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朋友。”
朋友?
这本来应该是个好词。
封霜想。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一天晚上,封霜冥想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内容是什么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他记得最后一幕:
他在一片幽蓝色的火海里,半跪在一个人的身边,问出了那句话。
在梦里,那人的面目模糊不清,依靠着一块石头上,封霜只能勉强辨认出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软甲,干净利落,一只手捂住腹部,另一只手委顿在地,上面还带着红色的血迹。
与梦里的人对视,封霜知道,那人也在看他,并且,那人似乎快要死了。
那人的眼神十分温柔,封霜虽然看不清他到底长什么样子,但他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十分秀气,如果笑起来的话,嘴角一定有一个小小的酒窝,软软的,会小心翼翼地戳在他的心窝子上。
然而,他不敢大意,也毫无这个心思。
因为在他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面前的这个人很强,哪怕到了这种地步。
“%……*……*&”
在封霜的注视下,那人忽然双唇翕动,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
封霜并没有听清那人在说什么,犹豫再三后,他凑了过去,问道:
“你刚才说了什么?”
那人双唇再次翕动,可惜的是,封霜依旧没有听到这个声音。
然而他也不想听到了,因为他胸口忽然一疼,封霜垂眼一看,发现那人的手直直地没入了他的胸膛。
疼吗?后悔吗?
封霜看了一眼自己正在不断涌出鲜血的胸膛,忽然泛出一股奇怪的不真实感。
他抬起头,终于看清了面前人的双瞳——
黑色的,澄澈的,倒影出一个封霜的人影。
虽然脸一模一样,但是额间莫名其妙多出一点仙印,与现在的他完全不同。
到此,梦境戛然而止,等封霜醒后,他愣了许久。
然后,去找夏云逸的念头就像是野草一样在他心头疯狂生长。
他想……他想要一个答案,虽然这个答案的问题究竟应该是什么,封霜也不知道。
于是安排好一切后,封霜就告别小师弟们,去找了夏云逸。
感谢老天,他的运气不错。
回忆完这些之后,封霜微微理清了自己的思绪,他复又抬起头,与夏云逸认真对视,说:
“缘分。”
顿了顿,他补充道:
“你我有缘。”
面对这个回答,夏云逸抽了抽嘴角,于是岔开话题,连忙装作关心胡桐的样子看向了上方:
“那真巧……话说,我哥怎么还不下来?”
一股尴尬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渐渐蔓延开来。
听到夏云逸忽然谈起胡桐,封霜一愣,随即也别过脸,看向了另一边。
脸上的温度忽然有点高,封霜眨眨眼,也随意岔开了话题:
“你……我之前听你说‘鲶鱼’,他为什么会专门针对你呢?”
“我怎么知道。”
夏云逸见封霜没继续说缘分,松了一口气,于是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讲了下去。
想起云岩之前的举动,夏云逸的沉下脸,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是在等我成长起来。”
“嗯?”
封霜表示自己没听懂。
“这么说吧,” 夏云逸黑着一张脸解释道,
“我呢,就相当于是一颗刚刚长出来的果实,云岩,也就是‘鲶鱼’,他充当的角色跟果农差不多,一旦等我成长到他需要的地步,他会毫不犹豫地把我给摘了。”
只是之后,谁知道自己之后会被做成果酱还是果脯。
……
小昆仑外,沈无涯和温岚在校医院里,看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沉默不语。
病床上的老师才应该是这次的“鲶鱼”,然而他却被人发现在校园的一角,重伤昏迷。
“云岩顶替了他。”
沈无涯忽然开口说道。
温岚叹了一口气,看向沈无涯,说:
“沈教授,云岩的身份特殊,你是知道的。”
“哦?你们打算继续包庇云岩?”
沈无涯眉一挑,朝温岚冷笑道,
“我以为你们应该知道谁更重要。”
这话说得温岚不消一会儿就冷汗淋漓,他摇摇头说:
“随你了,只是要麻烦你跟校长亲自解释了。”
“我知道。”
沈无涯朝温岚伸手,说,“给我进小昆仑的钥匙。”
“没有。”
温岚回答出这两个字,喉咙有点发干。他已经忍不住在沈无涯突然爆发的杀气中软了腿,但是还是硬生生挺住了,他定定神,解释道:
“你得去找校长要钥匙。”
“那个,不好意思。”
在沈无涯与温岚对视的时候,病房门口忽然传来另一个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沈无涯皱眉看过去,看见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青年男子站在门口,见沈无涯看过来后,那男子笑笑,说:
“好久不见,沈教授。”
“关元青。”
注视那个男子片刻,沈无涯终于想起这个男子是谁,缓缓念出了这个名字。
☆、第 50 章
“难得沈教授还记得我。”
关元青看上去还挺高兴的, 他朝沈无涯微微弯腰,然后朝着病房外伸出一只手,说,
“这次我是来谈公务的,为了保密起见,两位能否移步?”
