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盘算得很清晰——
首先,阿祯对风海境下手,很有可能意味着危机会发生在云浮。
而其次,他在这一趟旅程中始终未能金丹,或许他和沈岫之间必然会面临二选一的抉择。
那么,他以梦境世界中得到的还梦之香使两人陷入梦境中,而后在这一个梦境中杀死梦境里的沈岫,以溯时之砂记录这一刻真实的痛苦和绝望,以它为证据,让“系统”明白他真的杀死了沈岫。
而后真实存在的沈岫会留在风海境,并且经过他对季望的暗示,必然会得以回返云浮。
他一定会撑到沈岫归来的那一刻,而那一刻沈岫作为奇兵乍然出现,在危难的时候挽救云浮,他也就实现了他对沈岫的承诺——让沈岫重返云浮。
然而他第一次欺骗系统的时候遭到了惩罚,而这一次却是早早被抛弃。
他这一场费尽心思是一场空,哪怕他最后竭力利用他所知不多的信息把这些挽救起来,都不能掩盖他在做决定的那一刻的……接近于丧心病狂的清醒。
穆星河可以说很多次是为了沈岫好,但他回到云浮体会失败与孤寂的时候才明白他当时是多么疯狂。
人的感情不能用事后所能获得的好处去弥补,也不能用利益抹平。
不管是爱意,还是信任。
是他的过错。
穆星河只觉心头苦涩,情绪不稳之下,初成金丹还未来得及彻底掌控的强大力量几乎要把他的身体炸开。
可又有什么用?
即便他如此痛苦,如此不堪一击,他心中之人连一点目光都不屑于给他。
——是,他明白,沈岫没少经过背叛,他或许不会对人世心灰意冷,但也从来不会对谁有无下限的宽容。
可哪怕他无从解释,也不企望能获得沈岫的谅解,他也不打算放弃沈岫。
他的确不明白自己该如何对沈岫开口,他唯一清楚的是,他会从险境中活着回来,他不会让今日成为他和沈岫相见的最后一面!
生命还是要继续下去,事情远远未能解决。
他必须在入口关闭之前离开云浮,既然天门的罪魁祸首——也就是一直玩弄他、操纵他的系统——并不在叶限身上,那他就翻山越海,找到他的老巢!
灵犀界如今摇摇欲坠,天门打开之后,最大的危险不在于天引,而是不住冲散灵气的气息,它来得太快,会将灵犀界的规则在短时间内崩毁,整个世界也很可能因为不复稳定而支离破碎!
他必须往前走,必须不回头。
云浮派有从风海境出来的沈岫与季望,他相信在沈岫的剑下,云浮必然能安然度过一切劫数。
暗夜就将要褪去了。
他稳定心绪,立时准备驱动术法瞬间前往千里之外,却听得遥遥有云浮弟子呼救之声,回头看去,却见大地裂开一道巨大的裂口,密密麻麻的钢铁天引从裂口中爬出。
术法打落在天引身上,溅开一层一层无形之气,又消弭于无形。
弟子们面对飞速爬来的天引步步后退,却也没有谁驱动术法一逃了之。
穆星河疲惫地一笑,扬起手中的符纸,青色的火焰变成符纸的尾巴,拖拽着青烟。
青烟中是赤足金铃白发铠甲的鬼将,金瞳之中带着几乎能荡绝一切的杀意。
他一边的袖袍空空荡荡,一边却是巨大的紫色鬼手,捏着黑色火焰一般的森然鬼气,嘴角却是一抹自如的微笑,显得越发邪肆,越发危险。
人们怔怔地看着这个鬼将忽然降临,虽然未能知晓他的名姓来历,却仍旧为这样的气势所震慑,只能望着他独自迎向密密麻麻的天引群。
风吹动他破损的袖袍和白发。
裂口中的天引仍然不绝,宛若一片蠕动的海洋。
鬼将弯下身来,于此同时,巨大的赤色鬼手在天引中间忽然破土而出,一只蜘蛛在鬼手之中不住挣扎,却顶不住鬼手的万钧巨力,须臾之中便破碎成尘灰——!
人们以为这就是这一招的终止,却未想到随着蜘蛛的粉碎,一阵鬼气震荡开来,在那力量的余波之中,那一片一片的蜘蛛竟然就这样粉碎成残肢断躯,鬼将在这片曾经喧嚣而今寂静的土地上,足踏残肢,脚踝金铃微响,缓缓跟随着穆星河离去。
他们听说过一些关于符纸化妖之术的故事,却好像第一次目睹符纸化妖之术的真正力量——
那是纯粹的力量啊,就这样不需要掩饰,也没有任何抵挡的办法,顷刻之间就能将活物化为尘埃!
金丹的符纸化妖之术——竟是如此之威!
