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红帐暖,一时间如梦似幻。
萧韶把他拉了下去,两人躺在床上。
然后这人拉了红色的软纱过来,覆在他脸上。
“仙君,”萧韶说:“你嫁我么。”
林疏不说话,只隔着一层红纱,看着他。
仿佛看着镜花水月之外的人。
萧韶继续问:“你嫁我么。”
又说,你不嫁,我怕来日死在战场上,到了黄泉路口,想求孟婆不要给我喝汤,却没有说得出口的理由。
林疏觉得眼前隔了一层雾。
漫漫的雾气里,他说,我早嫁了。
他回想三年前的自己。
想他一介孤魂野鬼,就算是南夏要亡,那也不大可能随随便便就去和什么人双修。
萧韶就缓缓掀了红纱,俯下身去和他说话。
说若没有拒北关那次,今天才是他想要的日子。
林疏说那昨晚呢。
萧韶说昨晚也没想。
但你那么乖,就那么不推不拒的被抱着,一时之间,忘了今夕何夕。
林疏提醒自己他是个没有了感情的剑修,花言巧语入耳,不过胡言乱语,鸦言鸦语罢了。
萧韶微微哑了声音说那仙君今晚还允不允了。
林疏就推了推他。
萧韶就笑。
说仙君连真气都没动,不是真心要推。
林疏终于被鸦言鸦语所击溃,偏了头不去看萧韶。
萧韶俯下身去亲他脖颈,另一只手压住他手臂。
林疏想萧韶喜欢玩的的也不是只有安安静静待着和研究刀剑两样。
他还喜欢玩林疏。
窗外是满天的星子。
林疏觉得自己可以看见下半夜的月亮了。
第156章 孽镜台
月亮是好看的, 一轮明亮的月亮。
但林疏有些失神了, 看东西的时候, 也因为眼里含着水雾而有些模糊,缓了许久,这才看清了。
便看见一轮上弦月, 挂在湖心小亭的檐角上。
亭上一轮月。
湖中一轮月。
红莲摇曳。
萧韶放缓了动作,问,仙君, 好看么。
林疏虚软地吐一口气, 伏在他肩头,只喘, 说不出话来。
萧韶再把他按下去。
终于结束的时候,萧韶从背后抱着他。
林疏看窗外的湖, 亭,与月。
室内燃着暖香, 白烟从香炉口丝丝缕缕散出来,缠绵悱恻地浮动着。
云白的烟色也像月色。
仿佛那浩渺无垠的天地,一下子小了。
仅剩这一方红烛高照的婚房, 一帘随风拂动的幔帐, 一湖永不凋谢的红莲,与一轮清辉无限的弦月。
萧韶有一下没一下地理着他的头发,顺毛一样。
顺完,再亲一下。
“宝宝。”他听见萧韶道。
林疏:“嗯?”
他发觉自己的声音软而哑,很虚弱。
萧韶继续道:“宝宝。”
林疏:“……嗯。”
双修的时候喊仙君, 不双修的时候喊宝宝,他发现了。
萧韶问:“你在剑阁过得怎么样?”
林疏道:“还好。”
萧韶问:“每天都不停修炼么?”
林疏答:“嗯。”
萧韶继续问:“有人对你不好么?”
林疏:“没有。”
萧韶将手臂拢紧了:“嗯。”
林疏问:“你呢。”
“我……也还好,”萧韶道:“盈盈是第二年出生的。”
林疏想着盈盈。
他知道萧韶这三年一定不好的。
皇帝不省人事,萧灵阳不管事,朝中的大臣又分作几派,吵成一团,家国天下,全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也还好有盈盈在。
那么可爱的小姑娘,任谁见了,都会开心的。
萧韶忽然道:“我不敢让盈盈穿白衣服。”
林疏:“嗯?”
