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道尊,竟然不像我当初认识的那个坚定的无情了,你眼神中透漏着闪烁,心中有无数疑问,却没有人理解你,你的身上散发着高傲的孤独与无奈的绝情。怎么样?心灵思索这么久,有答案了吗?”魔帝竟有种直击人灵魂的本事,在魔帝面前,无情更像一个不谙世事的童稚。
“哦?你似乎很关心我?”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道尊,竟然一改往常,抬头见露出魅惑的神情与轻浮的笑意,嘴中带着浪荡五陵子弟的语调,这种勉强的转变,使得他脸部的伤痕扩散,痛感与笑容扭在一起。
“你变了,更加不像你了。”两人对脸一视,魔帝先是微微一愣,然后又迅速地从僵硬的神情变成浮夸的笑脸。
“你没有继续了解我的机会了。”无情沉稳严肃道,似乎想解释什么,但面对这样一个仇敌,又咽了回去,不再言语。
“怎么?难道你觉得谁会来救你?”
“或者,你想明白是谁设计陷害你的?”
魔帝心中略有触动,开始追问起来。
“谁会害我,谁会救我,我无需猜测,也不会妄想。”无情回答。
密室中,两人对站,一片沉默。“我明日再来。”魔帝转身而走,小声道:无情,希望明天的你比今日的你有所进步。
身后听到此话的人,只是发出微微的叹气。无情早已不奢求一颗星的指引,更别说是太阳光芒的照耀。无尽的黑夜中,绝望与救赎终归是无意义的。他刚被囚时,曾无数次地想着在身后暗算他的正道之人到底是何人,心中有答案,但仍想亲自一番论证。可是困锁至今,他突然发现,那已经不重要了。是谁?知道了又有什么裨益?正道途中的蒺藜顽瘴,自有人会收拾,少一个他又会缺失什么?他活在这个世间的意义是什么?
暗室之门轻轻关闭,人已走远,又留下无边的黑暗。
无情心中暗有决定:自绝。
他的双脚被锁功链已困锁住功力,可是,夹在十字刑架上的双臂,虽伤痕累累,却尚有一丝功法,只要用尽全力,他可以磨灭自己的性命。他曾经想过,留些功力以待将来逃出魔城。可如今,他像一头丧失了斗志的狮子,不再心存任何期待。一个人习惯于黑夜久了,他便不能再忍受光明的洗礼。他不想再回那个肮脏、让他无限失望的人间。
无情痛定决心,紧咬牙关,发出一声内心痛苦的嘶吼,挣脱了双臂和双手间的锁链,双脚无法动弹,让他下意识地前倾身体,一个晃荡,两手心扑在了冰冷的地面上,他俯身蹲了下来,缓缓坐靠在刑架旁,喘息了口气,左手握住心口伤痛处。右手忽然用力一挥,朝着远处的墙壁上刻下几行字。他用尽全力戕害自己的呼吸……
“为什么?低头就这么难?”魔帝咬牙切齿,抓住他血渍斑斑的衣服,将自身的魔气源源不断地输入眼前命门将关之人。直到那人身体慢慢回温,呼吸平稳,陷入无意识的昏睡中。
“我所思兮隔云端,天长地远魂飞苦。”
“我所居兮唯黑暗,只留梅香傲不服。”
“我所念兮在彼岸,何处逍遥是吾途。”
魔帝念着墙上的绝笔诗,一字一顿,带着冷笑,“哼,没想到你竟是个懦弱的人?”说着一掌化气,将墙壁之字全数泯去。
无情自绝性命而不得,命气竟一天天反而增强。然而,却赢得一番番毒打,无尽的痛苦。无情的双臂,再也挥舞不出任何气力了。而魔帝,一如既往地保留他的一丝如残烛将尽的微弱生命,不放他离开黑暗,不让他永得逍遥。他们二人交流地更少了,只是拷问和折磨,像是魔帝每日的温存问候,相当有分寸:不让他好过,却又不致他死的折磨,这让无情又继续开始了活着的思索,注定痛苦的思考,他苦苦寻不到答案的灵魂征途。魔帝再也没给他寻死的机会,而他不知为何,死过之后再死的愿望悄然消失了,不但如此,大难不死,心中一个奇妙的念头慢慢孳生开来。
密室无甲子,唯有黑暗。不过,无情的心绪逐日舒展。而魔帝的探望却不曾缺席,两人的关系竟像是亲密的朋友,一个被囚的犯人与一个送上问候的亲人,不过,这个“亲人”兼是囚禁他的人而已。无情对任何人的敌意并无太大,包括束缚他的魔帝,他只想能解脱出来:从囚牢中解脱,更重要的是从他自己造的思想茧蛹中解脱。
那位知心密友今日又来探望了,听着熟悉的脚步声,无情竟能据足音辨别魔帝的心情细微变化。
“你心情不错!”无情一改往日沉默被动的言谈姿态。
那人略微一瞬吃惊,道了声,“你终于恢复了。”
“你似乎很希望我活着?”无情问道。
“你活着,我才能问出逍遥诀,不是吗?”魔帝回答得圆润自然,竟让无情产生受骗的错觉。
“仅仅是想要道家逍遥诀吗?”无情原本十分真诚,听到答案却产生些许失望的感觉。
“你以为呢?”魔帝反口一问,无情哑然不语。
“怎么样?想好了要告诉我吗?”魔帝带着奸邪的语调。
“那就麻烦好友以后继续照顾我这个废人了。”无情收起真诚戏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魔帝怒掌一施,无情胸前早已是痛苦难耐,但不知为何,他没有发出惨叫,而是隐忍不发,化为脸上沁出的大粒汗珠。
“骨头够硬!”原本等待迎接又一波的折磨,没想到魔帝却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姿大踏步走远了,那脚步声仿佛带着轻盈的快感。
“为什么未达目的你会如此兴奋?”
