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缠斗许久,比试台已被破坏成一片废墟。日头垂落,月出海上之时,这两人才分出胜负。
柏青阳终究是以毫厘之差负于萧准,穆星河作为他未来的小师弟,自然是等着搀扶他慰问他,柏青阳脸上有十分疲劳之色,但是那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他把手搭过穆星河的肩膀,指挥穆星河搀他到萧准那边。
穆星河自然是乖巧听令,当时萧准在和沈岫说话,远远穆星河听到沈岫说:“……当年你散尽功力,叛离宗门,今日道路也算得以证明,祝贺你。”
萧准点了点头,他似乎不习惯说话,沉默了片刻,才继续开口:“人生不过一次,不该有悔。当年世人皆劝我恨我疏离于我,唯独你待我如初,今日你又愿为我来此处,我永远当你是兄弟。……只是我未曾想到你有一日也会如我一般——今日我能力不足,不足以为你解忧,但无论背后作弄你的是何物,你何日需要我,我便何日为你赴汤蹈火。”
萧准本身总是面无表情,可是此刻连穆星河都能看出他眼中的认真与庄重,坚如磐石,重若千钧。沈岫低声说了句“好”,并未多言,萧准却好像微妙地放松了下来。
穆星河是等到两人对话告一段落才走上去的,柏青阳有气无力招了一招手,对萧准道:“你不后悔,但是我可不服,下次有机会,咱们再来。”
萧准点了点头,他本不打算说话,但是看了看柏青阳,却又是沉声说了句:“日后见到,再来切磋。”
柏青阳心满意足同人家搭讪去了,穆星河赶紧把这个沉重的负担放给萧准,转头问起大佬日后的打算——跟他同路回云浮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有没有可能在岛上停留片刻呢?
沈岫却是摇了摇头:“我另外有事,打算自己去三岛一带走一遭。”
穆星河心中失望,他说了是自己去,那当然不会带上其它人,更何况自己回云浮还有个拜师典礼,在外边逗留十天半个月可以,但是假若是去踏上什么险境的话,那回去解释也挺麻烦。
大佬很忙,他也很忙。
当柏青阳和萧准感情联系得差不多的时候,这人的体力终于也恢复得差不多,穆星河终于不用扛着他,告了个辞自由翱翔。
他是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今天他就没见过钟子津和温行泽那俩师兄弟。
钟子津今天没来很正常,比试的人之中没有剑修,他当然不感兴趣,但温行泽不在就很奇怪了。穆星河联想起一些事情,便往他们住处晃了一圈,空无一人。隔壁斩龙观的小剑童倒是知道他们的去向,说白老前辈去切磋了,钟哥哥也是去切磋了,温哥哥刚刚同朋友一起先行离去了。
穆星河赶紧去找钟哥哥。
钟哥哥特别好找,哪里有剑修聚集的比试场所那里就有他,那些比他境界高一阶的剑修们竟然还很喜欢他,在台下手把手指导他出剑关窍。
“你若是境界高一点,剑意流转便更为圆融,此刻你便可以如此——如此——再如此——当能破解那一招。”
钟子津听得十分专注,还是穆星河去喊他他才从剑术的世界里走出来,剑修们大多认得这位结魄期之首,点点头便散去做自己的事了。
穆星河单刀直入:“听说小温师兄和朋友走了?”
钟子津低头擦拭着自己的剑刃,闻言顿了顿,才开口道:“是啊。”
穆星河注意到他那微妙的停滞,追问道:“你居然不一起去?”
钟子津和温行泽向来要好,二人同时来论道大会,如今温行泽独自离去,那肯定是有问题。
穆星河满脸兴致勃勃的探寻神色,钟子津倒也不含糊,回忆了片刻,直接说道:“他那个朋友……我很眼生,但他没有多说,便是不想叫我去,因此我便回来了。”
钟子津有种动物一般的机敏和警觉,向来很少在不该说的场合说不该说的话——他喊住沈岫那次当真是神来之笔一般的除外——他此时或许也能感觉到不对劲,却终究是因为那是他的师兄而不再作声。
很可惜穆星河没有半点钟子津这份善解人意,他发现不对的苗头就非要追寻下去,直到找到答案为止:“你知不知道那个朋友长什么样?”
这里的钟子津倒是答得利索:“黑白服色,两仪宫中人。”
这是穆星河意料之中的答案,他托着下巴,眼珠子转啊转的,又问道:“你知不知道他离岛是几个人?”
“远远看过一眼,当是二人。”
“另一人穿着什么服饰?”
