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本就没有一模一样的人或神,花葬骨睁眼的时候,已经坐在穹苍之顶,俯瞰九州大陆,白发散在肩头,他低头伸出手,白虎的大脑袋已经蹭了过来,手感柔软,花葬骨摸了两下却不会再有其他的感觉,收回手,站起身朝大殿之外走去,帝水天的一切仿佛是他的一念之梦。
“薛槐,你继承天道,如此的欺负一个小辈,还要脸不要!”
这一声何等熟悉,九泽之时,花葬骨也说过同样的话,无愧斩落不留余地,顾离退了半步,一脚踩空,身子朝后仰去,落入一个微凉的却熟悉的怀抱,他抬头只看到花葬骨精致苍白的不见血色的下巴,以及那一缕缕雪色的长发,花葬骨低头,只一眼,顾离忘记了反应,由着花葬骨将他推出去,白狐狸将他护到身后,脸色很不好。
可是这里不是九泽,花葬骨也不再是花葬骨,薛槐退后半步,花葬骨的眉眼愈发的清冷,他敛眸垂目,宽大的袍袖无风自舞,抬手一瞬,弦颤之音响彻天穹,断了七弦的尘嚣浮在花葬骨手下。
无弦之琴,花葬骨手指轻抚,琴音响起的刹那,九州为之震动,风云变幻,日月星辰的轨迹似乎都有了偏差,薛槐看着花葬骨,这人变了,与帝水天的那个花葬骨既然不同,未及多想,绝杀之音逼近眼前,薛槐慢了半拍,袖子被碎了一角,花葬骨旋身避开无愧一剑劈斩,三弦再奏,奏的是噬魂夺命的曲子。
解筱坤揉着眉心看着双道之间你来我往,箬离换了一身紫色的曳地长裙,两人正无聊的紧,看到花葬骨出现的时候,脸色都变了,再看穹苍之顶,哪里还有大道的影子,分明是挖好了坑给花葬骨,如今双道归位,九州在劫难逃!
“不行,我看不下去了!这不是逼着花葬骨去死,箬离你别拦我,我一定要狠狠地揍那个薛怀!”
解筱坤捋胳膊卷袖子,箬离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如今的局势已经不是他们插手就能左右的了,继承大道,花葬骨必然付出了无可挽回的代价,他现在攻势虽猛,不过强弩之末,思及此,箬离踏出一步,人已经出现在花葬骨和薛槐中间。
“你们要打我不拦着,将这九州当作战场我可是要管上一管的。”
花葬骨止了琴音,看了箬离一眼,转身朝穹顶走去,路过顾离身边的时候一丝停顿都没有,这样的熟悉与陌生,顾离回头深深看眼薛槐,转身跟了上去。
无愧横扫过来的时候,箬离连眼都没抬一下,解筱坤正愁找不到机会打架了,送上门的机会不捡白不捡,拂尘一扫,撼天之力硬抗无愧,震散云海,将围观看戏的诸神震了个人仰马翻,他有十万年不曾与人动手,这浮尘都不太顺手了。
“不知所谓!”
薛槐被这二人打扰,怒气未消,更是不会手下留情,无愧与浮沉交缠在一起,一时间竟是不分高下,箬离好整以暇的掸了掸裙子,望向万圣殿的方向,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尘嚣应该是认过主的,可为什么花葬骨用起来竟是如鱼得水,箬离从不多想,但凡想到的,他就一定会弄个明白的。
“不知所谓,也比你居心叵测的好!”
解筱坤手上忙着,嘴也不闲着,挑拨薛槐,看他眸中怒火,解筱坤就觉得舒心,要不是万圣殿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多管闲事,他早就和薛槐打起来了,那里还要小顾离出手!
