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岩身后的人感到云岩的僵直,低声笑了一声,如同一条毒蛇一般死死地贴近, 问:
“在忘川河里的感觉如何?”
身后的那人顿了一下,然后贴在云岩耳边,宛如厉鬼一般发出惨叫:
“我可是在这里面呆了上千年!”
“我该叫你夏云逸, 还是云逸?”
云岩额上冒出冷汗,问道。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夏云逸应该沉入忘川河里永远不出来的,更何况他连本命冥火都没有了的, 他是如何还能出来?
“你希望我叫什么?”
姑且还是叫夏云逸吧,他凑过来, 咯咯地笑着,磨蹭了一下云岩的脸,说:
“我是云逸啊,也是夏云逸。”
夏云逸笑着点了点云岩的鼻尖, 露出一个和平常一样软乎乎的笑容:
“我回来了,先是找你,然后找沈无涯,最后去找封霜。”
他的语气同刚进校园时那个迷迷糊糊的夏云逸的语气一模一样, 天真得不得了,然而就是这语气,听得云岩冷汗忍不住又冒了一层。
上次他听到云逸用这种语气说话时,云逸差点将他砍成了两半。
“看看,你又想杀了我。”
夏云逸贴着云岩的脸颊,喃喃道,然而事实上,云岩的脖颈上搁着他自己青色的短剑,他自己的手还握着,手腕展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曲度,一片淤青,上面覆盖着夏云逸的手。
冰凉的剑刃贴着云岩的脉搏,云岩忍不住扭曲了一张脸,说:
“你想干什么?”
“你想对我做什么,我就对你做什么。”
听到这句话,云岩瞳孔骤缩,随后猛地挣脱,剑刃贴着他的脖颈的动脉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喷洒出红色的液体。
就在夏云逸在那一瞬间的呆愣是,他手下青色的剑幻化成一团火焰,顺势烧灼了刚刚被划出来的伤口,云逸狼狈地从夏云逸怀里挣脱出去了。
云岩几个起落逃离了此处,夏云逸站在他身后,阴沉地看着云岩捂住自己的脖子消失不见。
他垂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青色火焰,然后一言不发地将火焰生生掐灭。
夏云逸在忘川河里站着,根本就没有出来的意思。
他低头看着脚下的忘川河水,黑白分明的眼球里,眼白的部分里忽然出现了红色的血点,然而夏云逸不知道,他转身向忘川河里走去,试图在河里搜寻着什么。
忘川河里都是各类灵魂洗涤留下来的碎片,或是记忆,或是灵力,他现在记忆混乱不堪,如果作为云逸的时候,他真的在忘川河里沉眠过,那么这里面应该会有他的记忆。
……或许,还有云岩口中那个“九秋”的记忆碎片。
夏云逸一边思索着,一边将手伸入忘川河水里,然而手刚碰到忘川河水,右手食指忽然一疼,紧接着就是不断的灼烧感,这逼得夏云逸被迫将自己的手拿出来,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是右手上戴了一个戒指。
这个戒指哪里来的?
夏云逸试图将其摘下,却怎么都移不动它。
“沈无涯。”
夏云逸努力了半天没能把戒指从手指上退下去,不由得恨恨地念出了这个名字。就在夏云逸忍不住想要自己把这根手指直接剁了得了,岸边突然传来沈无涯的声音:
“云逸,你出来。”
缓缓转过身去,夏云逸果然看到了沈无涯正站在岸边,一向波澜不惊的他现在竟然带上了一点惊慌的表情。
夏云逸看着沈无涯想要进来去不能进来的动作,不由笑出声,他站在忘川河里,问:
“先生,你看,你总是叫我‘云逸’,不愿叫我‘夏云逸’。”
“不都是你吗?”
沈无涯朝夏云逸伸出手,淡色的眸子里带出了一点急切的意味,
“过来。”
“有本事你进来。”
夏云逸不怕死地回嘴顶了一句,他挑衅地看向沈无涯。
沈无涯:“……”
他有一种预感,这孩子应该是知道了什么。
见沈无涯不动,脸色还难看得可怕,夏云逸笑笑,还是自己朝沈无涯走了过去,最终从忘川河水里出来,湿漉漉地站在沈无涯身边,说:
“我在忘川河里看到了一些影像。”
沈无涯眼眸的颜色加深,他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很自然地将夏云逸脸上的水擦掉,问:
“看到了什么?”
“你,我,云岩。”
夏云逸从沈无涯手里夺过手帕,自顾自地擦着脖颈上还在往下流的水珠,说,
“虽然还不完全,但是我发现,我们几个人的关系还真复杂。”
“你想知道什么?”