“披了深色外袍,头戴斗笠,看不分明。但看身形还是那个两仪宫之人。”
“嗯……”穆星河拖长了声音,一手托着下巴,沉思了起来。他手指无意识敲了敲自己的脸,习惯性的动作之后穆星河一瞬间理清了思绪,顿时笑了出来。
——这小温师兄,其实也挺滑头的嘛。
当初钟子津跟他说过,衣服被一个玩火的道修烧了,之后温行泽却说没问题,然后叫钟子津自己来找他,而温行泽则是去了某个地方。
便连钟子津也知道,出现这样的道修十分蹊跷,更何况是温行泽?
在论道大会上,与他们有仇怨的、会玩火的,十有八九是焚天宫之人,他们这所谓玩火,也并非出自偶然。
此事基本可以确定是焚天宫有人在背后搞小动作,此刻摆在温行泽面前是两个问题,一个是焚天宫之人前来寻仇,另一个则是他的母亲逼他回两仪宫当道修。
而温行泽此时恰好可以一箭双雕。他可能用了某种手段——可能是术法,也可能是简单粗暴地换一件衣服,把那个玩火留下来的标记转移到自己身上,而后向他的母亲说他要暂时离开处理点事情之类的话。他母亲如此身份,当然不可能跟他一个小辈去处理事情,但同时也并不信任他,于是派出一个两仪宫弟子跟随他,这也就是温行泽那个所谓两仪宫朋友的来源。
但其实于温行泽而言,他母亲这样的不信任,或许是在他意料之中的。
温行泽很有可能对那个“朋友”做了某种处理,比如换上衣服,又比如某些是术法又不限于术法的手段,温行泽与那个两仪宫中人离开论道大会,而钟子津一天都在深山比剑,焚天宫的人不会来亲自打听,自然也无人发觉,看着温行泽他们的去向,便以为是那对师兄弟独自离开。
穆星河面色变幻,钟子津有些焦急,把他给摇了一摇,神色凝重道:“……莫非师兄会出事?”
穆星河轻笑一声,眼睛里都在转着坏主意:“别担心……出事的多半是别人。”
两仪宫弟子作为监视温行泽有没有耍滑头的人,当然会有和宗门联系的手段,届时即使温行泽没有如料想一般解决焚天宫之人,两仪宫弟子也有办法呼唤他们宗门之人,两仪宫之势自然非焚天宫与瀛洲剑派可比,而三岛海域遗迹众多,神秘之处也不少,焚天宫之人殒灭此处,若推说是什么上古机关之类,他们宗门也没有理由再度寻仇。
当然,甚有可能是温行泽借着那些神秘的地方趁乱离开,一切解决,万事大吉。
穆星河摇头晃脑,勾过钟子津的肩膀,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不如我们跟过去看看?”
钟子津作为一个好孩子,还保持着一丝良知:“……师兄似乎不希望有人一起的模样。”
“哼哼哼哼,”穆星河的神情越发像个反派角色,“我就跟你说了吧,我说三个字,你肯定也会跟着去的。”
钟子津迟疑了片刻,问道:“……焚天宫?”
“聪明!”
钟子津顿时义愤填膺:“师兄过分了,焚天宫的事情,明明我们更有份!他怎么可以一个人去解决!”
穆星河义正辞严:“对吧对吧!而且去的人多半还有那个焚天宫的宗师,假如小温师兄人算不如天算出事了咋办,我们去多少能帮上点忙!”
从认识的时候开始,钟子津就很容易被穆星河带着走,如今也不例外,很快两人便勾肩搭背,一拍即合。钟子津就在三岛一带长大,穆星河于是去叫他想想附近有什么地方是有神秘传说的所在。
这么一想,还真的有。就在往瀛洲岛方向,有一处岛屿名叫鹰化,据说为古时魔宗斗法所在,后来被术法侵袭,岛上只余诸多怪石,寸草不生。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顿时有谱,要上一个小船只,还是老规矩,钟子津催船上路,穆星河在一边复习,时不时抬头找钟子津说几句话。
当时穆星河正在同钟子津说对方回来宗师杀人灭口,而温行泽多半会利用岛中地形之类的将对方反制,忽然看到前面一处火光冲天,零零散散的黑色飞鸟之类混乱地四处乱飞。
“火蝠,”钟子津盯着那些四散的飞禽,低声说了一句,“那个岛在此不远。”
穆星河停驻岸边,远远望过去,远处同样有个小舟,钟子津望了望说道那就是师兄离开时的船,印证了他们的猜测。
穆星河放出一点清风诀观察,岛中的确有真气波动,他与钟子津对视一眼,踏上了这座满是灰黑色怪石的荒岛。
在他们踏上荒岛不久之后,在另一个方向,同样有人弃舟登岛。
身着龙鳞纹样黑色锦袍的男子凝神望了望岛中,挑起眉来,露出一点玩味的笑:“此处埋藏魔宗秘宝之事,我也是先时在一处遗迹中知晓,竟有人先来一步。”
