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远望的方向,天色有如一面深蓝色幕布,垂落下来。在那深蓝接近墨蓝的天幕上,无数星辰落于其上,他所指之处, 落着两颗星子, 一者亮白一者苍黄,有着分外明朗的光辉。
穆星河忽地回头一笑:“大佬, 你觉得如何?”
他问是这样问,然而心中已然不需要答案。他方才说过一个有漏洞的猜测, 沈岫是毫无犹豫反驳了他,而他说这个想法的时候,沈岫终究一直没有说什么。
沈岫点点头,穆星河一下从地上跳起来,站稳了,他习惯上拍拍自己的衣襟后背,哪怕这片地儿可能半点尘埃都没有,他拖着声音嚷道:“决定了就走吧走吧,我感觉我的真气快要退回养气水平了。”
很可惜这话并没有如他所愿,让大佬怜惜地说什么让我来带你御风行走之类的话,当然也很可能大佬觉得他还死不了,根本不需要操心。这么一想沈岫还真是一个言必信行必果的人,他说了不会出手,那全程真的没有一次出过手。无论谋划还是战斗,都是穆星河一手完成。
想到这里,穆星河边走边问道:“大佬,你老实说,你之前知不知道这里怎么出去?”
“不知道,”沈岫答得果断,“她虽炫耀过机关,但必不会说解法。更何况这样的地方,绝不是主阵法之一,她连提都不会提。”
穆星河嘿嘿一笑:“对……这个不是土阵。”
在上面的时候,他有意误导,并没有直说。结果后边他就被当成炮灰扔了下去,那就更没有必要说了。其实无论祖师画像还是土阵,凌远栈他们都猜错了。
他明白沈岫心中必有和他同样的推断,因此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反倒是沈岫忽然开口,说道:“星象之学,常与阵法、卜算相连,你未曾能接触到这方面知识,却也还能读懂星象,算是少见。”
大佬绝少夸奖他,或许对于大佬这样天赋的人来说穆星河这个水平实际上也不算什么,毕竟穆星河这个年纪他早就在云浮内门扶摇直上了。
突然被大佬一夸,穆星河有些不适应,他挠挠头道:“其实嘛,是因为我第六感容易失灵,小的时候爱乱跑,找不到回去的路,只能靠头顶星星去认路。”
“傻,”沈岫简短评价说,在穆星河打算辩驳的时候又明智地切换了话题,“修真之人往往有心血来潮之感,若是感觉常常失灵,或许是肉体与灵魂不大契合的缘故。”
穆星河心头一跳,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更不明白,那感觉一闪而过,他终究还是放弃了思考。他回头看了一眼沈岫,沈岫沉默地行走在夜色里,星辰的清辉映得他的身影越发清寒。
其实刚才有一刻他是觉得沈岫看穿了他的来历的。但是连穆星河自己其实都不大介意,沈岫就更不会管他是人是鬼。于是穆星河又转过了头,和沈岫一前一后地走在这条漫无边际的星路上。
穆星河猜得没有错。
这个空间并非真实的宇宙空间,它只是借助了很小一部分的宇宙规律,模拟出一副夜空的图像来。这个空间是有界限的。
甚至说这个界限比他想象得还要小很多。
当穆星河的真气流逝得只剩下养气期的水准的时候,他已经感受到那些星辰距离他越来越近,体积也越来越大,这果然是过去的人做出来的阵法,星辰并非一个球体,而是一些光团,他走入群星密集之处,四周便越发明晰起来,他都能看到沈岫那平平无奇的蓝色衣袍中暗藏的兰花图纹——啧啧,讲究。
他深入群星之中,原本在他心里勾画好的地图忽然有些混沌起来,他停下来想了一想,却不料此时沈岫已经越过他,走在他身前,低声道:“走吧。”
穆星河“啊”了一声,欣然接受。
不久以后,穆星河看见了那两颗星,或者说是两团光,暖色的苍黄和冷色的明白在两者之中交汇出淡淡的金色来,覆盖出一条道路。
那道路依旧是由夜色汇成,却有些微的如同光芒凝成的金砂如同星辰一般点缀其中。
那意思很明显,——是这里了。
穆星河又想起那些人自以为阵法得破然后惨死的样子,心头有半秒钟的犹豫,但半秒之后仍是决定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走过去,测定两者之间的界限。
三步。
他回头看了一看,沈岫仍是站在他后边,大大小小的光团以及远处的星辰仿佛以他为中心绽开,背后是暗蓝色的无垠天幕。
而沈岫在静静看着他。
穆星河想,他要离开这里了,外面或许再也不会有这般景色。
他仍是别过头去,果决地走向他所推断的出口之处。
他伸出手触碰空气,那一瞬间,却似乎有无数的风夹着雪向他吹来——
穆星河觉得元神巨荡,他下意识就要闭上眼睛,而须臾之间,他又警觉了过来。
他感受到那是一种排斥的力量,生冷,刺痛。但与此同时又有一种吸引的力量,在引动他的真气向前涌去,连同他的身体都似乎要撕裂。
这是什么力量?
