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肯定是比我们早来的,因为我当时在盯着,大佬也在附近,你在我们眼皮底下趁机进去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早来的话我倒想到了先前有一次同样的行动,旁人全军覆没,当初我以为只有武者来,不知道还有监视,后来才知道那个什么阙野九卫早在等着。我就在想,这里其实没有那么凶险,有九卫那么厉害的人,还能全军覆没是为什么呢,怕不是……那九卫之一临时叛变,把其它人杀了,自己进去了吧?”
穆星河想了想,又道:“况且你取得他人信任的方式很直接,把你的目的袒露出来,这人便不便怀疑你的其它,但是你待人接物的手段十分生硬,显然不是什么特别了解人心的类型,你有这样的习性,大约是因为你长期待在一个多疑的人身边?”
他用着提问的语气,却不需要回答。
楚致也没有回答,他把自己的唇瓣咬得近乎苍白。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他的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出血来,在那薄纸一般的面色上分外显眼,他却浑然未觉,只是说道:“我不是你指的九卫之一,因为九卫从来不是只有九个。每五年他都会寻找资质尚可的孩童,带入海中塔,我们在里边习武……海中塔里,我们为了争夺饭食、见到阳光的机会、减少挨鞭子的数量,日日厮杀。”
他如陷回忆之中,面色惨白,眼睛却越发幽深:“五年之后,那些孩童之中活下来的,便成九卫……随后他便带着我们习练其它本领,并且……教我们驯服。”
“总之,我出来了,来到了这里,”楚致深吸一口气,“你说得对,我是一直待在多疑的人身边,我最后取得了他的信任,来到了这里,然后杀光了其它人,装作一场意外,潜入封印之内,寻觅无门之际,遇到了你……和他。”
穆星河却想到了其它的一些东西,有关于信任的话题,但是他只是皱了皱眉,叹了口气,没有说出口。他想了想,又说道:“所以你想取得力量复仇?向谁?反正你想报复大佬我肯定不允许,而且你受了伤,怎么复仇?”
“沈云阑不过是推波助澜,害我人生落入如此境地的却是那个人,”楚致神色一片茫然,道:“我不知道……我大约是在赌,可能受伤没有那么重,而你又能信任我。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复仇,重不重要,我究竟是想杀了他,还是得证明我自己不是什么天生的杀手,不是什么他的工具,不是什么即使是逃离了也做不了正常人,我不知道……”
他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呻吟了一声。
穆星河等了一会儿,楚致神色中满是惶恐和动摇,似乎迟迟没法从心魔中走出。他轻轻把楚致的脑袋放了下来,自己站了起来,拿出一张符,在地上刻符阵,边刻边说:“我稍稍离去,你现在这里修养好,在此我们分道扬镳吧。”
那是一个防护符阵,他习练过许多次,如今刻下来毫不费力。他符阵刻完便站起来,拍拍灰尘,抬腿离开,又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说:“虽然你对我有所隐瞒,但是我也隐瞒了很多,还算公平。你要是能起来,记得跟着我的踪迹去,应该能找到你想找的。我当然不会等你,不过我偶尔也会歇歇脚,清一下场对吧?”
他看到少年那满是兵荒马乱、尘灰动荡的眼眸忽而像是亮起了一颗星子。
楚致目光一刻都未曾从穆星河身上松开过,他站起来有些困难,险些又跌坐下去,但他终究是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拄着剑站着,抬起袖子抹了抹嘴角,大约因为不适而咳嗽连声,缓过气来的时候神情里却染上了果决的意味:“不要小看我,这点伤算什么……?当年,海中塔,我每天都只剩下一口气,如今还是活下来了。”
即便他小半张脸都掩盖在绷带之下,他笑起来真是十分好看的。
楚致站起来之后掏出了一袋煤灰一样的粉尘,往自己伤处拍去,他痛得面容几乎都要扭曲了,最后却是深吸一口气,站直了。
“走吧。”
穆星河回首看着他,他却仿佛有些后怕一般,忽地补充了一句:“……你要的东西我不同你抢。”
穆星河却是笑了一笑:“这不是看缘分的吗。”
他见楚致还是可以行动的,便不再停留,一路往前走去。
他们耽搁了一会,好在沈岫的气息仍未消失,穆星河还能沿路追踪下去。
地底世界里的敌意随着他的深入而越发浓重,地面伸出许多细碎的触手仿佛要将他们拉入更深的地底,石柱之间那些飞禽野兽都在窥伺一旁,只待他们露出一点破绽,便要扑上前去。
然而他们受到的攻击居然比之前要少。
或许是因为地面上的那些尸体的缘故。地面上许多尸体,甚至有石柱也塌落一旁,尸体都是一剑割首,干脆利落,便连石柱都是切口整齐,仿佛无论什么东西,在那股力量之下都无法抵抗一样。
楚致凝视着那些剑痕,怔怔道:“他分明……是我所能见最强的武者。”
剑客已然远去,剑痕犹在。那一丝锐利的,犹带着冰冷的剑气,透出的是万物不可阻的气息。
依稀可见那人一人一剑,决然前行斩破万物的模样。
穆星河漫不经心回道:“他不仅仅是个武者。”
他想的是,至此为止,沈岫的一切都很顺利,究竟有什么能阻挡他的脚步、甚至是叫他的真气联系都在此消失?
