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几个年轻的女孩子局促地“啊”了一声,堵上耳朵,或被年长些的夫人搂进怀里。
林疏感到许多双乌溜溜的眼睛都惴惴不安地看向他和凌凤箫这边,仿佛在看救星。
若无他们,这些女眷今晚之后,大约确实就要成为红帐中的人了。
入了红帐,命如浮萍,又有谁会在意她们之前的身份有多高贵。
凌凤箫落了一道结界,下一刻,外面的声音被彻底隔绝。
只听大小姐冷笑一下:“因离家甚久,无妻无妾,便要狎妓行淫,折辱无辜女子,杀了也罢。”
一个女眷垂头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男人都是一样的东西。”
车厢中一时静了,有人啜泣了几声。
过一会儿,凌凤箫道:“......或许也有白鸦。”
林疏默默想,他觉得自己就挺白。
作者有话要说: 你韶哥也觉得自己挺白,并且正在求生。
*查了资料,类似红帐的地方确实是存在的,从春秋就开始了。
第95章 我见犹怜
不过, 现在, 不管他实质上是不是白乌鸦, 都没有关系。
因为穿了女装,他现在和自己的衣服一样白。
女眷们看扩来的目光全都十分友好,不仅友好, 还带着羡慕。
一个小姑娘怯生生问:“女侠,你们是修仙的人么?”
凌凤箫道:“是。”
小姑娘道:“家里不让我们去考试。”
凌凤箫问:“为何?”
“不能考的。”
凌凤箫道:“天下人全部可以参与上陵试。”
姑娘道:“我爹说不能出去抛头露面。”
凌凤箫静了静,又道:“你想去吗?”
姑娘说:“我想。”
女眷们又都看向凌凤箫。
凌凤箫道:“我能救你们出去, 可出去之后, 你们亦做不回太太小姐。”
有人道:“我们知道的。”
也有人掩面道:“可我们又能干什么呢?”
凌凤箫没说话,伸出了一只手来。
手上停了一只蝴蝶, 颜色殷红如血,甚至灼灼生光。
林疏认得这蝴蝶, 当初他在鬼城里,大小姐就是凭着这“凤凰蝶”寻到了他们和凌宝清一行人。
后来, 大小姐也向他解释过。
这蝴蝶只有凤凰山庄拥有。凤凰山庄收容天下孤女,能学武的学武,不能学武的则在山庄的铺子、钱庄帮忙。世道不好, 女子更是弱势, 所以山庄每个人都用熏香。熏香中有一味料,取自山庄后山的仙株,极为特殊,可以被凤凰蝶感知到,纵使远隔百里也能追踪得到。
这样一来, 山庄便不怕女孩子们失踪或遭遇不测——若真有人敢对凤凰山庄的女子下手,不论逃到哪里都能被追查到,以山庄的武力,这人自然不会有好下场。
于是,凤凰蝶就成了山庄的标志之一。
只听凌凤箫淡淡道:“你们出去之后,可以自谋生路,也可以进入山庄。若可以习武修仙,便拜入内门。若不能,擅长女红则被派去绣坊,各房的主母常年主持中馈,可以去钱庄,总归有去处,只是比你们之前劳碌得多。”
凤凰山庄。
这些女人们,显然是听过的。
夫人声音有些颤,道:“我们愿意的。”
凌凤箫:“嗯。”
夫人又问:“那......会有人追查我们的身份么?”
凌凤箫道:“会。”
夫人道:“那怎么办。”
凌凤箫语气淡淡:“这点面子,山庄还是有的。”
车厢中的女眷俱是松了一口气。
“但是,”凌凤箫望向窗外,“陛下虽给我们面子,山庄却不能插手朝政,因此只能救你们,救不得其它人。司马右丞此事,亦无法帮忙。可使右丞免死,却不能使右丞免罪,望夫人见谅。”
夫人叹一口气:“朝堂上的事情,我们不懂,也说不清。山庄能保全我们老爷,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凌凤箫不再说话,靠在车壁上,离林疏又近了一点,悄悄去牵他的手。
林疏看了看女眷们,又想了想学宫的女孩子们。
说来也是,学宫之中的女孩子,多是修仙门派里的弟子,然后顺理成章来了学宫。
平民出身的,也有一些,像是凡人中高官家的小姐,却实在是找不出来,约莫就是方才那姑娘所说的,家里不允许她们抛头露面的缘故了。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年,也算有些了解。修仙之人与凡间牵扯甚多,但终究没有完全融合,仙人自然有仙人的规矩,只要实力足够,没有人管你是男是女,凡间却仍然保存凡间的礼法。
——至于谢子涉这种选择入朝为官的姑娘,处境如何,他就不知道了,大约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马车停下。
有卫兵在外面喊:“点人了!”