“为什么我有种不愿意离开黑暗的感觉?”
“难道我早已习惯臣服于黑暗,心甘情愿做黑暗的囚徒?挺立傲雪中的寒梅竟也生出奴性?我在逃避什么?背叛我的人?正道?责任?熟悉的陌生人?”
道尊身体微痛,思想在迅速游走着,如蛇一般,冰冷地触探着深处。
魔子帝旒影十五岁时,便发现魔帝不寻常的变化。他总是出入于密室之中,像是里面藏了什么宝贝魔器。不过,魔帝在众人面前一如既往未变的是冷漠,充满秘密,深邃不见底。随着帝子年龄增长,愈加对密室之谜产生无尽好奇心,总想找机会跟魔帝对着干。可是他的父亲,不仅对密室守口如瓶,而且守得死死的,连一只老鼠都钻不进去。帝旒影想,若是有一天能揭开密室之谜,那么一定如同揭开恶父的伤疤一般,让其难堪,自己乐见其成。
一天天过去了,可是总也没机会。魔帝每当出门时,便命令他陪侍于侧,随着时光流转,他对密室的印象一天天变淡了。
☆、第十九回 百变小樱 惊艳换装
自笑客行久,我行定几时?东风引碧草,不觉生华池。
临玩忽云夕,杜鹃夜鸣悲。怀君芳岁歇,庭树落红滋。
——《书情》
从冰瀑岩回返古道风霜,两人又回到“平民窟”生活日常。好在身份曾尊贵万分的帝子一向不拘小节,日子倒也十分自在舒适。不过,樱浅隐隐担忧起来,重生后的帝旒影竟然没有追求了,不想报仇,不想涉入尘俗,更不想重建魔道,只是一天天懒怠,要么是一躺一整天,要么是醒来无所事事,在院子外面的躺椅中仰望着天空细数流光,猪一样的生活节奏,他竟然微微发胖了。
而樱浅全权负责出外走动的任务,整日满脸风霜,去镇子上买食材,买一切生活必需品,回来做饭、扫地、洗衣、刷碗,一切家务全包。时间久了,看躺着无动于衷的帝子便发起了牢骚:
“公子,你要活动活动,不然长胖了会影响你高贵的气质。”初时,樱浅表达得十分含蓄。话如石沉大海。
“公子,人的大好时光要做有意义的事才有意义。”励志之语对发呆的帝子仍旧毫无影响。
“公子,你要体谅一下我这个小弟啊!”樱浅搬出了兄弟情谊,试图以情打动猪一样的队友,终于得到回应。帝旒影朝着扫地的樱浅看了看,然后继续以仰望天空发呆的姿态轻轻道,“樱浅,你累不累,累的话来躺椅上歇会吧。”说完还用手轻轻拍了拍旁边的躺椅,然后继续以俗事与我无关的傲然态度细数浮云飘走。樱浅用虔诚拜服的眼神,无奈地望着帝子,小声咒骂道:帝旒影果然变了。谁知,如蚊虫般的细语竟被有心之人捡到耳中,还假装“啊”的一声上扬。樱浅恨恨无言,继续打扫未完的地。
“公子,你太没有追求了。以前的你可是有仇必报,小气得很,如今连仇恨都激不起你奋斗的意志,你的人生要完了。”樱浅边扫地,边絮絮叨叨教育着扶不起的阿斗。
正言间,樱浅突然想起一件事。“公子,我今日买了几件衣服,你要不要试试?”
“我身上的衣服就很好,无需换洗。”躺着的人淡淡道。
“没追求。”樱浅将扫具放好便溜进了屋中。
过了一会儿,樱浅踮着脚悄悄走了出来,尖耳帝旒影早已听到声音。“你在搞什么鬼?”帝子仰面朝天,闭着眼睛,好奇问道。
“我知道了,好奇是你的动力。”樱浅戏言,笑道:“你快睁开眼,看我买的这套衣裳如何?”