“现在什么都不想知道。”
夏云逸手中燃起蓝色的火焰,将手帕吞噬成一片灰烬,他眼珠有些疼,但他毫不在意,说:
“我想先捅云岩一刀,再捅你一刀,然后捅封霜一刀,最后自尽。”
沈无涯:“……”
两人默默无闻对视半晌,沈无涯说:
“看样子,你对我很不满。”
“的确不满。”
夏云逸说,
“被人拖入九华大学之后,你可知我每天都在惴惴不安之中,可你做了什么?说是让我自主选择,可是你其实只是袖手旁观。”
沈无涯嗫嚅了一下,轻声说道:
“我只是……有苦衷。”
“我跟你将一个故事。”
夏云逸手中缓缓变幻出一把黑色的刀,他说,
“从前,有一对夫妻,他们相敬如宾,老头吃了一辈子的鱼头,老婆婆吃了一辈子的鱼尾。后来老头死的时候,他才告诉老婆婆说,他其实喜欢吃的是鱼尾,但他以为老婆婆喜欢吃鱼尾,所以他让了一辈子。可事实上老婆婆喜欢吃鱼头,她以为老头子喜欢吃鱼头,也让了一辈子。这个故事,感动吗?”
沈无涯不答话,他皱眉看着夏云逸手中的刀。
“这个故事我觉得挺扯的。”
夏云逸评价道,
“两人好好交流一下不就好了吗?非要整这一出有的没的。先生,你说对吗?”
不等沈无涯回答,夏云逸就一刀向沈无涯砍去;
沈无涯看着夏云逸开始攻击他,脸色忽然惨白,但还是侧身躲了过去。
从远处赶来的温岚和白主任恰巧看到这一幕,同时都倒吸一口气。除了惊讶于此处真的有忘川水以外,就是在惊讶于夏云逸竟然敢就这样攻击沈无涯。
“云岩跟你说了多少?”
沈无涯一边避开夏云逸的攻击,一边问。
面前的夏云逸在沈无涯的眼里竟然有那么一瞬间与云岩的样子重合,沈无涯甚至想知道,云岩究竟有没有跟夏云逸说九秋的事。
“你猜?”
夏云逸颤抖着说出这两个字,然后下一秒,他的眼睛,忽然瞳孔扩散,整个人就像是断了电一般倒在了地上。
“云逸?”
沈无涯停下动作,等了一会儿,见夏云逸依旧倒伏在地,终于明白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连忙上前,将他抱在怀里。
“找到人了就快走吧。”
见两人停下打斗,白主任上前,催促道,
“忘川水快把这里都给淹没了。”
沈无涯并未听白主任说了什么,他伸手放在夏云逸的左胸膛上,手掌上覆盖了一层灵力,片刻后,他抬起眼眸,半是迷茫,半是疑惑:
“他没有心脏了。”
淡色的眸子没有了焦距。
白主任一愣,双唇颤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摇了摇头,说:
“先出去吧。”
……
等夏云逸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在校医院的病房里。
掀开被子,夏云逸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病服。
不在小昆仑里了。
他坐在床边,有些呆愣地想着这个问题。
“哎呀,你醒了。”
推门而入护士看到夏云逸坐起来有些惊讶,急急忙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就直接转身往外走,她说,
“我去找沈教授。”
“姐姐。”
夏云逸忽然叫住了护士。
在护士疑惑地看过来的时候,他冲护士露出了一个软软的笑容,人畜无害,
“你知道封霜在哪个病房吗?”
说完,他害羞一般低下头,绞了绞衣角,说:
“封霜之前为了救我……好像断了一只手臂,我有点不放心他。”
想起医院里之前的一些流言,护士的眼神柔软下来,她还挺喜欢乖乖的男孩子的,尤其是这种弟弟款的,于是轻声说道:
“封霜在502病房,放心,他的手已经接回去了。”
“那就好。”
垂着头避开护士的眼神,夏云逸低低地说,
“我会去看他的。就一……而已。”
☆、第 56 章
在小昆仑的时候, 就仅仅一眨眼的功夫,封霜就看见自己的手臂从手肘部分分离,自己的那只手明明还握着剑柄,却不受大脑控制,和手中的灵剑在半空中滑过一个弧度,掉落在草地上。
当时的一切都好像被放慢了不止一倍的速度,封霜能够亲眼看着自己的那只手缓缓掉落在草地上, 手指还抽搐了几下。
紧接着,封霜的大脑才好像意味道发生了什么,一股钻心的疼痛从手肘处传来, 伴随着疼痛的,还有奔涌而出的红色液体。
后来发生了什么,封霜完全不知道,虽然全程他并未昏迷, 但是他就是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等回过神来, 他已经在九华大学的校医院里,已经做完了手术,断掉的手肘已经接了回去,剩下所需要做的只是休息而已。
手术过了一天之后, 封霜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他从病床上坐起,呆愣地靠着枕头,看向窗外。
在医生给他检查身体的时候, 封霜问:
“请问,你知道有没有在我后面从小昆仑里出来的学生?他是九华大学的,名字叫云逸。”
“云逸?”
