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谁!”
花十七的动作收入眼底,电光火石一瞬,被忽略的细节串联成串,倾天站起身子,碰洒了茶杯,茶水湿了他的袖口,长剑无铭剑锋偏冷,花十七微偏了头,辫子被剑气断了些许,发丝凌乱的散落下来。
“你问我,我问谁呢?”
花十七唇角上扬,明明是笑,倾天看着更像是在哭,持剑的手放了下去,是他糊涂了,花十七如果知道自己是谁,便不会是这个凄惨模样了。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倾天一直都知道花十七是帝祸,拂昭,夕颜其中一个的转世,可他并不确定是谁,可不论是谁都有资格受他的尊敬和道歉。帝祸拂昭先后发狂,砸了半个三十三天,诸神联手才将他们逼进无妄海,夕颜拼着重伤救走其中一个不久,便是三十三天碑钟鳴响,昭示着他们的陨落。
“已经来不及了……”
倾天的离开让这里的冷清又多了几分,花十七摩挲着手里的杯子,唇边的笑似悲似嘲,他没有了眼睛,可并不代表他什么都看不到,他看到血海之中的明臣,也看到无妄海白骨之下的花葬影,他的悲是无法说出口的,他的嘲是嘲笑自己的无能,谁都救不了!
无涯之涯,夙九面色不善的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站在床边,息泽挽笑的讨好,却是坚定的不去接那碗黑乎乎的东西,自家宠物什么都好,就去厨房不太好,这一点小遗憾息泽挽从未放在心上,当然,那是在他受伤,夙九搬来无涯之涯以前。
“一个明臣而已,你不必出手的,沾染他的因果,倾天不会放过你的。”
夙九垂眸,语气生硬,却是实打实的心疼,如果不是为了他这人没必要出手的,最不能沾染的三个因果息泽挽算是一个不落的全包了,明臣出事,倾天必然会来问罪,如果是全盛时期的息泽挽自然是没问题的,可如今弑神器的伤不见好转,又被因果反噬,倾天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能弄死他。
“无凭无据,他倾天再有本事也不能拿我如何的,再者,夕颜的那双眼球不是在你这里,没有可以看穿过去未来的琥魄琉璃,就算上门问罪,倾天也是要掂量掂量的,毕竟这三十三天不是他说了算的。”
息泽挽看出夙九的担心,心情愉悦的开口宽慰,他的宠物在为他担心,说明这些年的谋划不算白费,那么接下来,就是要确定一下这个宠物有没有与他并肩的资格了。
“你死了我可不会替你收尸!”
夙九半垂下眼眸,半真半假的说着,他之所以和息泽挽合作,也不过是与虎谋皮罢了,谁让这三十三天的诸神只有这么一个和他有相同野心的神尊……
至于其他,不过时间问题,赌心赌情还不知最后输的是谁呢——
第48章 江城子·非雾非烟
北阳薛氏,秋筑之中,薛槐染墨绘画,视线却总是偏移到窗外的花海之中,这里的花因为阵法影响,一年四季都不会凋零,修真界都知九幽阁花氏以夕颜花为家族传承,殊不知北阳薛氏亦是如此,只是这夕颜花的颜色偏深一些,与九幽阁的夕颜花乍看相同,细看却是不同的。
紫锦绣花的披风披在肩头,薛槐回头一愣,放下手中画笔,看着这个病弱的男子,薛槐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大哥死了,父亲伤心过度病的厉害,所有人都在背地里骂他是个丧门星,克死亲大哥,就连那个父亲也不愿家主之位落到他手上,而是交托给一直在静苑静养的二哥,这明晃晃的打脸可不是一般的疼啊。
这明摆着告诉他,家主之位宁可让一个病秧子继承,也不会留给他,不愧是他的父亲,对他可真是够狠毒了。这些日子他在秋筑里闭门思过,就是不想过早和二哥对上,他虽然恨极了父亲,大哥,但是对这个自幼便温柔对他的二哥到底是有些感情的,至少在他被放逐下山之前,都是在这位二哥的庇护下生活的。
“二哥,你怎么来了,父亲说不许任何人见我,你不怕惹他生气?”