他身后的男子同样身着黑衣,他恭敬地低下头来,说道:“只是我们向来没有先来后到的规矩,师尊在此,自然无人可阻。”
与黑衣男子并行的是一个红衣女童,肌肤宛若初雪,眼珠子却如同黑色的石头一样,望不到底,没有光泽。
她低着头,望着的却好像不是地面,而是地面之下翻涌着的不知名的可怖之物。
作者有话要说:
hi!大家晚上好!大年三十吃饱了吗?年菜一定很丰富吧!今天我把春联贴得歪歪扭扭,被唠叨了很久,深深地感受到我需要一个PS系统,随时为我显示智能参考线……
明天不会更新所以也在这里提前跟大家讲一声狗年大吉啦=w=在家诸多不便,回复什么的回头慢慢看慢慢回哦。
第189章 无妄之灾
鹰化岛上满是碎石和细砂, 风一吹过, 就有令人心里发寒的呜呜风声。
一道火焰穿风而过, 带着诡异的血色,袭向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衣少年。
少年尚未回头,那火焰却是被一把剑阻隔住, 火焰瞬间消失,剑鞘的黄金被烧黑了一片,显出那黄金似乎不是那么货真价实。剑的主人缓缓回过头来, 他眉目秀逸,姿态温柔,甚至是带着很有礼貌的微笑:“兄台,在下等候已久。”
被称为“兄台”的人一身血红衣衫, 正是不久之前论道大会被温行泽所打败的岁荒。
岁荒眼中闪过片刻失措, 却很快被强行压抑下来。
“你知道我那一日做了手脚,今日特意将计就计来等我?”岁荒冷笑一声,他回忆起过去的事情,那恨意无法控制地重新翻涌而上,“你以为……你当日能轻易打败我,在这里我也同样任你鱼肉?”
温行泽先行一步, 拔剑出鞘, 岁荒身上也带上了几重杀意,但他大约是心里充满不服, 因而此时都不住在说话:“论道大会我输给你,是因为上边道貌岸然的规矩太多, 但我今时无所束缚,你即使有钟子津作为帮手,也无法打败我!”
温行泽旁边的黑衣人缓缓回过神来,摘下斗笠,笑眯眯问道:“谁是钟子津啊?”
钟子津这类修为相近的老仇家,岁荒作为焚天宫的一员是留意过的。钟子津来论道大会,头戴金冠,身着白衣绣有金纹,但他往日最爱的装扮便是黑衣斗笠。
那人黑衣斗笠,少年身形,远望来的确是钟子津无疑,样貌却是全然陌生的!
岁荒此时才觉得有一丝不妙,他前来想要击杀温行泽,宗门仇怨不过是个借口,更多的是因为比试之中温行泽叫他感觉到了屈辱与不甘,恨意难以排解,只有将这个人置于死地才能一解愤懑。
如今温行泽的行动,却隐约让他感觉很不对劲……好像一切尽在温行泽掌握之中一般。
然而岁荒很快安下心来——即便是温行泽也不会想得到,他身后还会跟着一个本门宗师,毕竟以大欺小是无论哪条道路都难以容忍的、破坏规则之事。如今若非借三岛地形之便,便连他们也不会如此作为。
但,他们如今做了便是做了,有宗师坐镇,温行泽如何能耐,也不过是手心上的蚂蚱罢了。
温行泽看着他,轻轻一笑,他的剑拖在地上,剑锋在地面划动着,带起了一片尘砂,被路过的风吹得更为凌乱。那个剑客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容貌俊秀,微笑显得如此温和又和煦,说话的语气也叫人如沐春风,但话语中的内容却叫岁荒心中蓦然一凉:“时候不早,兄台不妨请那位前辈一起出来?”
岁荒心中惊起一片惊涛骇浪,面上依旧勉强维持着他的强势:“你竟早知道。”
“啊,”温行泽此时却是轻轻发出了一个无意义的音节,好像只是在感叹一片树叶的飘落,他微微笑了笑,“我也和你们一个想法,在三岛一带杀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很好。你们的纠缠我的确有点烦了。”
“哼……”半空之中传来一声冷哼,随后那声音好像化作了一片火球,凝成一只火焰一般的蝙蝠,而后又化成人的形状,那是焚天宫的宗师,他冷冷地看着温行泽,好像看着一个死人,“无知小儿,果真狂妄。”
温行泽的剑在地面急走,挥起一阵沙石,本来这样的剑气不足以扬起这样的尘沙之雾,然而此时却是沙尘遮天,待到尘沙落下之时,乱石之间却已是空无一人,隐约有声音带着十分的惊怒,从不知何处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