云浮弟子们怔怔地看着那个师兄的身影远去,看得出他刚突破境界,身上的气息处于前所未有的絮乱之中,他的脚步有些虚浮,身姿也在灰云乱风里显得单薄。
他抬起手来,扬起符纸,一道一道符纸在空中燃起,又带着袅袅青烟坠地。
他们看着青烟里一个一个妖物降临到了这个世界上——
被黑色面具环绕的娇小女孩、骑着灰色妖狐发尾金黄的持弓少女、面具覆面手握折扇头生狐耳的妖异男子、身覆豪猪之身的单刀少年、寒气环绕宛若冰雪结成的男孩、手持冥灯眼若妖花的美貌女子、坐在竹管之上的精致女孩、身后背负龙的少年和男人、握着妖异红刃的高挑女子、骑在冥灯之上的少女、坐在骷髅图纹的弯月上的女子、半人半鹿的少年、毛裘蓝肤的威严男人……
这些妖物并不如何妖气冲天,也并不如何凶神恶煞,可偏生就这样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时候,就有着难以名状的强大气?08" 带着非洲式神去修真0 ">首页110 页, 啤?br /> 而那个师兄——传言里众目睽睽之下输给一个新秀的、回到云浮便颓丧不已的师兄却带着这一众大妖前行着,大妖的身影渐渐化为飞烟,只余下那个身影渐行渐远。
踏着一地尸体,坚定地走向难以抵达的远方。
作者有话要说:
=w=早啊各位。
前几天做了个H5小测试,测一测你会进入哪个门派的,有四个结果~目前看来人最多的应该是瀛洲剑派,也是很符合这个门派的调性了。感兴趣可以到我的微博@小纪蘑菇喵喵喵看看~
第248章 海客谈瀛洲
阴天。
麦场上聚拢着浓郁的阴云, 有风, 麦子们几乎被风折断。
一个男人拄着剑站在麦场之中, 灰袍染血,眼中也布满了血丝。
他身后的小男孩扯着他的衣角,本是精致的面容, 如今却是一身狼狈,只有一双眼睛清而亮,他深吸一口气, 说道:“成大哥,你走吧。”他看着周围慢慢聚拢过来的敌人,目光不见任何怯意:“就算他们抓走我,将我炼作蛊盅, 我也不一定会向他们认输!”
男人目欲迸裂, 喝道:“你知道被练成蛊盅要经历多少折磨吗?炼为蛊人他们已经人不人鬼不鬼,我岂能眼睁睁看着你变成灭门仇人的工具?”
那双充满的血丝的眼露出几丝狠色来,像是被逼到绝处的狼。
“我替你挡着,你——跑!”
言语之中,敌人已逼近!
剑风扫动!
那是很沉的巨剑,挥动之时带着凛凛的风声, 曾一夫当关重创来敌, 也曾意气风发,一剑叫诸多高手俯首。
如今这一剑, 却是绝路之剑!
他没法不抱着必死的觉悟而战斗,敌人太多, 太强,而他能凭仗只有一把剑。
他的视线开始晃动,呼吸都满是铁锈味,他焦灼地看着男孩,期望在他的殊死一搏下能为男孩争出一条生路,男孩却是依然无路可退。
他张开嘴,喉间嘶哑,连一句叮嘱都说不出口,已经要迎向刀锋。
但是那把刀却是在他恍神之间斜斜被击飞,于此同时他看到了无尽的流光,冰冷而锐利的剑气。
数道冰冷剑气自天而降,直直落到他们的身边,剑气纵横,竟然在他们面前形成了无形的壁障。
——是他。
是那个人来了。
晃动的视线里,蓝衫剑客缓缓行来。
阴霾的天色里,他举步从容,神情平和而温柔,风雨欲至,剑拔弩张,他却像是行走在春日垂柳湖畔,独步寻花。
闯荡江湖的剑客没有不知道这个人的。
——这个人叫温行泽。
在谁的眼里,这都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天下的剑客,都以剑势为重,或是够猛,或是够快,可这个剑客,却是走上了和任何人都不一样的道路,他修炼出了玄之又玄的剑气,天下之中无人能敌。这样的人本该站在武林之巅,可他却是万事不沾,独自飘荡东西。他是温和有礼之人,只要愿意,可以和任何人成为朋友,却始终与人保持着距离,没有一个朋友。
他自认与温行泽相交比旁人稍微更深一点,知道的东西也就更多。
比方说温行泽或许并不算一个人类,不喜欢太多的阳光,身上经常有些只有死者才会有的幽寒,比方说他这样的存在很奇异,因他并不是生于这个世界。
再比方说……温行泽来到这个世界,说是历练,他却觉得那更接近一次自我放逐。
他说不清那是怎么样的感觉。
“温行泽!”敌人显然也认出了他,为首者喝道,“此事与你无关,不想日后行走江湖无路可走就休管闲事!”