九州这边打得火热,九泽也没好到哪里去,顾谦抱着重九夜坐在院子里乘凉,顾离和花葬骨离开也有几个月了,这段时间里,九幽阁大大小小的动作都透露出想要吞并修真界的意思,北阳薛氏自从薛槐走后,一蹶不振了一个月,得高人指点,如今和九幽阁斗得如火如荼。
当然了,其他宗门世家也没闲着,先是江南权氏的崛起,黎川孙氏和翎槿沐氏狼狈为奸,帮着北阳薛氏明里暗里不知做了多少造孽的事,当然,也有如顾谦一般无所事事,说是无所事事,其实淅河顾氏已经把北阳山下的城镇接收了。
这还要归功于一叶孤帆临走前的安排,顾谦看著怀中五六岁模样的重九夜,想着这段安稳还能持续多久,九泽的事情尘埃落定,他们便要去九州一家团圆,可现在顾谦还不知道这个愿望已经无法实现了。
锦州,臣氏驻地
臣简斜倚在贵妃榻上看闲庭落花,散落了一地的纸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臣沦过来的时候,就见自家兄长已经睡着了,小心翼翼的把地上的纸捡起来,烧成灰烬,脱了身上的披风给臣简盖好。
“一路辛苦了。”
臣简睁开眼看到满面风尘的臣沦笑了笑,后者半跪在榻前,依恋的用头去蹭臣简的手,一边蹭一边说道。
“不辛苦,九州一切都按照兄长的计划,发展的很顺利,花葬骨已经继承大道,顾离和他在一起,其他人暂且没有发现。”
“如此就好。”
臣简说着重新闭上眼,似是睡着了,臣沦轻手轻脚的把人抱进了屋子,放到床上,眉眼间难掩失落,他做的再好也没有办法挽留臣简逝去的生命,他的兄长时日无多了……
第147章 琵琶嫌·中秋·清辉了如雪
穹苍之顶,或许是这天地间最清冷的地方,最接近天地法则的地方,法则之下,天道之上,百层云阶,花葬骨低头看着脚下,一双眸子如这穹顶一般清清冷冷,这条路不会有人比他更熟悉,儿时蹦蹦跳跳能走完的路,如今,短短距离却蹉跎了他的一生。
花葬骨踏上云阶的时候,顾离还没跟上来,他停下来,转身,朝顾离伸手仿若一刹那的时间倒流,记忆中也曾有人如他这般停下来,转身看他,只是花葬骨记不清那时候的父是否如他现在一样,将所有的温情抹杀殆尽,将理智放大到极致。
“吾儿,过来。”
顾离抬头,看高他一截站在云阶上朝他伸手唤他吾儿的花葬骨,视线突然就变得模糊起来,其实他是知道的,什么活在花葬骨的命里,不过是一个弥天大谎,他为了取代而存在的,虽然现在仍然不知他将要取代的是什么,但是心中那份沉重从他来到九州开始,就没有放下过。
离恨天宫里,箬离给他看的九州吟咒的残卷,解筱坤有意无意说给他听的九州格局,这一切似乎是早有预谋的,他惶恐,不安,却无人可倾诉,花葬骨醒来之后发生的事情让他更加的手足无措,再三的压抑,加之花葬骨对战薛槐时异样的冷漠,他不自觉地放慢了步子,落到后面,不敢上前的心情没有理由,是一种直觉的预警,多走一步他便再无后退的可能……
可是他还是贪心的想要抓住花葬骨递过来的手,这里不是九泽,他没有兄长可以依赖,甚至于他还要在这里拼搏,拼尽全力的去对付那些居心叵测的针对,他总不能一直躲在花葬骨羽翼下,心底总有个声音在催促他,再快一些,再强大一些,快来不及了……
花葬骨牵着顾离走过百步云阶,走进九州最高最清冷的宫殿,极冰岩的地面冒着寒气,顾离觉得双腿已经被冻木了,可花葬骨却像是没有感觉一样,拉着他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偏殿,走到最深处宫殿的时候,便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圣兽们各司其职,回到自己的岗位,解筱坤和箬离在正殿就没有再跟进来,有些事宜早不宜迟,顾离抓紧了花葬骨的手,不让自己露出怯懦的申请,花葬骨转过身脱下身上的卷毛披风给顾离披上,他的声音在这空荡的大殿里,似是有回音,每一个字都会传出去很远。
“怕吗?”
听到花葬骨的问话,顾离犹豫着摇头,却换来一声轻笑,抬头看花葬骨仍是冰雕的神情,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改变,很快的顾离就知道那声音从哪里发出来的,花葬骨看着他,嘴唇都没有开合,可声音确确实实从他的喉咙里发出来,顾离看到了花葬骨的喉结在颤动。
“这世上没有谁从出生开始就是无所畏惧的,懦弱,恐惧,臣服,退让,这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相反的,懂得变通,并将这些情绪发挥到极致,会有意想不到效果。从今天开始,吾会教你你所需要的一切。”
一切是什么?顾离想问,可看着花葬骨他又问不出口,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他们仍是父子,更也许是这天地间最奇特的父子,互相利用,却又付出了真心。
如果说花葬骨为了一己之私,用他取代了本该牺牲的顾谦,那么,他便是顺水推舟的让自己成为花葬骨身边唯一的血脉至亲,他身体里流淌的是花葬骨的血,就连骨肉也残留着花葬骨的气息,这一点毋庸置疑,他似乎对自己的阿爹过于依赖了。
“是,我会竭尽全力。”
竭尽全力的学习一切,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更加强大,顾离在心中补充着,花葬骨站起身来,走到宫殿紧闭的大门前,轻轻一推,和其他的宫殿不同,那里面黑漆漆的,只燃了一根蜡烛,朦胧的烛光里似乎有个人正跪在中间。
“凤凰,你可想好了要与吾交代什么?”