薛槐到底还是薛槐,这些年他早已经将从容不迫融进了骨血里,他要走的路不允许任何人阻拦,即使骨血至亲在必要时刻也是可以牺牲和舍弃的。微笑着给二哥斟了杯热茶递过去,二哥自小便体弱多病,秋筑不同三分春色的温暖宜人,若是在他这里受了风寒可就又是一场麻烦了。
“父亲病重,哪里还有心思关你,真是孩子脾气,一点都没变。”
似乎在这位二哥眼里,薛槐一直都是小时候那个软软糯糯跟在他身后的小孩子,薛槐也不反驳,笑眯眯的看着自家二哥献宝一样从乾坤借往外倒东西,比如轩辕剑,乾坤钟这类高级神器法宝,再比如固元丹,返魂香这类活死人生白骨的灵丹妙药,再然后则是冰糖葫芦,松子糕这类的小吃点心摆满了桌子,薛槐不动声色的抹了把额头不存在的冷汗,他该庆幸秋筑的房间够大,不然这些东西足够把他们两个埋起来了。
“傻站着干什么,过来看看喜不喜欢,这些年你不在,我攒了不少的好东西给你留着呢,本想着你回来那日给你,谁知道出了那些事,父亲他近些年来愈发糊涂了,你莫放在心上,现在有二哥护着你,保证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了。”
薛槐来者不拒把这些礼物收进了乾坤借里,只留下几盘精致点心在桌子上,任由二哥拉着他的手满眼心疼的看着他,薛槐既不反驳也不附和,他想在听听,听他的好二哥到底想说什么。果不其然,二哥看他没反应,轻叹一声,又继续说道。
“我知你这些年过得苦,男儿顶天立地受些苦也是应当,如今你回来,大哥身故,父亲病重,这偌大一个薛氏落在我肩上,可真真是重于千金,我知你恨透了这里,可毕竟你也姓薛,身体流淌着薛家的血,你也知道我这身体是个不长命的,我来是想把家主之位传给你,你可愿意?”
薛槐一愣,他想过许多种可能,可独独没想过他的二哥是专程来送家主位的,想来父亲该是不知道这事,如果知道也不是坏事,一口气上不来就这么被气死也不错,就是有些太便宜他了,薛槐笑眯眯地想着,一只并不宽厚的手揉了揉他的头顶,抬眼就撞进一双满是温柔的褐色眼眸里。
“放手去做吧,这一次就让二哥给你保驾护航!”
桌子上的精致点心一块没动,二哥离开的时候,薛槐看着那瘦弱的背影似乎佝偻了许多,他才想起来,二哥今年也不过二十出头,比他没大多少啊,怎么的就有苍老之态了。
“这些点心你会喜欢的吧,十七,我可以去接你了,见到我你可会高兴?”
感慨不过一瞬,薛槐把点心收了起来,他从来都不爱吃这些的,流浪街头那些年他最喜欢的是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他早就不喜欢的。
“我救他,你要把我送去北阳,交给薛槐。”
倾天找到明臣的时候,差一点就发狂入魔了,明臣全身骨头都被碾碎,玲珑心也不见了,就算救活了,也只是空有神尊修为的傀儡,对外界的一切都丧失了感觉。他不知道是怎么回到未雨绸缪的,只是因着花十七的这一句话,他才冷静下来,只要活着,总会有办法恢复的。
“好!”
倾天点头,把明臣放在床上,又把花十七扶了过去,他有些好奇,这样重的伤势连他都没有把握说能救,成为瞎子的花十七能有什么办法,说得这么肯定。
“把我的心剜出来混着帝琼浆喂他服下就没事了。”
“不可以!”
花十七摸索着爬上床躺在明臣身边,解开了自己的衣襟,胸膛之上纵横交错着见骨的伤口,他的话更是让倾天皱眉,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如果明臣醒着也是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花十七似是早有预料,扯了下嘴角,一字一顿的说道。
“要想救他,只能这样做。你不用担心我,我提前服用了噬魂珠,只是少了一颗心,损失点心头血,死不了的。”
“动手吧,他的情况已经不能再拖延了,我的心和帝琼浆可以救他,但是他什么时候会醒还是要看他的运势。”
没有得到回应,花十七缓和了语气,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这样做的后果,倾天回来之前,他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面的薛槐说要来接他了,这一场似梦非梦来的可真不及时,花十七突然想到了九幽阁的花非卿,如果回来没有看到他那人是会着急的吧。
“我会护你魂魄与噬魂珠融合,过程会很煎熬,你一定要撑住!”
倾天咬牙说了一句,无铭锋冷,他眼疾手快的取了花十七的心脏和心头血,所谓帝琼浆其实就是花十七的心头血,之前不取,是因为他伤势太重怕他撑不住,可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明臣陨落,如同当年一样,即使牺牲任何人,他也不会让明臣出事的,而这个承诺已经他能给的所有了,至于能不能熬过来,就看花十七自己的意志了。
剜心取血之疼让花十七闷哼一声,那一刻,他一点都不怀疑自己会这么死掉,但很快的一股阴凉的气息包裹住了本该是心脏的位置,噬魂珠漂浮在残存不多的心头血之上,受着血气供养颜色愈发深沉,花十七听到自己微弱的声音在唤一个名字。
“夙……兰宸……”
第49章 长相思·夜深千帐灯
倾天的速度很快,一颗心很快就喂给了明臣,转身抬手修为像流水一般包裹住花十七残破的身体,将要溃散的魂魄及时稳住,接下来就等着魂魄融合噬魂珠,这是最危险的,一个不慎轻者堕入魔道,严重的魂飞魄散,不论哪一种都是倾天不愿看见的。
“怎么了?”