又或者说,这些幻境究竟是什么?
他努力睁开眼睛抵抗着身体的反应,走入幻境与幻境之间的界限。他来的时候这个幻境坦坦然张开在他面前,以一片永夜的颜色。可进去之后才发现无数星辰在里边闪耀。他进入的时候并未觉得痛楚,只有一些本能的恐惧,可这时候却有奇异的排斥力量朝他而来。
穆星河并未犹疑,往前一步,四下的风景飞速在他身旁退开,那一幅幅星图混着夜色被打碎,而他自己仿佛也被打碎,眼睛被刺得生疼。穆星河依然看着,那不过是须臾时间,但穆星河却感受到了时间洪流的奔腾和止息。
万物破碎,而又重新组合,无数星辰汇成明月,暗色的星空汇成树影参差,光和暗交汇起来,构成了庭院与高楼,花木与小径。
他回来了?3" 带着非洲式神去修真0 ">首页15 页, ?br /> 强行抵抗的疼痛让他的眼睛干涩,眼眶疼痛。
穆星河仍怔怔地看着眼前景象,心中仍回想着那片刻之间的破碎与重聚,毁灭与再生。
他看到了一个小世界的诞生与消亡。
是真是幻?这个幻境比之前那个星海幻境要真实许多,有风,有夜的微凉,泥土路和青石径有不一样的触感……一切与他所认为的真实世界一般无二,但仍然是幻境。
而外面的世界何尝不可能是更大的幻境?
穆星河抬起手来,在空中虚握了一握,微凉的空气涌入他的手中又飞快地被挤压出去,最后只能感受到掌心和手指的温热。
幻境如何?真实又如何?
万物皆虚妄,可他依然在掌控着自己的命途。
一念至此,他身上仿佛有什么枷锁顿时碎裂。
忽然间一股汹涌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明月清风,阑珊树影,伴随着方才逝去的星海幻境的世界,伴随着那股气息,一起向他而来,深入他的毛发体肤,仿佛是之前破碎重组过的他中间遗漏的东西重新回到他的身体中间。
身体中的真气伴随着这样的变化而节节生长,充盈在他身体每一寸之中,他脑中仿佛有什么禁锢被解开,眼前天地忽然越发清明。他虽未曾动作,却有清风盈袖,月光像纱一样披了他满身。
穆星河如释重负,终于闭起眼睛。
他之前一直困惑着的问题,虽然未曾迎刃而解,却已经不再是穆星河的禁锢。
他对真气的掌控进入了更加细微的境地,更能清晰感受到天地的真气是怎么样的流动,闭上眼睛都能感受到头顶冷月的光辉,又是什么样的树影,被风摇动遮住了月光。
或许这个幻境真的与他有什么联系,他竟然在此时进入到斩月碎星诀的第一重境界。
在玉简上,斩月碎星的第一重境界是察天地灵气,以明月朗星养自身真气。穆星河在进入第一重境界之前,并没有办法学习斩月碎星诀的任何术法,但他却也能感受到他天赋的落月痕能力上清晰可感的有了一些增幅。
当然,相比起真气的变化来,这倒不算什么了,他现在的真气几乎足有之前的两倍,对真气的体察也比之前更加细微,这意味着他能用更多的术法,而阴阳师系统——包括回合的持续,盾的强度能支撑更多的时间。
这才是他赚大了的地方。
穆星河心中万种想法转动,但终究只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听到后面有动静,便自然地回过头去,只见沈岫安安定定地从幻境中出来,有些微黑影从他身后褪去,然后化成了树影。
沈岫看见他却怔了一怔。
穆星河感应到脸上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才反应过来刚才因为负担过大,眼睛刺痛,现在还在流泪不止。
虽然那并非出于他的意愿,他依然不大愿意在这人面前显现这般模样,他随手抹了一把眼泪,笑嘻嘻地说:“我没有变秃,但我变强了。”
沈岫完全不理会他这种胡言乱语,他凝视着穆星河,吐字缓慢而清晰。
他的眼眸清冷,唯独那一点泪痣分外热烈,给他冷淡得近乎冷漠的面容添加了无边的艳色。
“——斩月碎星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墨初歇的地雷~感觉到一波爱的供养!