女眷们依次下车。
说是点人,实际上只是点个人数,女眷们有些连名字都没有,没有办法点名。
而人数也不准——这一路下来,有许多起卫兵没有看严,女眷自杀的事故,所以人数比起最开始时,是有折损的,只要折损不是太多,就算合格。
所以,多了林疏和凌凤箫两个,并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好吧,也不能说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卫兵点到他们两个的时候,意味深长地“哟”了一声,然后用手肘捣了捣身边的同伴。
同伴也“哈”了一声,走近,捏起凌凤箫的下巴,左看右看。
“怎么说?”卫兵道,“老七,你看这个多少银子一次?”
老七手指摩挲着凌凤箫的脸,嘿嘿阴道:“反正咱们买不起。”
“啧。”卫兵又看向林疏,“这模样,花多少我都愿意。”
林疏面无表情。
“清高啊。”老七也看过来。
卫兵只是粗嘎地笑了几声:“清高的,咱们见得少了?”
“嘿。”老七浑不在意地笑了一声,一只手这就是要往凌凤箫领口探。
林疏只觉得,这个人怕是要死了。
老七一边探,一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凌凤箫笑。
大小姐这张脸和原本的脸非常不同,原来那张脸漂亮得高高在上,凌厉逼人,这张脸却柔和不少,多了风尘的艳气。
这一笑,那老七就被迷得七荤八素:“你还挺上道。”
“是么。”凌凤箫轻轻道。
老七只当美人在调笑,回答道:“上道的,在红帐里能少吃许多苦头——你叫什么?”
凌凤箫看着他,道:“我只怕你没命知道。”
“哟。”卫兵往这边看了看,目光继续在林疏身上打量:“两个都挺清高。”
说着,走近了一点,看样子,也想学老七,亲一亲芳泽。
可惜林疏没有芳泽去让这人来亲,而这两个人也确凿是要凉了。
下一刻,他看见殷红的凤凰蝶在卫兵身后腾起,花色很陌生,并不是凌凤箫的那一只。
与此同时,旁边一座帐子,忽然迸射出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大火熊熊烧了起来,女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走水啦——”
混乱中,同悲刀出鞘,一刀一个,洞穿了这两个卫兵的胸膛。
两人的尸体轰然倒地,死不瞑目。
凌凤箫冷冷道:“败类。”
火势继续蔓延,爆炸声持续响起,一片混乱,而西北角的城墙上,更是爆发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声响。
凌凤箫搂住林疏的腰,纵身往那边跃去:“这边。”
林疏看着火场,然后注意到其中有好几道矫健敏捷的身影在穿梭,带走了夫人与其它的姑娘。看身法,是凤凰山庄的人。
再想想那只凤凰蝶——原来这是一次集体的行动。
山庄之人早已潜伏在红帐中,制造混乱,伺机救司马家的女眷们出来。
而大小姐负责给山庄标明女眷们所在的位置,也可以借着这一次混乱合理地混入黑市。
西北的城墙被炸出了一个大豁口,凌凤箫带着林疏跃过城墙,墙下有十几匹马在等着。
大小姐翻身上马,带着林疏向北面疾驰而出。
“山庄其它人会带她们出去,红帐中的其他女子,也能逃出不少。”大小姐道。
林疏问:“不会被追查么?”
“自有人去安排妥当。”大小姐道。
林疏:“嗯。”
骏马疾奔,也不知跑了多久,远方的山前出现错落的房屋和帐篷,不是什么正规的建筑,约莫就是传说中的黑市了。
凌凤箫用刀柄在马头上狠狠敲了一下,马的步子立刻乱了,歪歪斜斜就要倒地,又跑了大约一里路,彻底撑不住,这就是要到下。
林疏被凌凤箫抱着,趁势往最近的一处帐篷滚倒。
帐篷里的人早就注意到了这匹马,只听一阵拔刀声,和口音十分奇怪的话:“什么人!”
凌凤箫半抱着林疏,从砂砾地里艰难地支起身子来,
“壮士救我!”
其声音之娇弱,神色之凄婉,像真的一样,简直我见犹怜。
第96章 一马平川
壮士:“......”
几个人走近他们。
为首那个张口, 又是奇怪的口音:“你们是?”