温岚听闻大吃一惊:
“管理局的?我们学校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啊。”
关元青笑眯眯地看着温岚,既不否认也不肯定。
“不是管理局。”
沈无涯的脸色不太好, 他率先朝病房外走去。在路过关元青的时候,沈无涯停下来,轻声问道:
“与夏云逸无关, 是吗?”
关元青抬起头,第一次与沈无涯如此之近。
他隐藏在黑框眼镜下的修长双眸微眯,双唇轻启:
“或许吧。”
沈无涯定定与关元青对视半晌,抬脚走了出去。
……
小昆仑里面, 夏云逸三人在陡峭的岩石丛林中狂奔。
夏云逸与封霜身形纤弱,腾挪之间也是非常灵活, 因此在山岩之中速度也是相当快的;
然而,身形庞大的胡桐则没这么快了,他手忙脚乱的,生怕自己卡在了岩石缝里, 一时之间慢了许多。
他们三个在逃命。
因为后面有一个疯了一样的“云岩”在追杀他们。
半个小时之前,夏云逸一行人站在山顶,终于找到了胡桐被要求找的那株药材。正当三人欢欣鼓舞之时,荒无人烟的岩石山顶上, 云岩忽然出现了。
在夏云逸惊讶的眼神中,云岩掌心幻化出两把短剑,剑身上泛出青色的幽光,他温柔地朝三人说:
“想我吗?”
三人:“……”
接下来的帮个小时,三人在云岩的追赶下疯狂逃命。
“啊!”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夏云逸和封霜被迫停下脚步,一回头,却发现是胡桐倒在地上,头破血流。
更要命的是,云岩一脚踏在了胡桐的背上,同时右手的短剑搁在胡桐的脖子上。
见夏云逸看过来,云岩朝夏云逸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
“我观察了你一路,我发现,这个大个子挺喜欢你的。”
听到云岩这话,胡桐疯狂地挣扎起来,朝夏云逸喊道:
“别管我,快跑。”
不等夏云逸回答,云岩倒是第一个不耐烦,只见他迅速地用短剑的剑柄重重磕在胡桐的太阳穴上:
“你有什么资格说话?”
这一击,直接打得胡桐软瘫在地,半晌都没动弹。
“你到底想干什么?”
夏云逸看着这一幕目眦欲裂。
“没什么。”
云岩笑眯眯地说,“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反应。放心,我不会要人质的。”
此话说完,云岩就毫不犹豫地用手中的短剑狠狠地扎进了胡桐的后背心。
“哥!”
夏云逸心中一跳。
虽然知道有玉牌的话,胡桐只是被淘汰出局,但是亲眼看到一个人的“死亡”,还是忍不住让人心惊胆战。
“沈无涯说我嫉妒你,你也说我嫉妒你。”
云岩看着夏云逸的表情,咂咂嘴,似乎有点不太满意,他挽了一个剑花,说,
“我觉得我可以承认。”
不等夏云逸说话,云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到:
“云逸,你说,如果是沈无涯真的死在你面前的话,你会是个什么反应呢?”