感谢星辰白吿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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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的分析基本属于瞎几把扯,请大家不要深究,咳咳这几日在下潜心修道,夜观星象,发现周四到周末日更四天,周一周三休息,周二更新,总共是一周五更,这样的更新频率很适合在下。
因为我写文有时候回头看一看,发现不对劲可能几千字就被我删了重写了……如果没有存稿的话这些文字垃圾会被大家看到的,我不要!!
第40章 所以走路不要玩手机
穆星河感觉有些头痛, 他纵有千般机巧, 在这个大佬面前好像什么都无法隐瞒, 这感觉,不太好。
沈岫看着他的神色,又缓缓说道:“斩月碎星诀不是什么禁忌功法, 不过你未来最好还是编一个来由,我是因为功法原因对这一脉熟悉,因此能一眼看破, 别人虽不一定,但未来保不住也有从你招式上看出来的。”
“你下去一趟有所收获也好,毕竟之后的事情未必能靠谋算解决。”沈岫淡淡道,然后说了一句“走吧”, 便再也不理他的追问。
“之后的事情未必能靠谋算解决”是真的。
穆星河和沈岫没有走出几步就看到了一具尸体。
那是他们之前的伙伴, 死在了庭院中。半边身体已经腐烂在泥土里,几乎与那些枯败花枝融为一体,手上还握的一串珠子如今也是黯然无光。穆星河蹲下来,观察了一会,大感蹊跷。他记得他们一行人都已经进入了小楼,为什么还有人死在外面?
穆星河找不到答案, 终究还是站起来, 继续往小楼走去。
小楼的前厅如今已经一片狼藉,挂着那幅画像早已不知所踪, 其他东西东倒西歪已经躺了一地,屏风也不知道被谁推倒了, 穆星河把屏风扶起来,那幅负雪红梅上多了点点血迹,好像又盛开了几重梅花一般。
穆星河将屏风折起来,念动法诀,将屏风收入自己的储物袋之中。
穆星河随口问道:“你认识梅庭雪,她是妖修,你可知道她的原形是什么?”
沈岫静静看着穆星河的动作,慢悠悠地说:“难道不是梅花?”
“大晚上的开什么玩笑哦,”穆星河把储物袋贴身放置,“他们傻,我可不傻,我姓穆也不一定原型是个木头啊。再说了,谁那么自恋会把那么一大幅自己原型的画做成屏风,打开门就能看见啊。”
“……其实确实还挺自恋的,”沈岫意有所指,不知道回想起了什么,终究还是懒得和穆星河玩猜谜游戏,道,“她是凤仙花修炼而来。”
老实说这个答案还是十分让穆星河意外的,他想过梨花杏花桃花,却没想过一个叫梅庭雪的人竟然是一朵凤仙花儿。作为一朵本来寿命不多的凤仙花,能修炼成接近金丹的一方大妖,那也是不容易。
“我猜她师父或者祖师什么的才是梅花,然后她跟了人家姓梅,然后……”穆星河顿了一顿,听到了些声响,警觉地往四周望了望,笑得宛如进了米缸的老鼠,“然后那个所谓的祖师爷画像,就在我的囊中。”
他事情已了,走到沈岫身边,掏出几张符纸来,齐齐往空中一抛,符纸落地即燃,三只小妖怪在他面前悠悠落下。
穆星河以手抱胸,忽然望着空无一人的楼梯,说道:“听到这里就出来呗,耐性太好也可能错失良机哟朋友。”
没有回答。
“你的对手只有我……”穆星河还在说着,忽地空气忽然一阵扭曲,在叫人措手不及的须臾时间里,疾风带着冰凌,以剑的形状由扭曲的空气中激射出来,直向沈岫而去!
沈岫却是以一种难以捕捉到的身法,轻轻巧巧躲开了这个攻击,而沿着它原本的路径,这道凌厉的攻击便袭向了沈岫身边的穆星河!
穆星河看着沈岫这种毫不犹豫卖队友的行为,语速忽然飞快:“所以我说你的对手只有我,你别看旁边那个家伙修为比我高,他根本不会管我!”他噼里啪啦地说着话,动作却没有停,斩风诀连发三道,直直抵住那一道攻击。
对方的修为应该在凝脉期,而这道疾风混合着其它属性术法,根本不可能被他用同样属性化解,因此穆星河的决策只有发出三道斩风诀,尽量阻挡对方术法的势头,让自己可以轻松避开。
第一道斩风诀被轻松破开。
第二道斩风诀让那道风剑顿了不过一眨眼时间。
第三道斩风诀,风剑的来势缓了下来。
云浮派以风雷之法闻名,若说对风属术法的理解,没有任何一个宗门敢说能比得上云浮派的。穆星河作为一个修习《太乙清风》的云浮弟子,对风的理解自然也不会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