他至今观察周围的情势,仍未见有什么能对沈岫产生威胁的东西,是以心情更加凝重。
直到他看到了那个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OVO
第126章 且看我变化
当穆星河能感受到那股气息的时候, 他便知道, 应当是它了。
那是一个浩瀚而玄奥的气息, 带着近似封藏许久的门后尘埃一齐涌出,浊重且深沉,还伴随着那些沉沉的境界威压, 向他涌来。
楚致虽然并没有他那样敏锐的灵气感应,此刻也像是感觉到不祥一般,拉住了他, 凝重道:“你不能再进去了。”
穆星河停了停,问道:“那你呢?”
“我叛离那个人,来到这里,从来只有一条路可走, ”楚致微微抬起头, 望着那毫无边际的前路,“得到传承,我生,其余一切,皆是死。”
穆星河也跟着望过去,无尽的威压漫过来, 使他的呼吸都有些艰难, 他此时却依然是笑了笑:“那我也一样,我都下来了, 还要跑,跑到哪?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来。”
楚致看着他, 目光闪动。他终究抿了抿唇,什么都没有说,跟着穆星河向着凶险之地走去。
他们默默行走着,那威压之气浓重的地方,是一点其它的生物都没有,只有他们的脚步留下的细碎声响在地底回荡着。
在这因为细碎的回声而显得更叫人窒息的寂静里边,忽然响起了一道浊重的声音,回荡在他们耳际,却无从准确找出发声之处。
“不可前行。”
穆星河四处望了望,依旧是陷在黑暗之中的地底,没有看到任何疑似能发声的对象。
那道声音此刻又缓缓响起:“吾乃镇守遗骨之御兽,汝等就此停步,否则休怪吾下手无情。”
穆星河万分乖巧地举起手来:“这位御兽大人您好啊,我就是来找一个人的,穿白衣服的,特别好看的,拿着一把剑的,不知道你见过没有?”
四周又陷入沉寂之中。
“把他交出来呗,”穆星河轻飘飘地说着,却是微微抬起头来,视线慢慢凝聚到一处,“我这人很不喜欢中途放弃的,不听话休怪我……下手无情。”
他那嬉皮笑脸的神情逐渐收敛起来,冰冷的手指之间凝聚起一道寒芒,仿佛早有准备一般,急骤地斩向虚空中某处!
就在他寒芒出手的瞬间,忽然一阵地动山摇,无数碎石夹着尘埃落下来,便连那些石柱都在晃动,纷纷想要栽倒下来!
那尘灰碎石之间,穆星河看到一双通红的巨大眼睛。
沈岫的气息在此处浓郁到了极点,又戛然而止,穆星河再次探测,前路已经没有半点他的踪迹。
——就在此处!
一条巨蛇的身影在尘灰之中渐渐显现。
伴随尘埃渐渐沉淀下来的还有那些沉重的威压之势,穆星河下意识捂住胸口,想要平息那不受自己控制的心跳,静静看着对方。
那是高达数丈的巨大生物,由地底生出来,看不到它的尾巴,只有巨大的蛇身立在他们面前,都差不多有穆星河那简陋的房子宽了。
如此庞然巨物,本就能给人带来压迫感,更何况它还带着气息的压制!
“是虺蛇!”楚致此时已经回复冷静,拔剑出鞘,护在穆星河身前。
穆星河的手从胸口上放下来,松了松手指,是备战之势。他从之前的传说中听说过这种东西,那是一种生在水底的蛇,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51" 带着非洲式神去修真0 ">首页53 页, 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但显然这里是一片没有半滴水的地面,他所知道的恐怕同楚致知道的有所差别。
“那是什么?”他问道。
楚致语气凝重,神情戒备,道:“……是一种上古凶兽,身带剧毒,有吞楼裂石之力,是传说中的生物——”
“原来如此,”穆星河目光一刻都未从虺蛇身上松开,那桂魄冰轮已经缓缓从他身前升起,月色漫了一地,他随口问道,“开心吗,激动吗?”
