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希声还说过,红泥是非卖品,问他原因,答我:“殷某人自饮尚嫌不够,如何能有富余惠及他人呢?”
我再问他,为什么当日初见我,开口就要德音上红泥。殷希声回我:“岚起身上有深州的味道。”却原来我还是占了籍贯的便宜。
我和裴珏衣喝了有一会儿,感觉喉咙口的红泥已经满上脑袋顶了。我打一个酒嗝,怀疑沁出眼眶的眼泪都是红泥酒液。
“不行了,”我把酒杯扔开,“不喝了。”
裴珏衣还举着酒杯,有些为难地看着我。
我其实已经不太清醒了,看人都是叠影了,我伸出一只手,做一个喊停的动作,“你喝,你别晃,你喝。”
裴珏衣不听我话,还在左右摇晃。
我不耐烦道:“让你别晃了!坐直了!听我说话!”
于是裴珏衣才乖乖坐正。
表甥这么听话,做舅舅的我给他讲了个故事当奖励:从前有位公子,他的爱人是一名刀客,他们曾经神仙眷侣,携手天涯,然而人心易变,不知怎的,曾经山盟海誓,到头来山平海枯,旧情不复。最终,公子带走了刀客的刀,刀客则孑然一身,扬长而去。浪迹江湖忆旧游,故人生死各千秋。
裴珏衣执盏的手顿了顿。他可能是被我的故事打动了,因为我初在绿蚁醅听到的时候也挺感动的。这个话本还有个特别好听的名字,叫做《碧玉蜉蝣迎客酒》,不过好听归好听,我还是有点不懂这个标题和它的内容有什么关系。
裴珏衣走出花园前,我叫住了他:“如果你和明岳…”
“楼公子想说什么?”裴珏衣驻足原地,耐心地等我说完。
我脑袋里充满了酒液,思考起来都格外费劲,上一刻准备的问题,到了出口时已经忘了个七七八八。
我只好换一句话说:“如果你和明岳,你们是一伙的…”
我发自内心建议道:“就给你们取名地鼠门好不好?”
裴珏衣:“…”
裴珏衣残忍地拒绝了我:“不好。”
第29章 我们说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啊
观颐
越别枝叫我:“楼岚起。”
我也叫他:“越别枝。”
他叫我:“岚起。”
我也叫他:“别枝。”
越别枝问我:“你是谁?”
我回答:“我是楼岚起。”又问他:“你是谁?”
越别枝道:“我没有问你名字。”
我叫起来:“错了错了,你该回我,‘我叫越别枝’。”
越别枝:“…不要闹。我问你,云中君的前主人是谁?”
“是我啊。”
“…”越别枝道:“再前一个。”
“嗯?”我被上冲的酒气噎了一下,“你怎么知道他的?”
越别枝寒声道:“怎么?裴珏衣听得,我听不得吗?”
他这个话就说得我很莫名其妙了,“我也没跟裴珏衣说过呀?”
越别枝胸膛动作很大地起伏了一下,仿佛他强迫着自己咽下了什么滋味糟糕的东西,难受到连表情都扭曲起来。
越别枝放轻了声音,一字一句地问我:“那么我把话摊开说了,那个刀客,他是什么人?”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哪个刀客,又突然灵光一闪,“公子的爱人?你问他是什么人?”
越别枝声音粗哑:“是。”
“哦。”我恍然大悟,“你问他啊?他不是人啊。”
“不过你要想听他的故事,可以去绿蚁醅。”说着我又突然想起,绿蚁醅是家酒肆,越别枝还小,我不能带坏他,便又改口:“算了吧,也没什么好听的,你要想知道,我给你把话本买回来。”
越别枝闹了个误会,他的脸颊鼓动了一下,我都能听到他牙齿互咬发出的悚然声响。
我抖了一下,怕越别枝一气之下咬碎了满口牙,连忙转移他的注意力。我叫他:“你过来一点,到我身边来。”
越别枝依言站过来,我起身和他比了比。可不得了了,原本到我胸高的小孩,现在竟然有我眼睛高了,果然小孩子都是见风长,之前那小身板都是缺衣少食的苦日子活生生虐出来的。这倒霉孩子。
越别枝长得这样快,过不了多少时候就要超过我了。我问他:“你多大了?”