闻语,帝旒影方才不慌不忙地睁开一只眼瞥去,呆呆从上到下瞅了两眼,然后摇头晃脑,叹了口气,“可惜了。”
“可惜什么?”樱浅急忙追问。
“可惜了这件衣服。”帝旒影回道,继续装做闭眼沉默样。
“难道真有那么不堪?”樱浅听了十分伤心。
“这套素色白衣不适合你,倒像是更配合我的气质一般。你适合穿黑色衣服,配合你乌黑的发丝和舞动的黑翼,更显酷毙的气质。”帝旒影见一旁小弟似受挫折,便补了一句安慰语。
“公子,你猜得没错,这衣服就是给你买的。”
“你给我留着吧。”
樱浅又走回屋中,将白衣藏好,又换了一身衣服走出。帝旒影早已起身转过躺椅的方向,听到声音,便睁开了眼睛看着走来的人。眼神对视一瞬,帝旒影脑中竟轰然炸了,换新装的樱浅让人惊艳。只见那黑色的衣身上,点点白色花瓣纹饰,与黑色泼墨质地产生梦幻相融之美,一如之前那场樱花落雨。樱浅那双娃娃脸,依旧透着几分童稚。头上扎着素色花冠,身后的黑发用白色飘带绾起,更显岁月无痕,洋溢青春气息。
帝旒影佯叹了口气,“这衣服适合你啊,小屁孩专属。”说完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樱浅听了,一脸冷漠道,“我换另一套吧。”呼呼转身回去了。
帝旒影望着可爱的背影,又偷偷噗嗤笑了。
待樱浅又换了身衣服,小心翼翼走来,“这套呢?”
帝旒影听声方抬起懒洋洋的头,心中又是一惊:樱浅又在头顶高高梳起了一个马尾辫,系着米白色的发带。而方才一身灵动仙气散去,代之而起的是高冷凌厉、席卷风云之姿容,修身的黑色长裙丝毫不带拖沓感,腰带间绣着两只白色灵蝶纹饰,翩翩如飞,画龙点睛。樱浅还将寒月刃束在右腰旁,面带腾腾杀气。这样利落干脆的樱浅,颇有当年帝子的鬼斩遗风。
樱浅款步走到帝旒影的躺椅前停了下来,严肃问道,“怎么样?”
帝旒影有心捉弄,在躺椅上闭着眼睛摇了摇头,“跟个傻小子一样,绝对符合你的气质。”
樱浅听了并不言语,而是俯下身,忽然一手握住寒月刃抽出,正对准帝旒影的脖子,恐吓道,“你再说一遍。”
帝旒影丝毫不惊,嘴角微微一笑,忽然大叫,“杀人灭口啦!”
樱浅一改柔弱之姿,“我穿这套行装正适合杀你灭口。”一手捂住了帝子张狂的嘴。
帝子被按住动弹不得,方才静了下来,睁开眼睛。
“怎么样?你说一句‘樱浅很帅气’我就放了你。”
“你这是逼良为娼,违心。”帝旒影竭力想表达清楚,可惜嘴被捂得严严实实的,只能发出“哇哇哇”的变调声音。
“怎么样,想好了吗?”樱浅再度提醒道。
“想好了。”帝旒影奋力挣脱嘴的束缚。
樱浅听了十分满意,便松开了捂嘴的手,静听帝子的赞美。谁知帝旒影竟然道,“你穿这身衣服像个傻小子。傻小子,放开你哥哥。”说完哈哈狂笑不止。
“你!”樱浅怒道,说完一手刀挨在帝子脖颈处,将身体俯得更低,直至两人快接触彼此,一手按住帝旒影的肩膀,化怒为笑道,“说不说,不说的话就——”未说完后面的话,便已奸笑绵绵。
帝旒影心中微漾。“你想干什么?”面容由淡定变为吃惊。
“你说我想干什么!”樱浅对着帝旒影的眼睛轻轻吹了口气,笑着继续追逼,“说不说!说不说!”
“樱浅,你被鬼附身了吧?”帝旒影似要唤回本初的樱浅。
“你确定不说?”樱浅并不理睬,在原本安全的距离上继续朝着帝旒影的脸靠近,“停!我说!”帝旒影十分害怕后续发生什么不堪的事情,便急速投降了,“我说!”
“你很漂亮,你像仙女下凡一样。”帝旒影仍不忘戏语。
樱浅噗嗤一笑,“正经点!刀刃可不吃素。”
“好好好,你很美,穿的衣服也很帅气合身。”
“早这样说不就完了。”樱浅撤了寒月刃,退开来。
“樱浅,你变了。”帝旒影平静后道了一声。樱浅听后微顿,心中正想回句:帝旒影,你也变了。樱浅尚未说出口,只听帝子继续道,“你变得更帅气了。当初我重新来到这个世上,第一眼看到你时,心中想,这是从哪里来的毛孩子。你变了,变得成熟许多。或许成熟的你才是真实的你,而我一直错觉性地把你当作小弟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