为什么不死!”
“呵呵,你怎么知道我不想死。”
薛槐的失控在花葬骨的意料之中,可是听到他亲口说出这句话,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音,薛槐闻言眼神有些闪躲,他有些不敢直视花葬骨的眼睛。
“看戏看够了,你也该出来了吧,臣简。”
花葬骨不再看薛槐,再多看一眼,怕会舍不得留他一个人在世上独活。十指连弹,三十二弦音斩空而去,秋月阁的全貌在此时暴露出来,顾谦错愕的看眼四周,墨色山水的风格,这还是他生活过的秋月阁吗?
“果然瞒不过你。”
臣简站在树下,一身的墨色山水,束腰长摆宽袖的华服,墨发整齐的束在脑后,好一个谦谦君子,花葬骨有些失神的想着。他早就该察觉的,可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该叫你什么?”
南柯,亦或是臣简?花葬骨走前几步,他停了下来,他看到了在臣简身后的权瑟,一身白袍,额头还系着白绫,花葬骨站在那里,不知进退。
“别来无恙,葬骨。”
臣简笑着和花葬骨打招呼,似是久别重逢的老友般亲切,顾谦上前和沈君白一左一右的把有些无措的花葬骨挡在身后,这下子守护者成了被保护者,臣简看得有趣,他做惯了臣简,南柯倒是有些陌生了。
贺兰兮和巫徒站在原地,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只能看着干着急,薛槐看着法则在他怀里消失,无愧悲鸣,几万年没持剑的手,握住剑柄,起身的那刻,失控的平衡彻底崩坏。
权瑟看向站起来的薛槐,面无表情的唤了一声:”义父!”
这一声,让顾谦如坠冰窟手脚发凉,似乎是逃不开的宿命,兜兜转转他们还是再见了……
“以后,他就是你的弟弟!”
夙兰宸不容置疑的把长成少年的权瑟推到顾谦面前,顾谦看了一眼,又看向夙兰宸,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期待的问道。
“爹亲呢?他还好吗?”
“阿瑟会照顾他。”
顾谦问出口就看到权瑟疑惑的眼神,心往下一沉,他没有理会夙兰宸,转身飞去了秋月阁,他刚从山海界历练归来,还不曾见过爹亲,凭什么要认下这个来历不明的弟弟。
再说了,他的爹亲他自己会照顾的。
“义父,他不喜欢我。”
权瑟很直白的感觉到了顾谦的厌恶,踏步解,抬头看夙兰宸。夙兰宸没有看他,反而是看着顾谦远走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
“是你做的?”
再多的吃惊花葬骨都消化下去了,他看向臣简,眼眸里沉浮了一些莫名的情绪,薛槐正朝他走来,被沈君白拦住,权瑟一言不发的逼近被顾谦拦住,此时只有他和臣简两个人相对而立。
“一定要说的话,我只是推波助澜,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臣简说的是实话,花葬骨也知道,如果是夙兰宸的不信任,根本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压制住躁动的尘嚣,花葬骨想了想,又道:
“你究竟想要什么?”
花葬骨不明白臣简机关算尽做了这么多,到底想要什么。他想起了墨帝,想起了无妄海见到的南柯,那或许是他记忆中的一抹残影,臣简窥探他的记忆将那残影实体化,留在了墨帝身边,自己则金蝉脱壳。
“想要……报仇?或许,我只是不甘心。”
臣简答得很是理所当然,他无法释怀法则的算计,也无法忘记被碎骨在万劫毒窟中苦苦挣扎的煎熬,可以说他是因祸得福了。他看到了大道的偏心,若非如此,他或许会成为新的天道,所以,他不甘心!
”你是故意与我亲近,让夙兰宸受心魔所扰,疑我恨我报复我,你躲在暗处煽风点火,蛊惑法则助纣为虐。”
“无妄海那次也是你暗中偷袭,给帝祸种了情蛊,让他失控侵犯我,再后来那一千年,瑶华映阙等人对我做的一切都是你在暗中操作,包括让夙兰宸亲眼看着,我被迷情所扰,受尽侮辱。”
“是你蛊惑天道封了夙兰宸的记忆,坏他心性,折磨与我……”
花葬骨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臣简笑着看他,替他说下去。
“是他不信你在先,看到我与你亲昵,才会受心魔所扰。”
“天道本就不愿你活着,所以很痛快的就答应与我合作,法则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我说了有办法让你注意到他,他就信了。”
“夙兰宸的记忆没有被封印,只是他不愿想起来,他不愿意相信你,更加不愿意承认自己错了,是他愧对你,我做的再多,若他信你一份,便不会有这许多事情……”
“狗嘴吐不出象牙,他们之间的事情哪里有你插手的份!”
沈君白一掌震退权瑟,退到花葬骨身边,顾谦被薛槐一剑横扫,胸口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顷刻间染红了衣襟,摔到花葬骨脚下,花葬骨回头想去扶顾谦。
身子被大力的往后带去,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他看着面前的薛槐,伸出手想要摸他的脸,喉咙一凉,权瑟在他身后用他送的清风刺穿了他的喉咙。
看着疯了一样朝他扑过来的顾谦和沈君白,花葬骨耳朵里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他们在喊什么,耳边突然响起了很多年前,夙兰宸与他说过的一句话……
“吾名天道,将你捧在掌心视若珍宝之人。”
看来,他是真的要死了啊……
第159章 浣溪沙·断肠人去自经年
身体飞出去的时候,花葬骨看到顾谦的手抓住他袖子的一角,然后那只袖子被无愧的剑气震碎了……
夙兰宸,你就真的这么恨我吗?
花葬骨如是的想着,被臣简接住的时候,靠在他单薄的胸膛,花葬骨还歪着头看薛槐,他的眼睛好冷,下意识的瑟缩了下,花葬骨觉得好冷,臣简抱住他,怜惜的看着他,一滴水落在花葬骨的眼中,眨了眨眼。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变得阴沉,冰冷的雨水从天而降,落在花葬骨的瞳仁里,化作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唇边湿湿凉凉的,花葬骨舔了下,咸咸涩涩的,这不是雨水,是泪水啊……
是你在哭吗?
花葬骨张嘴无声的询问,臣简伸手轻轻压在他的喉咙上,挽留着他的生机,可是心口的窟窿那么大,又该拿什么堵住。无愧的剑气将伤口周边的血肉都搅得粉碎惨白的却不见血色的碎肉落了一地,落在薛槐脚下,被他不在意的在脚下践踏。
臣简摇摇头,手上轻轻用力,脖子一凉,花葬骨微睁了双眼看着臣简,那些尖锐的冰冷的冰刺,毫无阻力的就再一次的穿透了花葬骨的脖子,他歪过头,努力的睁着眼,想要看清薛槐的脸,他的嘴唇在无力的蠕动,连破碎的音节都发不出来了。
他终于知道南柯在等什么了……
“阿爹!”
顾离出现的那一刻,花葬骨已经沉进了无望的黑暗之中,他在臣简的怀里,眼眸半阖,望着他的方向嘴唇微涨,似是要说什么。
是他来迟了……顾离听到心底有声音在嚎啕大哭,哭着质问他为什么来的这么晚!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他的阿爹没有了啊!脚下一个踉跄,顾离就在平坦的地上摔了,他趴在地上愣愣的看着在臣简怀里安静的花葬骨,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可是他够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