见夏云逸脸色难看,云岩疯了一般咯咯笑道:
“我真的好期望快点看到——”
“疯子。”
夏云逸忍不住低声说道,随后心中一惊,立刻将身边的封霜推到一边,果然下一秒就见到云岩突然出现在封霜之前站着的地方,短剑青色光芒一闪,云岩一瞥:
“慢了一点。”
那边被夏云逸推离的封霜只觉手臂一凉,等落地之后,他发现自己握住灵剑剑柄的右手不对劲,片刻后他的手臂上的白衣渐渐晕染出红色的血迹,最后剑尖上滴落了一滴红色的血珠。
……
几个小时之后,夏云逸和封霜精疲力竭地走在沙漠的边缘,月上中天。
此时的他们好不容易摆脱云岩的追杀,两人都不同程度的受了伤。
封霜右臂受伤,虽然已经包扎好了,但是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惨白;
夏云逸并未受到什么致命伤口,云岩似乎对他“特殊照顾”了,更像是猫捉弄耗子一样,每次攻击都避开了致命之处,让他全身上下有各式各样的小伤口,动一下虽不会流血,但是很疼。
摆脱云岩之后,夏云逸与封霜互相扶持着往来时的方向走,两人都是沉默不言,或者说,他们没有别的力气去说话了,他们的全部力气全部用来走路。
脚下不停,机械地重复。
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再沙漠之中,夏云逸感受着脚下沙子在他的压力下发出的“吱呀”声,忍不住抬头看向了夜空之中的那轮明月。
沙漠里的月亮比其他地方更大也更加明亮,照在沙漠之中的沙子上,砂砾反射出一点点亮光,在层峦之下,在浩瀚无边之下,广阔的沙漠变成了一汪海洋。
在夏云逸停下来看月亮的时候,封霜也停了下来。
他伫立在夏云逸身边,看着夏云逸的侧脸。
在月光之下,夏云逸本来白皙的皮肤更加白皙,几经透明,虽然封霜离得极近,但是从外面裸/露的肌肤来看,封霜寻了许久,依然看不到一丝血管,甚至连青色或淡蓝色的筋脉都看不到;
而夏云逸正专注看着月亮的瞳孔,正常人类最多也就是深褐色的瞳孔从侧面看却是纯黑。
这两点不禁让封霜不由皱了一下眉。
“怎么了?”
夏云逸忽然转头问道。
“无事。”
封霜将自己心里的疑问压下,将视线放在了远方。本想就这样转移视线的,却在看见远方的一点亮光之后,眉头皱得更紧:
“那是什么?”
顺着封霜所指的方向看去,夏云逸惊讶发现,沙漠之中忽然从远方渐渐流进来一汪银色的水。
先是沙峦被水吞没,然后是这莫名其妙的水进来后淹没了地势较低的沙丘,一直蔓延到封霜和夏云逸所站的沙丘处后,因为沙丘太大,水并未继续蔓延。
水位在两人的注视下渐渐上升,最后形成一汪湖泊。
所有的景象在半个小时之内完成,谁也没想到本来一望无际的沙漠紧紧半个小时之后,就从天而降一汪湖泊,而且湖泊水波粼粼,倒映着天上的月亮,平静而美丽。
“这算什么?”
夏云逸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他知道在沙漠之中会有一种湖泊只在一年之中特定的时分出现,之后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充其量也就形成一小片绿洲,而不会像今天他们所看到的那样汪洋无际。
更何况这里是哪里?
小昆仑。
封霜与夏云逸站在沙峦之上,俯身看向这片汪洋。
“咕咚”
冷不丁的,本该寂静无声的湖泊里传来一声怪响。
之后,在封霜与夏云逸的注视之下,这片汪洋的湖心忽然从湖水之下冒出了一盏花灯。
这盏花灯是破水而出的,漂在湖面之上,湖水从花灯的缝隙中流出,重新落回湖水里,原来刚刚的那声怪响就是这站花灯从湖底升上来时候发出来的。
这盏花灯来得莫名其妙,夏云逸看得毛骨悚然,正准备拉住封霜就走的时候,忽然看见那盏花灯的中央“呼”的一下,燃起了一小团幽蓝色的火花。
火花幽幽地飘在花灯的中央,将莲花状的白色花灯照映得越发惨白,阴测测一片。
那花灯在被燃起后,滴溜溜地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在湖面上随波逐流。
偌大的湖泊空净澄澈,与夜幕交接,折射出漫天的星光,与浩瀚幽邃的黑色宇宙。
站在沙峦之上,从上面往下看,肉眼根本就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湖泊,它们之间唯一的交界线就是那盏不断游移的白色花灯。
小小的,白色的,笼罩在幽蓝色的火光里,明明是圣洁的白色莲花,却携卷着一股诡异的死气,从天边,划破涟漪,飘然而来。
封霜看着那盏花灯,皱眉思索许久,忽然脸色一变,灵剑从他手中脱手而出,飘在他的面前,而他也迅速转身拉住夏云逸,说道:
“快走!”
☆、第 51 章
“哗啦”
办公室里, 一声轻响之后,狼藉一片。
关元青坐在沙发上,摘下自己的黑框眼镜,瞥了一眼,发现镜片上面已经布满了蜘蛛网纹,裂得不能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