面前的白发医生将笔放回自己的上衣口袋,戴着金丝眼镜,冷笑道,
“有空关心别人,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
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医生对自己的敌意那么大,封霜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您就是沈教授对吧?”
“是。好好休息,要是手再掉了,你这辈子别想拿剑了。”
沈无涯冷冷地答道。
“沈教授知道夏云逸在那个病房吗?”
沈无涯一双淡色的眸子透过金丝眼镜镜片看着封霜,说:
“我劝你最好离夏云逸远一点,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这句话,沈无涯以继续查房为缘由,转身离去。
等沈无涯走后,封霜缓缓地躺在了病床上,想,沈无涯他可真是个怪人——
回忆着沈无涯之前说过的话,封霜的神色古怪起来:
这应该是他与沈无涯第一次见面,他从未这么不明缘由地讨厌一个人,而沈无涯也似乎不明缘由地讨厌他,真的是两看生厌。
想不清楚其中缘由,封霜只能闭上眼算作休息,然而等封霜闭上眼还没一会儿,忽然听见病床旁边的小窗那里传来一点异响:
“砰砰”
这是指甲弹击玻璃的声音。
封霜惊讶地睁开眼,循着声音看过去,却发现玻璃外面竟然攀着一个熟人,这个熟人在封霜看过来后,冲封霜露出一个笑容,示意他将窗户打开。
这里是五楼,窗户外面根本就没有搭脚的地方,夏云逸几乎就像是一只壁虎一样贴在外面的砖上,一手扒着窗沿,一手敲打着封霜的窗户,还一脸笑意。
见夏云逸还穿着一身病服,联想到之前小昆仑发生的事情,封霜生怕又出了什么事,连忙过去将窗户打开,帮着夏云逸翻了进来:
“你这是干什么?”
“来看你。”
夏云逸翻窗进来,站在他面前,笑吟吟地,原来黑白分明的眼珠里的眼白左右各两个红色的血点,他说,
“我怕遇上不该遇上的人,所以就这样进来了。”
封霜当时并未起疑,他因为夏云逸的到来,有些手足无措,并未注意到夏云逸的异常,沉默了一会儿后,封霜问:
“你没事吧?”
“我之前看见你的胳膊断了。”
夏云逸避而不答这个问题,他忽然收起了笑容,伸手摸了摸封霜的右手,确定这只手是有温度的后,他说,
“现在看来还不错。”
“嗯。”
封霜有点尴尬,他忍不住回握住夏云逸正摸着他的手,摩挲了一下,有些奇怪的发现手下的皮肤细腻而无茧,温度有些偏低,于是小心翼翼地牵起夏云逸的另一只手,放在手心里,试图用自己的温度温暖,说,
“你现在身体不太好,还是好好休息为妙。”
“你可真奇怪。”
夏云逸看着封霜的动作,沉思了一会儿,说,
“你竟然关心我。”
“我为什么不能关心你?”
“我以为道长都会讨厌妖物。”
夏云逸歪歪头,露出一个软萌的笑容,一个小酒窝清晰可见。
这应该是一个论旧的好机会。
封霜看着面前的人,想到。
然而,他的身体却违背他想要靠近夏云逸的心思,忽然放开了握着夏云逸的那只手,然后后退了一步。
看着封霜的举动,夏云逸的笑容扩大:
“你要不要猜一猜我来找你干什么?”
封霜定定地与夏云逸对视,一声不吭。
见封霜不说话,夏云逸的笑意消失,他哼了一句,右手一甩,一把黑色的刀出现在他手里,眼眸深沉似夜:
“你既然不讨厌……那你为什么要把我投入忘川河里?”
“忘川河?”
这三个字让封霜的瞳孔骤缩,瞬间开启了他的大脑刻意被遗忘的记忆,那段记忆如同洪水冲破了堤坝,奔腾咆哮地将封霜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