越别枝没有马上回答,似乎是算了一下,才告诉我:“再过几月就十四了。”
十四岁便算得上半个成人了,按深州的风俗,越别枝已经到了可以收通房的年纪了。我把桌上的酒坛捞过来,摇一摇,里面还剩大约一个坛底的酒。
我把酒坛塞进越别枝怀里,“拿去,我十四岁的时候已经纵横酒桌七年余了,这些酒你拿去,破个酒戒。”
越别枝抱着酒坛,乖得不行,乖得有一点反常。他看着我的脸,问我:“你的嘴?”
“嗯?”我下意识地舔舔唇,“好看吗?我刚吃了一只姓明的地鼠。”
“…”越别枝避重就轻道:“挺好看。”
我看越别枝答得敷衍,心下不服,便骤然出手把他拉得一跌,正倒进我怀里。我按着越别枝的肩膀,“啵啵”在他左右两颊上各亲了一口,“你说好看,送你的!”
“…”越别枝猛然推开我,往后大退了好几步,“你醉狠了,我走了。”说完红着脸转身就跑。
我笑得不行?" 上神他被我养死了2" > 上一页 5 页, 胃呱艉八骸摆溃溃∧愕鹊龋 ?br /> 这么一会儿功夫,越别枝已经几乎跑出了花园。他停下来,并不回头,背对着我问:“什么事?”
“没什么事…”我也是一时冲动,但趁着酒气,即便冲动几分,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我问越别枝:“你带着云中君没有?我想借它一晚上。”
“没有。”越别枝道,“你要云中君做什么?”
“没有就算了吧。”我不知道是在对越别枝说,还是对自己说,“没有就算了。”
“你是不是想他了?”越别枝留给我一个垂着头的背影,他的声音很奇怪,仿佛含着一把热沙,又仿佛咽了一口烈酒,又沙又哑,甚至隐约还有一点恶狠狠的味道。
“你想他了对不对?你想云中君的原主了。”越别枝用我听不懂的沙哑嗓音和奇怪语调这样问我。他问我,却用笃定的语气。
我想了一想越别枝的问题,说对好像也不对,说不对好像也不对。我含糊道:“不知道啊,可能吧。”
“我知道了。”越别枝说,“我知道了。我没有带云中君。”
我摆摆手,想起越别枝背对着我看不见,于是说:“那就算了吧。”
越别枝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好。”
第30章 做文明的神,要同人讲道理
观颐
我终于忍无可忍地从被窝里钻出来,趴在床沿摸了半天,摸出来一把金银钿莊的直刀。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对于昨日最后的记忆始终停留在我回房沐浴更衣上床睡觉。至于云中君是怎么到我被窝里来的,我完全不知道。总不能是它真的生出了刀灵,自己一路飘来的吧?
我把云中君放在床上,严肃地问它:“说,你怎么到我床上来了?”
云中君果然没有应我。我就说,要相信它能生出刀灵,不如相信原汀能种活月笼沙。毕竟月笼沙尽管稀少,花苗还是有的,云中君虽然健全,育灵却是不可能的。
我再想一想,依稀记得昨日仿佛是我同越别枝借了云中君,这硌了我一整晚的刀约莫就是越别枝送来的。
唉,送刀就送刀,放哪里不好,放我床上,能捅死我还算了,不能捅死我,倒把我硌了个生不如死,好气。感觉我背都青了。
我反手摸一摸,摸不到背上隐约作痛的地方,于是作罢,掐了诀把自己打理好了,去给越别枝递刀。
今天学堂休息,按照以往,越别枝要同武师学一天武,我原本认为少年人不该劳累过度,想免了越别枝半天武课,然而学武终究不能有一丝松懈,最后还是作罢。
我看一看天色过午,午膳时间刚过,越别枝还要半个时辰以后才继续上武课,现在大概在房里休息。
我到越别枝房前时,门只是虚掩着,但我还是礼节性的敲了两下才进。
越别枝坐在床沿,背对着我,说:“水放一边,把药油给我拿来。”
我心想越别枝大概是练武时磕磕碰碰受了伤,药油就在桌上,我就顺手给他拿了过去。
我哪里想到,这孩子伤得这么可怖。我好容易养出的一身好筋骨上满是伤痕,淤青血肿更是密布,少年人线条流畅的脊背上没有一块好肉。
越别枝等得久了,没人递给他药油,回过头来问:“你在做什么?”便看见了我。
我也问他:“你在做什么?哪里来这一身伤?”