凌凤箫环顾四周, 声音好似要哭出来:“壮士, 这里是哪里?”
“边境。”
“边境!”凌凤箫激动对林疏道:“妹妹,我们逃出来了!”
林疏:“......”
大小姐的演技,实在是天下罕有。
而他也不能拖了大小姐的后腿。
他以迷茫状环顾四周, 重复:“我们......逃出来了?”
几个持刀壮汉后,有人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
最前面那个道:“我们大哥问你们,刚才南边有炸雷声, 是不是出事了?你们是从那里来的?”
凌凤箫却没回答, 而是更激动了:“大哥......你们是圣族人?”
圣族人,这个词林疏在儒道院的课上听过。
当初南北夏还没有分开时, 是羯族人大举入侵,南夏皇室才无奈南迁。
因此北夏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来自北境的羯族人。南夏人自然称羯族为蛮族, 但羯族内部却认为自己是受大巫眷顾的圣族。
这些壮汉口音奇怪,约莫就是因为羯族话和夏朝官话不同的缘29" 仙道第一小白脸0 ">首页31 页, 故。
为首那个壮汉道:“你们也是?”
凌凤箫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
林疏不禁怀疑, 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大小姐不会的。
说罢,凌凤箫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用官话道:“我和妹妹十岁就被掳到这里, 家里的话只记得一点。”
汉子的态度明显放缓, 将刀收回鹿皮鞘中,问:“那边怎么了。”
凌凤箫抹了一把也不知存不存在的眼泪,哭哭啼啼道:“我和妹妹是哈赤城人,爹爹做皮毛生意,我们跟着他来了边境大业城, 在长阳城和大业城两边跑......打仗的时候,大业城被破了,爹爹死了。我们姐妹被他们捉住,进了红帐......”
那汉子道:“贼南夏!”
凌凤箫哭喘了一口气:“红帐的日子真是牲畜不如,今日有姐妹实在受不了,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炸了红帐,我便带着妹妹偷了一匹马,终于逃出来了。只求哥哥们看在我们姐妹两个可怜,能带我们回哈赤城......”
这种时候,需要高超卓绝的演技,但林疏并没有。所幸大小姐也知道他没有,一直将他死死地搂在怀里。
林疏也配合地将整张脸埋在大小姐胸口,活脱脱就是一个因为过分的惊惧而不敢抬头见人的可怜妹妹。
那汉子放缓声音:“妹妹们,你们不要怕,我们也是哈赤城人,你们是我们的同乡。”
凌凤箫道:“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汉子的声音放缓后,很是温厚:“我们兄弟几个也是来这里贩毛皮,做完这一次,就回家再带货,你俩跟着我们,到时候送你们回家。”
凌凤箫喜极而泣:“哥哥......”
“让你妹妹也不要害怕。”汉子道,“我们这就去给你们腾一间帐子。”
“妹妹,你听见了么。”凌凤箫轻声道,“咱们能回家了!”
说着,轻轻顺了几下林疏的后背。
林疏抬起头来,学着今天马车里那些女眷怯生生的语气:“真的么?”
“真的。”凌凤箫抱紧了他,道:“我们先起来。”
那汉子伸手:“妹子别慌,我扶你们起来。”
借着这汉子的手臂,凌凤箫拉着林疏从沙地上起身,站了起来,又晃了几下才站稳:“多谢哥哥。”
“一家人,不要客气。”汉子道:“妹子,你们家住哪里?”
“住在哈赤西南角的乌赫。”凌凤箫道,“我记得爷爷家在哪里,一定能找到的。”
“好,好,好。”汉子连道三个“好”字,道:“我们兄弟几个家在哈赤东南,等到了哈赤,就送你们回去。”
凌凤箫又是道谢,然后道:“到时候,我们让爷爷送几大捆皮毛给哥哥们。”
“这就不用啦。”汉子笑得很憨厚,“外边冷,妹子先进帐篷吧。”
凌凤箫道:“好。”
这兄弟几个果真给他们腾出了一间帐篷,帐篷旁边堆着杂物,地上铺了一块不知是什么动物身上剥下来的皮子,堆了一张棉被。
“没啥好东西。”汉子道,“妹子能睡吧?”
凌凤箫道:“能睡,多谢哥哥。”
“快睡吧,你们姐妹俩找对地方了,他们追不到这边来。”
凌凤箫再三确认:“真的么?”
汉子“嘿”一声,“他们不管这里。”
凌凤箫眼中满是感激,道:“麻烦哥哥们了。”
汉子道:“不麻烦,一家人,你们快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