萧韶轻轻道:“她长得像你。”
林疏歪了歪脑袋。
萧韶道:“若穿了,便更像,我就想起你了。”
林疏忽然想起他隐身在宫殿檐角后看宴会那一晚,宴席散去后,几个微胖中年华服男子问萧灵阳,殿下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
萧灵阳说,她看不得人穿白衣服,也看不得人弹琴,更看不得穿白衣服的人弹琴,你们记住了。
他便有些惘然了。
萧韶继续道:“小时候,我养过一只猫。”
话题转变得太快,林疏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只听萧韶道:“小黑猫,很小的一团。后来,它走丢了。”
“我找了很久,终究没有找到。那以后的很多天,我都在想,外面那么大,它那么小,什么都不会,该会吃多少苦头,能不能活下来,活得好不好。”
萧韶的手指轻轻抚过他脸颊,声音微微低哑:“后来,我的宝宝丢了,也去外面了。我想他那么好骗,那么不爱说话,被欺负了,也不会反抗,我就这么……看着他走了。”
林疏垂下眼。
萧韶的手指划过他的睫毛,微微有些痒,很好看的一只手。
“他在我身边的时候,吹了一点凉风,我都要怕他受凉,他却要在雪山上住下了。天地之大,或许毕生都不会见到他了。”萧韶的手滑到他腰间,把他抱紧:“我开始那一年,常梦见他,后来少了。”
说到这里,萧韶笑了笑:“过年的时候,宫里有年戏,太热闹,我便出去走了走,未想到坊间也搭了许多戏台,偶尔听见甚么‘自古来巫山曾入襄王梦,我何以欲梦卿时梦不成’,一时间没有忍住,想赐死整个戏班。”
林疏问:“最后赐死了么?”
萧韶道:“没有,唱得不错,赏了些金银。”
林疏想,他不在的时候,这人的脾气还是这么坏。
便听得萧韶压低了声音:“宝宝,以后不走了,我好难受。”
林疏道:“不走。”
萧韶便开始无理取闹:“可我若走了,不在人世了,你怎么办?”
林疏想了想,提出一个可行的解决方案:“……我也死?”
萧韶道:“你不死。”
林疏:“那你也不死。”
萧韶:“那我们都不死。”
林疏:“嗯。”
达成一致。
只是这对话,林疏想了想,觉得有点像幼儿园小朋友。
他转身面对着萧韶,摸了摸他的侧脸,以示安抚。
萧韶道:“不准看我。”
林疏看着他,疑惑地歪了歪头:“?”
萧韶捏了捏他的耳朵,轻轻笑:“你不想睡觉了?”
行吧。
睡觉。
林疏闭上眼,被萧韶往怀里拢了拢。
他便靠在了萧韶胸膛上,听见这人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
一下,一下……
然后他几乎立刻失去了意识。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还在为自己这极端快的入睡速度而惊讶。
是萧韶折腾得过于过分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快要中午。
修仙之人的身体,恢复速度很快,一觉醒来已经没什么不妥了,只是骨头缝里散发出一些懒意,使他有点不大想起床。
萧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松松披了衣服,倚在床头看他。
——然后就是艰难的起床过程,萧韶持阻止状态,但林疏必不可能让自己养成起不了床的习惯。
这一点都不剑阁。
终于起来的时候,萧韶说我去换衣服,等会带你去见母亲。
他便去屏风后易容易骨换装化妆了。
林疏没事做,从锦囊里又把那面镜子拿出来了。
他现在对这面镜子有些耿耿于怀,故而从果子手中要来了。
镜子里的场景没变。
还是那张床,那截烧到一半的红烛,那个被锐器插在心脏上的他。
而且,现在他确认,这个房间,确凿就是自己现在所处的婚房。
——不,也不能说没有变。
第一次看到这个场景时,整个房间是模糊的,看不清细节,而现在,这些细节都一清二楚,俨然全是这间婚房的景象。
林疏觉得不行。
他进了青冥洞天。
师兄正无聊地在洞天内飘来飘去。
“师弟,好久不见!”师兄惊喜地飘过来,“你修为又精进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恭喜师弟!”、
——师兄昔年便因为报喜而被青冥魔君拍死,但看来如今也没有改变贺喜的习惯。
但林疏此来不是要听师兄道喜的。
“师兄。”他拿出那面镜子:“这是何物,你认得么?”
镜子出自青冥洞天,那师兄或许认得。
“我自然认得!”师兄一脸晦气:“这晦气的狗东西!”
林疏:“此话怎讲?”
师兄道:“当年师尊与月华仙君大打一架,被那月华贼子废去全身经脉,就是因为此物!”
林疏:“怎么说?”