“没事。”
花问海看着突然停下来的花非卿问了一句,后者望了一眼天边,手抚上心口的位置,沉默半晌收回视线,摇摇头让花问海继续往前走,他的十七很痛苦,花非卿看眼若无其事的花问海,唇边一抹笑有些冷,他的大哥真的没有感觉到吗?
噬魂珠的融合很成功,花十七醒过来的时候,除了眼睛以外,一身的伤口都愈合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蚀骨的疼痛还在继续着,血藤在身体里纠缠着骨头,那样的疼痛足以压制龙血的发作,习惯了以后,也没什么的。
“不用我送你进去?”
秋筑阵法对于神尊而言根本就是摆设,倾天看着站在秋筑门口的花十七,又问了一句,花十七摸索着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对他笑笑,三指宽的白绸遮住了半张脸,却也遮掩不住花十七身上与生俱来的温柔,和当初的夕颜一样,都是看似脆弱实际上温柔又强大的神。
“回去之后,你要寸步不离的守着他,未雨绸缪里,天道之下,那人再狂妄也不敢轻举妄动的。”
看着花十七人小鬼大絮絮叨叨,倾天觉得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了堵,这样的语气像极了夕颜,可他从不自欺欺人,夕颜已经死了,就在五年前,他的神魂在明臣面前烟消云散了。
“你的眼睛我会替你想办法。”
听到脚步声的倾天留下一句承诺,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薛槐走出来就看到一身白衣的花十七眼覆白绸的站在那里,脚下一顿,不过分开了半个月,这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薛槐,是你吗?”
花十七问了一句,没有人回答,被用力的拥进一个温热的怀抱,他笑了笑,然后很心安理得的晕了。薛槐抱着晕过去的花十七回到了房间,小心的解开白绸,一股怒火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到底是谁这样残忍,被挖去了眼珠的眼睛可是再难复原了。
“去给我查九幽阁发生了什么,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是!”
薛槐走到屋外压着怒气吩咐一声,一个黑色的影子飞快的窜了出去,这些都是他的心腹,也是不久后北阳薛氏的新鲜血液,本来不打算这么快就用的,可他忍不住。
“我饿了,想吃松子糕。”
这是花十七再次醒过来对薛槐说的第一句话,薛少爷为着这一句洗手羹汤下厨,让闻讯赶来的二哥大开眼界,也荣幸的分到了一晚羹汤。
“先吃些东西,松子糕等下再吃。”
看着薛槐耐心一口一口哄喂花十七的样子,二哥顿时有种吾家有弟初长成的欣慰,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这样优秀的弟弟也该是时候找个好人家嫁——啊不,是娶回来了。
“我要吃松子糕!”
“二哥,你替我陪着他,我去取松子糕来。”
“好,你去吧。”
花十七开始撒娇,薛少爷连反抗都没有就丢盔弃甲了,甘心情愿的放弃家主的身份来回忙碌,松子糕他早就做好了,只等火候的时间到了,就可以吃了。把花十七暂时托付给自家二哥照看,在吃食方面他从来都是不假他人,亲力亲为的。
“他很重视你,没了眼睛也没有关系,我希望你能留下来陪在他身边。”
确认薛槐走远,二哥直言不讳,花十七停止舔爪子的动作,方才的鱼汤真的是太美味的,一时没控制住。二哥看他这副懵懂样子,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揉了揉花十七的头,空闲的手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皮,挖出来的话应该是很疼的吧。
就在他想着的时候,薛槐已经回来了,二哥告辞离去,伺候好了花十七,已经是月正当空,该是歇息的时候了。
“可不可以多燃些蜡烛,我怕黑。”
“好。”
就在薛槐要熄灭蜡烛的时候,花十七突如其来的一句猝不及防的扎在薛槐心上,疼的他连呼吸都滞了一瞬,努力稳住声音勉强应了一个好,薛槐走出房间命令弟子们今晚彻夜燃烛,已经是深夜了,许多弟子不情不愿的点燃了蜡烛,整个秋筑都亮了起来,近千盏烛火摇曳,纱帐纸窗之下,硬生生的把那月色压了下去,薛槐满意的抱着十几根蜡烛回到房间点燃,整个秋筑如同变了气候,散发着淡淡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