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清楚这世上许多事强求不来,故而也就顺其自然了,只是没想到夙兰宸竟然真的忍心把葬骨一个人留在这个宫殿里自生自灭。虽然和记忆中有所不同,解筱坤也不觉得奇怪,他是变数,却不是唯一。
或许,还有其他的变数想要改变什么……
“走吧,都在等你呢。”
解筱坤拉着葬骨的手走出大殿,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葬骨有些恍惚的想,他有多久不曾出来过了……如果不是箬离和解筱坤以及诸神的照拂,他怕是看不到现在的太阳了。
“听你的声音似乎是已经痊愈了。”
解筱坤一边走一边与葬骨闲聊,说是闲聊也不尽然,该是关心多一些吧。夙兰宸离开以后,葬骨病了一场,因祸得福,可以和他们一样开口说话。
“已经没事了。”
葬骨说这话的时候,垂下眼,他不擅长说谎,若是说谎时与人对视定会被看出破绽,他性子冷清,久而久之,低头垂眸成了习惯,也就不会引人注意了。
明臣会定时过来给他检查身体,一切都好,可只有葬骨知道,他如今的状况说苟延残喘也不为过,每晚的散魂之痛,让他彻夜难眠,躺在冰冷的地上无声哀嚎……这些,是没有人知道的。
熬过夜晚,一切又都恢复正常。
“就等你们了,先进去坐会,我去煮面。”
箬离远远的看到葬骨,就迎了上来,他从木屋里搬回了离恨天宫,不为其他,只因为他不愿葬骨再回去那片伤心地,有些事忘了就忘了吧。
“我来帮忙。”
葬骨说着追上箬离去了后面的厨房,解筱坤无奈笑笑,自己又被遗忘了,走进正殿一看,不由失笑,他就说箬离怎么舍得出门迎接他了,事出有因,难怪如此了。
“你们很闲?”
解筱坤问。墨帝和南柯端着茶笑着点头,明臣正给倾天喂点心,根本就没理解筱坤,其他的都是一些老熟人,正殿不小,现在却显得有些挤了。
解筱坤与诸神一一打过招呼,寻了个位置坐下,眼尖的看到桌上有一个不起眼的盒子,上面的气息有些熟悉啊,像是某个讨厌的家伙的,一念起,解筱坤把那盒子藏了起来,放上了自己备好的礼物。
今天是个大日子,葬骨的一百岁生辰,诸神齐聚都是来给他庆祝生辰的,当然,也有过来蹭饭的,箬离的厨艺在九州的口碑可是相当的好了。
正殿热闹,厨房里,箬离和葬骨也没闲着,箬离忙着把面条放进锅里,葬骨寻了个地方坐下,默默看着,他们明明是神,招风唤雨不在话下,可偏偏箬离反其道而行,事事都要亲力亲为,葬骨也曾问过为什么。
“亲力亲为让我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葬骨还记得那日箬离的眸中凝聚的忧伤,除了箬离和解筱坤,几乎所有人看葬骨的眼神都很奇怪,像是在寻找另一个人的痕迹,葬骨从未问过他们在找什么。
神的生命太过漫长,漫长到枯燥乏味,麻木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确实很容易忘记还活着这个事实。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额头被点了一下,葬骨下意识的捂住额头,箬离正蹲在他面前笑吟吟的看着他,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冒个不停,这一幕似曾相识,只是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颠倒了。
“在想,今年会收到什么生辰礼物。”
葬骨最想要的生辰礼物就是夙兰宸回来,唤他一声:葬骨。这对他而言,便是最好的礼物,可是这话藏在心底就好,不用说出来的。
每次提到夙兰宸,箬离和解筱坤的反应都不太对劲,时间久了,葬骨刻意避免在这人面前提及夙兰宸,或者说,他在诸神面前都尽可能的不提夙兰宸。
也不知道夙兰宸身为天道,是怎么招惹的诸神,可以说是很不受待见了。
葬骨也不太明白,被夙兰宸养到一半的他为何待遇与夙兰宸截然相反,莫说诸神是待见他,倒不如说是诸神宠着他,更贴切一些。
“好像有什么糊了。”
葬骨指了指箬离身后的锅,后者忙起身回去,抢救自己的面条,人间的孩子过生辰都要吃长寿面的,箬离记下了葬骨的生辰,每年都会做两碗长寿面,一碗给葬骨,另一碗带去木屋。
此时的葬骨还不知道,他的生辰便是他的忌日……
第179章 减字木兰花·今日东风上绿除
人间芳菲四月天,绿柳遮阴七月雨。
天公不作美,晴空万里说下雨就下雨,雨丝缠绵交织成网,葬骨跟在箬离身后偏头看外面的雨,仿佛被阴沉的天空影响了心情,葬骨慢下步子,接了一手的雨水,冰冰凉凉的。
“是你吗?”