他们自知不是对手,如今抛出狠话甚至只能以未来组织会对他不利作为威胁。
那个蓝衫剑客步伐从容,人们可以看到他那俊秀的面容,平静的眼眸,还有——那森冷的气息。
他低低一笑,依旧是宛若月下柳梢头那般温柔:“想管就管了。”
他话语温和,出手却毫无犹豫。
那一剑,宛若月色下的海潮,海潮覆盖之下,他们竟然一点抵抗之力都没有!
为首者眸光一闪,以手化爪,向男孩抓去!
既然不能战胜温行泽,那至少,此次任务必须完成!
但他在那一瞬间仿佛看到了海上升起了明月,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剑光。
冰冷而灼热,无尽的潮声在他的身体里回荡着。
那是他的灵魂离开身体的最后感受。
麦草低垂。敌人的身体也如麦草一般被折断。
金黄的麦草染上了一抹一抹血色。
温行泽收起剑,神色平静,不见半分嗜血之色,朝男子伸出了手,微微一笑道:“无碍吧?”
男子犹然在情势急转的惊骇之中,被他拉起后半晌说不出话来,第一句话却是:“行泽兄,请您收少主为徒!”
男孩在他身后探出头看温行泽。
温行泽伸手摸摸男孩的头,依然是微笑道:“不会。”他看着男子的神色,说道:“你知道的,我本非此界之人,不应该在此留下羁绊。”
男子胸中气血翻涌,内息不畅,苦痛之下,一句话脱口而出:“可是你也不想回去不是吗?”
温行泽的笑容慢慢敛住。他怔了怔,久久没有说话。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温行泽做事只有“应该”和“不应该”——他应该肩负瀛洲剑派的责任,他应该照顾后辈,他应该把剑术练好对得住自己,而并非是想与不想。
后来他经历了他从来没有想象过的痛苦,又在痛苦之中险死还生,在这机缘巧合才能求得的生命中,他抛弃了很多。他放下了对瀛洲剑派或是对别人的责任,也割断了对他人身上的热爱的索求。
那个时候,他终于明白之前那漫长的彷徨和恐惧的缘由,无关天赋,也无关热爱,而是因为他始终没有接纳过自己。他不认可自己的许多许多,因此只能凭借着理智而前行,依靠着别人的热意填满自己的心。
一人执剑而去,他想要寻找的是自己也能支撑自己生命的力量。
他去了很多地方,遇见了很多人。他听到了剑的声音,风的声音,人山人海的喧嚣,风吹竹影的静寂。
别后不知君远近。
他以为他果决而潇洒,此刻却发觉那更类似于一场放逐。
在这个点头之交的言语里,他第一次发觉……他其实是不想回去的。
他以为自己已是无心无情,无所挂牵,那为什么会恐惧归去?为什么——会将这样的旅程当做一次漫长的自我放逐。
他不是很明白。
他的手缓缓握紧,垂下眼来。
“可我也总该回去的。”
那里是他不明白的、又深深埋着的羁绊的所在。
那一日对于瀛洲剑派的人来说本该是平凡的一日。
大清早的剑修们就在切磋比试,刀光剑影收歇之后他们三三两两坐在地上说着话,讨论着之前招数的得失。
一名小剑修比划道:“其实你那一招烟涛微茫,应该这样,这样,就可以接上下一招了!那他肯定只能撤!然后你就可以——”
被他比划的人打断了他,不服道:“烟涛微茫收招式哪有那么快?你还真是站着说话腰不疼。”
小剑修就反驳道:“钟子津师兄早就可以做到了!”
几人齐齐看向远处的峰头,异口同声“唉”了一声。
小剑修惆怅地用小树枝在地面画着歪歪斜斜的小人,说道:“如果钟子津师兄会收徒就好了……”
这话一出,几个人又齐齐叹气。
一人接口道:“旁的师兄或许到了这个境界就会收徒了,可是钟子津师兄虽然待我们向来亲切,他眼里其实只有剑法……怎会舍得分一丝别的精力在旁人身上。”
“或许,剑派没了,他也是另寻一个地方修炼剑法吧。”
“……天才啊,总是有资本特立独行的。”
一大早,小剑修们都十分忧伤,十分沮丧。
被人们谈论的钟子津也起得很早,他依稀记得这几日应当又是云浮的宗门大典,回忆起归来之后就有些异常的友人,眉宇间罕见有些忧色。
但那股忧色很快被风吹散,他以树枝为剑,又开始一日的练习。
剑客的祝福与企望从来不在言语之中,而是在剑上。他们用剑去保护想要保护的东西,用剑去斩开一片荆棘,到达他们想要到达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