师兄便义愤填膺地说了起来。
说,此物名为“孽镜台”。
而这东西的来源非常不凡,是魔君在幻荡山上拿到的。
师兄一脸骄傲,说师尊有通天彻地之能,幻荡山一个神奇的,传说有大造化,大气运的甚么“生生造化台”被不知甚么人毁掉后,剩下一堆残渣,师尊觉得暴殄天物,便拿来炼器,最后炼成了这东西。
说到这里,师兄的情绪由骄傲而愤怒,说那月华贼子,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他原本就看师尊不顺眼,如今更是找到了好借口,攻讦师尊逆天行事,说自己要替天行道,就此开始和师尊打来打去。
师兄耸了耸肩,说后来他俩搞得你死我活,又哭又笑,还搞了甚么死而复生的戏码,也不大打架了,师兄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总之月华贼子从师尊手里抢来了孽镜台。但此人也算良心未泯,最后封印了镜子两面中的一面,又还给师尊了。
林疏听师兄扯了这么一堆有的没的,怎么也分析不出来重点,只得再问:“那此镜有何作用?”
师兄道:“师父说,世间万物,因果相生,孽镜台就记着世间万物的因果,它有两面,一面可以追溯往事之因,一面可以窥探来日之果,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宝物。”
林疏感觉心口有点疼。
他问:“准么?”
师兄道:“我不知,反正师尊说不准,月华贼子说准,我自己看着,觉得也算八九不离十。”
林疏离开青冥洞天,觉得自己的心脏真有点疼。
但他转念一想,镜子里的自己,虽然心口被捅了一下,但还没死,眼神也很温和,所以他应当是不会死的。
不死就好。
就算是萧韶插的刀——他爱插刀那就随意吧。
一切照常,美艳的大小姐也从屏风后走出来,该去见家长。
他们想推门的时候,忽然有什么东西一头扎在了门上。
然后那东西“咚”一声落地了。
凌凤箫打开门,见门槛前躺了一只蓝色的异鸟,鸟脚上有个竹筒。
鸟脚上的竹筒一般用来送信,这个也不例外。
他们从竹筒中取出一个塞得无比糟糕,充满折痕的宣纸,然后展开。
丹朱,玉素,见信如面。
林疏:???
丹朱,玉素,这是他们在北夏时候的化名。
他接着往下看,看见两个硕大无比的字。
救我。
然后是一行潦草的小字。
我快死了。
南夏亦活不成。
三日内,有良机。
找我,我欲杀大巫。
翻到背面,是一个极端丑陋,显然是匆匆涂成的地图,标注了几个地点。
按照林疏对北夏的了解,这些地点都在北夏王城的心脏位置。
凌凤箫沉默了。
林疏也沉默了。
他们再次把信纸翻到正面。
落款,萧瑄。
北夏的那个太子?
当初他们易容成两个美人,能潜入北夏,多亏这位买下他们,来伺候美人恩。
可萧瑄怎么能找到他们的所在?
会不会是大巫钓鱼?
信,还是不信?
第157章 庄主
假如这是真的。
那萧瑄想杀大巫, 并且已经有了些许的眉目。
萧瑄身为北夏的皇子乃至太子, 怎么会想杀大巫呢?
大巫统御巫师, 与南夏为敌,是北夏皇室的一大助力,北夏若想要一统天下, 绝不能离开大巫的帮助。
虽然……这两者可能有一点点不对付,毕竟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不能二主。
若是这样的话, 萧瑄想要杀大巫, 那也情有可原。
但萧瑄为什么要找上他们,又为什么能找到他们呢?
凌凤箫从地上捡起了那只蓝绿色的异鸟, 这鸟长了一个长且扁的鸟嘴,但看头部, 像极了一只大鸭子。
被凌凤箫这么一提,它从昏迷中醒来, 大叫:“嘎——”
林疏:“……”
他想起来了。
凌凤箫也想起来了,说:“寻香。”
他们在学宫上课的时候,学过《灵兽辨识》这一门, 上课的内容就是八荒海内种种神异的飞禽走兽。
这“寻香”就是其中一种, 《大荒异志》上有记载,说其色多变,其喙如鸭,其声如鹅,能寻千里之香踪。
凌凤箫道:“我身上熏香, 因身份不同,换过数次,但为使凤凰蝶能找到,有几味香料一直未变。”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萧瑄能找到他们了,当年,他们在北夏,和这位皇子殿下共处过很长一段时间,他若是有心,完全能够采集一点凌凤箫身上的香气,继而在未来可以用这只“寻香”来找到他们。
而天照会上,越若鹤遇险,他和凌凤箫出手相助,两个人都展现出了渡劫的实力,萧瑄便由此知道丹朱和玉素两人和北夏不对付,并且实力极其高强,若是此时真如信上所说“我快死了”,并且孤立无援,情急之下孤注一掷向他们求救,确实是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