葬骨的低语落进了箬离的耳中,箬离低头看手中托盘冒着热气的各色菜式,视线落在盛长寿面的碗里,翠绿的葱花点缀在鸡蛋周围,人间的长寿面是一根面不能断,寓意为长寿。
“走吧,他们在等呢。”
猝不及防的熟悉语气,箬离抬头撞进一双幽深的紫色眸子,意识猛地下沉。一只手接住箬离手中的托盘,夙兰宸看着扶住箬离的葬骨,熟悉的面容,却不再是他熟悉的感觉。
“长寿面还没吃,不能浪费了他的心意,我不方便,你可以喂我吗?”
夙兰宸闻言,把托盘放到一旁,端起长寿面夹了一筷子喂到葬骨嘴边,一口一口,夙兰宸喂得认真,葬骨却有些吃的漫不经心,夙兰宸以为他是因为不能过生辰在闹脾气,也没在意。
夙兰宸不知道的是,长寿面是不能咬断的,葬骨故意一口一口的吃,长寿面断的不能再断了,他半抱着箬离蹲在夙兰宸身前吃完了一碗面,餍足的眯起眼睛,箬离煮的面真的很好吃啊。
“谢谢。”
这句谢谢葬骨是对着夙兰宸说的,也是对怀中的箬离说的,他擅长推演之术,前因后果虽然不甚明白,却也推演出百岁生辰是他的一劫难,解决之法于他而言等同于无解。
起身之前,葬骨将记载了九州吟咒的竹简放到箬离怀中,小心的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箬离身上,他生来无感,却听说诸神是有冷暖之感的,他不想带走太多的东西。
最后一眼,看向离恨天宫的正殿方向,那里有人正等着给他庆祝生辰,就这么不声不响的离开,解筱坤又要碎碎念了,穿这么少明臣又要给他煮很苦的药了,墨帝和南柯不会多说什么,只是会在第二天送许多东西过来……
仔细想想,真的是受尽了宠爱,葬骨觉得自己很贪心,被如此宠着却还是奢求不该求的,真正求到了却像是破镜的碎片,锋利的以最决绝的方式,断了他掌心的命线。
甘心吗?
自然是不甘的。
恨吗?
恨!
爱恨共生,缺一不可,是吗?“
因为爱得太深,所以恨的刻骨,不甘心就这样被顶替啊。
谁顶替谁?
自己顶替了自己。
可笑!
荒唐。
可是,没有办法……
是啊,没有办法……
葬骨走到夙兰宸身边,轻轻拥抱,凑到夙兰宸的耳边,轻声呢喃,一个字都没有被风窃听,随着他的说话,夙兰宸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两人在雨下的廊中亲密相拥,隔着雨幕都感觉到了一份的暧昧与亲昵。
谁能想到,这暧昧中满是算计,连亲昵都是逢场作戏,世事无常,乾坤朗朗,去哪里找那么多的尽如人意,葬骨退后三步。主动地离开了夙兰宸的怀抱,他不后悔为这份痴心妄想变得疯狂,只是有些遗憾……
“夙兰宸,如你所愿!”
葬骨笑了笑,走到廊边,纵身跳进云海之中,身体被飓风撕扯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夜晚来临时的散魂之痛,短暂的回忆中,葬骨发现,他仅存不多的七情六欲都系在了名为夙兰宸的天道上。
“胡闹!”
夙兰宸的呵斥在呼啸的风声中格外清晰,葬骨看着夙兰宸随他一同坠落的身影,唇边多了一抹笑,同生共死吗?
到底是谁在胡闹啊!
葬骨无奈的想着,夙兰宸似乎比他还要幼稚许多,纵然身为天道,却完全没有大局之观,任性妄为的举动,仿佛是在故意的激怒谁。
葬骨看着越来越近的夙兰宸,看着他伸出的手,指尖快要触碰到身体的时候,被葬骨用力的推开了,他这些年积攒的神力都用在这一推,夙兰宸怎会想到葬骨的决绝。
“葬骨!”
听到这一声唤的葬骨闭上眼,最好的生辰礼物啊,他该知足了,身下的云海化作滔天的罪海,夙兰宸再次纵身跃下,却已经是来不及了,重叠的一幕让他心胆俱裂。
直到葬骨沉进罪海,正殿里的解筱坤才被惊动,他面无表情的把昏迷不醒的箬离抱进怀里,看也不看夙兰宸一眼转身离开,明臣抱着懵懂的倾天也转身离开,墨帝和明臣互看一眼,示意诸神各自散了。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质问夙兰宸,仿佛一切都是在意料之中,生辰与忌日重叠本就是不好的,他们聚在一起只是想陪着葬骨证明一件事情,这个结果出乎意料,却又在意料之中。
“葬骨死了吗?”