这算是在审问吧,顾离抓住花葬骨的手跟着他走了进去,大殿里骤然明亮起来,顾离不适应的眯起眼,从那人身边路过时,还是有些错愕的。
息泽挽,他不是在九泽就死了……怎么会在这里?
凤凰,九州吟咒有记载,凤凰翱翔,扶摇九天,涅槃重生,万鸟之皇……解筱坤曾与他说七圣兽的事情,其中凤凰一族的皇在花葬骨消失不久,也随之下落不明,导致了凤凰一族的没落,最后不得不退隐山海界,保留一线血脉的延续。
如果,他没有认错,花葬骨没有说错,那么息泽挽就是凤凰,那失踪的其他圣兽是不是也有可能一直在花葬骨身边……
“交代?呵,您说笑了,舍身融大道,三千世界不过您的一念之间,还有什么是需要我交代的!”
息泽挽的声音沙哑的厉害,他抬起头,顾离瞧得清楚,确实是息泽挽,干干净净的不缺胳膊不少腿也不少眼睛的,只看上去精神有些萎靡,其他都是还不错的。
花葬骨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很是专注,尘嚣化做纹身印在他的手腕上,那古朴的青色纹身眼熟却也陌生,他还不是花葬骨的时候,陪在他身边只有尘嚣。
“吾来不是与你废话,你解开吾心中疑惑,吾便教你救夙九的办法。”
息泽挽抬头,无奈笑笑,受制于人,又被抓住了要害,他还能如何,笑中苦涩滋味也能他一人独享。情之一字,又怎是说放下就放下的。即使是自顾不暇,也会去担心夙九的未来,虽然早已知道他们做的那些事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侥幸并不是只有人才会有。
“您问吧,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花葬骨抬了抬眼,随手指了对面的椅子,息泽挽身上的禁锢被解开,他也不道谢,自顾地过去坐了,他们之间已经走到这一步,再搞那些虚假的尊卑规矩也没意思的。
“他说的话你都要记住,一字不落的记住。”
花葬骨抬头对顾离道,顾离点头,道:“是!”这种被命令的感觉顾离有些不适应,他看向对面的息泽挽,屏息凝神,或许接下来他会听到一些骇人听闻的真相,比如……他们当年是如何将花葬骨推进万劫不复之地的……
“七圣兽尊吾为主,唯你凤凰一族吾从未亏待,为何要背叛吾?”
“从未效忠,何来背叛?当初您是个没主见的,被南柯送去山海界,可想过我们七圣兽的境地。那时候,九州之中无一不是耻笑的声音,身为圣兽连圣主都不愿给予信任,这等耻辱我们背负了几百年,您可怜悯过?”
花葬骨不予回答,息泽挽笑了笑,懒懒的往椅子里一靠,一双手梳拢着头发,丝毫没有身为阶下囚的自觉,顾离觉得息泽挽的感觉变了,和刚才抗拒的感觉不同,他似乎有些……愉悦?
“本来我是不想说的,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也猜到您想问什么,也知道您要这答案不是给自己听的。就当是谢过您当年对凤凰一族的庇护,若非有您,山海界定是不回收留我那些族人。”
息泽挽说完似笑非笑的看了顾离一眼,顾离皱眉,他竟然从息泽挽的眼神中看到了怜悯?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不太对……
花葬骨仍是不语,坐在那里闭目养神,顾离欲言又止,息泽挽已经自顾地开始娓娓道来……
“首先,您要知道,七圣兽效忠的是天道,而非是未成天道的您。您的诞生便是一个契机,让这九州乾坤大乱的契机,夙兰宸误食人间果,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就那么巧的遇见了七情启蒙中的您?天道确实不容您,因为您的存在是一个威胁,起初我们都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后来南柯见您送去山海界,再辗转至九泽,七圣兽接到了不同的命令。”
“初到九泽,吾在无妄海失去记忆是你做的?”
“对,也不对,我一人之力可做不来。”
“你胆子真大,瞒天过海了骗了整个九泽,吾在九泽生活了不止十万年,时间的概念是你与天道合作,给了吾错误的时间记忆吧。瑶华映阙身上的龙血也是你给他灌下去的,目的就是让危城也掺与进来,彻底搅乱九泽,达到你掩盖行踪的目的。可你一只凤凰哪里来的翻天的能耐,吾父定然出了不少的力气,是吾糊涂了,总盼着他会对吾多一份怜悯……”
“您太傻了,大道有情,从不是为您留的情。”
顾离跟着花葬骨回到主殿的时候,箬离和解筱坤还在等着,花葬骨坐上王座,高高在上的疏离让顾离看的很不舒服,看着他的爹亲垂眸敛目,心疼来的猝不及防。便固执地站在花葬骨身边,解筱坤和箬离古怪的目光顾离也视而不见,他的爹亲最不喜欢一个人冷冷清清的,陪伴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