“嗯?”
楚致的全副精神同样在面前的敌手身上。
“和这样传说中的东西对战,想想就叫人高兴啊——”
穆星河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话音未落,那些月色忽然凝聚成一道利刃,直向虺蛇而去!
在那寒凉颜色聚起来的一瞬间,根本不需要穆星河提醒,楚致已然持剑跃起,他虽身受重伤,但此刻竟是行动如常,只有略微粗重的喘息能叫人发觉他的异常之处。
幽暗的地底世界中,那把剑映着穆星河的术法,有着流星一般的光彩。
那流星一样的剑刃同穆星河的术法几乎是同一瞬间落到蛇的七寸之处!
那是蛇的心脏所在,最脆弱的地方!
收拢月色的寒芒,集聚力量的剑刃。
是最速的一击,也是最强的一击!
那虺蛇果然没有防备过来,剑刃划过,便有猩红血瀑喷溅出来,楚致收剑退回,整个行动迅如流星,叫人几无办法找到破绽。直到他落下来那一刻青筋暴起的手和毫无血色的面容才能看出他是如何尽力压制着痛楚。
然而他也只能压制他的痛楚。
对方的实力深不可测,他们最好的方法当然是趁其不备,一击必杀。
虺蛇的长声嘶叫让整个地底都仿佛震颤起来,伴随着这样可怖的声音,它的口中吐出森森绿色的雾气,穆星河后退一步,伸手将楚致挡在身后,面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想也知道,那雾气定然有毒!
雪上加霜的是,他能感受到,那股压制和虺蛇本身的真气并没有散去,他们这样的全力一击,其实并没有起到他们预想中的效果!
他凝视着面前的巨蛇,只见那剑刃所砍伤的伤口、翻开的皮肉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了起来,若不是鳞片之间、地面之上的血液,几乎无人能想到此物曾被人以无可阻挡的态势命中过要害!
地底的生物果然并非他能够用常理预测的。这东西虽然行动缓慢——甚至说几乎不能行动,但同时拥有着坚硬的鳞片与可观的自愈能力,更别提它那几乎叫人无法回避的毒雾!
楚致说那是上古凶兽,即使这是一个灵气衰微的世界,它也当得上上古凶兽这个名头!
那道低沉的声音回响在他的耳际:“人类,自不量力。”
那道声音低沉又阴冷,带着地底的湿寒之气,与那种铺天盖地的威压之感,不由叫人心中震颤。
穆星河此时却无暇恐惧。
那些绿色的毒雾此刻颜色越来越淡薄,很容易就可以想得到它已经弥漫在空气之中。这一类的东西他用言灵·守其实就可以轻松抵挡住,此刻穆星河却是一退再退,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果断使用他的最强防守技能——
危乱之中,他只犹豫了片刻,便决然对他身后的楚致喊道:“掩护我!”
楚致不是穆星河,他不会因为对真气敏感而清晰受到境界的压制,但因为之前受过一场伤,状态并不算好,即便如此,他听到穆星河的呼唤的时候却是果断地点了点头,行至穆星河身前,剑刃微抬,对着面前的庞然大物。
穆星河看着他那几乎没有半点犹豫的动作,顿了顿,又道:“你小心那毒气。”
虽看不见楚致的神情,但穆星河却是听到楚致轻轻笑了。那笑声很轻微,穆星河并不能分辨出其中的意味,只听他道:“我不怕那些毒物。”
他们并没有机会闲谈,虺蛇不需多久就将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一旦伤口愈合,那巨大的头颅便重重往他们撞来!
这个头颅如铁一般,一路上的障碍它都视若无物,它那巨大的头颅一旦往前,那些石柱子便被撞得纷纷倒塌,血腥味和尘埃味道一同升起,呛人口鼻。
桂魄冰轮已然升起,穆星河在落月痕的影响之下行动比往常更为迅速,一个闪身便躲到了石柱之后。而楚致却是往前一步,轻轻一跃,直直跳到巨蛇的头颅之上,一剑插了下去!
虺蛇吃痛,疯狂地甩动着头颅,血浆四溅之中还有更为浓郁的毒液喷溅出来,楚致勉力支撑着身体让自己站定,但穆星河清楚,这样的情势之下楚致必然不能支撑太久——楚致本来就有伤在身,攻击手段有限,必须由自己找出处理它的方法!
那些石柱纷纷倒塌,穆星河一路躲闪,在空隙之中手结法诀。一道真气凝成的绳索飞向虺蛇,那是穆星河在云浮学来的束缚手段,如意索。然而绳索碰到虺蛇,却似乎如同触碰到什么滑溜的东西一样,软软垂下来,落到地上,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