“心死了,自然就活不成了。”
夙兰宸听到没有走远的倾天与明臣的对话,心像是被以无形的大手用力抓住,难受的令人窒息,却不会留下伤痕,耳边还残留着葬骨说话时温热的气息。
“你回来,我很开心。我知道你要杀我,也知道你眼中容不下我,我只是有些不甘心。死人不会复生,你将我当成了谁的替身?夙兰宸,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还是说你真的不懂?是不是装聋作哑就可以践踏我的真心,将我禁锢在你身边,又将我弃如敝履的抛开。我承认,我爱你,我也不否认恨你!
我恨不能挖开你的胸膛看一看你究竟有没有心,若真的薄情至此,我无话可说……
可偏偏你的执念比我更深,真的好不公平……
所以,我不想再等了,也不想我的血染上你的手,这一次,是我不要你了……
夙兰宸,就这样吧,我累了……”
是他,又一次的逼死了葬骨,不该是这样的,他只是来给葬骨庆祝生辰的,还准备了礼物,为什么葬骨会认为他要杀他?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误……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南柯不动声色的去了昆仑山,墨帝将解筱坤藏起来交给他,夙兰宸送过来的小盒子托在掌心,看了半晌,忍住了丢掉的冲动,收了起来,跟在南柯身后去了昆仑。
昆仑天池,一朵巨大的睡莲之上,少年浑身赤裸,满身伤痕的蜷缩在上面,白发三千铺满在天池水面之上,南柯心疼的上前将人抱进自己怀里,抚摸着少年的白发,微眯了眼。
“他若就此死了,也好。”
墨帝听到这一句,沉默着点头,眸中闪过忧色,瞒天过海这事,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若是夙兰宸知道自己上当受骗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箬离和解筱坤那边提前打过招呼,明臣已经带着倾天去了九泽,知道此事的人如今只有你我。”
沉默过后,墨帝说了下现在的情况,南柯仿若未闻,抱着少年站起身,下一秒已经消失在原地,墨帝摇头,长袖一挥,消去了痕迹。
站在昆仑天池看了很久,任谁都不会想到罪海会连接着昆仑天池,若非他与南柯早有准备,葬骨今日在劫难逃。虽是他们联手算计了葬骨与夙兰宸,可这二人确实不适合在一起,此消彼长,注定了不得善终。
“你看,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你的影子,这是不是说明你一直都在看着我们。”
“哼。”
墨帝说完,耳边传来淡淡的哼声,他笑着跪了下去,朝着睡莲拜了三拜,再开口,嘶哑了嗓子。
“算是我们自作主张,可人之常情,夙兰宸无情无义,身为天道本该如此,我们不求伟绩丰功,只想护你一世安稳,你若怪,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这话算是拦罪了,再没有声音传进耳中,墨帝站起身,后背挺得笔直,一滴泪从眼角滑落,砸落的瞬间,已经不见了墨帝。
一双手捧起那滴泪,一个声音幽幽叹道:“何必……”
又是百年眨眼匆匆,夙兰宸自那日之后,销声匿迹,一直关注他的人却知道,高高在上的天道疯了。在人间的街头,多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没有知道他叫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从他出现的那一日,就已经是疯疯癫癫的,谁都不认得了。
“今年这雪来得晚了——”
指尖传来微凉的感觉,山巅的人眼眸低垂,敛尽了山光水色,掩去了未来及浮现的情绪,大雪悄然覆盖下来,银白的霜发与雪色交融,却又不同于雪的纯白,多了三分的沧桑。
天霁岩的地面起了一层霜花,这是最寒冷也是最坚固的岩石,踩在上面可以感觉到那种被冻伤的痛感,葬骨抱着腿坐在宫殿的一个角落,偏头望着大殿门口的方向,透亮的双瞳里是漫天的大雪,一个人从落雪的尽头缓缓走来,他的发被风雪扬起,然后落下,他努力的想要看清楚那人的样貌,不知是他的记性不太好,还是过去了漫长的时间,那人的脸在他的记忆中早已模糊不堪了。
那人走进了,看着墨帝常年不变的笑脸,葬骨有些小小的失落,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失落,墨帝与他说,那只是一场梦,让他不必在意。
葬骨觉得那不像是梦,更像是不可触碰的禁忌,每每想起都会觉得很难受,他怕疼,却每晚都会疼醒。墨帝说那是散魂之痛,是在疼的厉害,便是彻夜哭嚎,嗓子都哭哑了,说不出话来。
南柯寻了很多办法都没有效,一拳在天霁岩的地面上砸出一个坑,墨帝来的时候不知用什么办法在坑中注入热水,就是一个小的温泉,实在无聊他便会去温泉泡着,然后睡着,夜晚再被疼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