越别枝不答。对于我的问题,越别枝总是能避则避,不能避则就轻,就轻再不能,就不答。
我认为越别枝有事瞒我,但我能怎样呢?我又没有立场对他刨根究底,即便我收养了他,我本质上仍是一个不明来历的陌生人,且是一个不明来历又别有用心的陌生人,越别枝要对我留底,我也没资格怪他。
我觉得我的心态不太对,也许是宿醉之后的颓丧引起的,总之我现在是不太合适继续同越别枝谈话了。
我再问他一遍:“你告不告诉我?”
我同越别枝在深州落户已经大半年了,依照我对越别枝的了解,这个问题出口时我就有了答案。
我问越别枝:“你房里的小厮,他叫什么?”
无关紧要的问题,越别枝还是会回我的:“江月。你找他做什么?”
这回换我不答越别枝了,“他在哪里?”
“我让他去打水了。”越别枝道,“我方才以为你是他。”
水井在厨房边上,江月打了水再去烧开,此时也该回来了。
我去开了门,恰好江月就端着水准备推门。江月见了我,问候道:“主人好。”
我颔一颔首,让开通道让江月进门,“去给大少上药,伤一日不好,一日不许大少出门。”
越别枝叫住我:“你去那里?”
我道:“你不说,我找别人问。”
越别枝道:“武课学的拳脚功夫,不过受了点小伤。”
我告诉越别枝:“我也学过武,你说我信不信?”
我摔门离去,越别枝似乎又拔高声音说了些什么,我反正是没有听见。
走不了多远,江月从后面追上来,喊我:“主人!主人!您把药油给拿走了!”
我下意识捏了捏手里的东西,药油瓶子都被我握得发热了。
我把药油递给江月。江月对我说:“主人,大少好像急了。”
我道:“急了?那他为什么不自己来追我?”
江月嗫嚅道:“大少腿上也伤了…”
我知道越别枝打发江月追来,本意是要把我劝回去,但越别枝万万想不到,他派遣来熄我怒火的水桶里,居然掺了一勺油。我现在怒得快要燃炸了。
我抓着江月的肩膀,把他转了一个方向面对来路,“你,现在就回去,给大少上完药,服侍他休息,再到厨房里,让他们给大少炖一盅参汤,知不知道?”
江月点头说知道,又问:“主人不回去看看大少?”
“我看过了。”我说,“我看完了,现在要去同人讲道理了。”
第31章 承惠,七百九
观颐
一般情况下,我其实是一个非常讲道理的神的。天界不兴打打杀杀那一套,大家的性子都特别温和,日子也过得特别和平特别好。
但我毕竟是纨绔子弟出身,即便成了神,也不如其他正统神君一样向天道继承了一副宽容的好脾气,所以有些时候,我依然是会生气的。
我很久没有生气了,我生气会有什么后果,我也不知道。但有人马上要知道了。
武师的住所在东北角,我只听明岳大略说过一次,并且没有听得专心,导致兜兜转转了几圈才找上了门。我本来就憋着的一肚子的火因为这么一出,已经要烧到脑门顶了。
我去给越别枝送刀的时候把云中君抓在手上,去到了越别枝房里又是惊又是怒,刀也不记得还。即便是后来江月再追来,我还是满腔急火,根本记不起手里还拿着刀,否则我气得神志不清,可能要顺手把无辜的江月切切稀碎。
于是我现在上门来问责,手里还是提着刀的。
我才到门前,扬袖一甩,一道风诀就狠狠撞上了紧闭的木门,发出震耳的砰响。
木门往里缩陷了一下,却并没有被撞开,应该是从里上了门闩,但依我那一下狠撞,门闩大约已经断了一半了,我再扔个诀,这两扇木门就要死于非命。然而我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房里的人却半点声息也没有,甚至遍布在庄里的仆人都没有一个冒头。
我把云中君往地上一杵,高声道:“泰武师莫不是贵人事忙,没空见我等小角色吧?”
门内依旧是安静着,但很快传出脚步声,和木块落地的声音。门闩果然是被我震断了。
“主人家言重了,泰某哪里来的胆子。”泰武师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半截断了的门闩。
我拄着刀,问他:“泰武师,你同我家别枝在一起的时候多,你知不知道,是谁伤了我家别枝啊?”
泰武师合掌一握,半截枣木门闩就碎成芥粉,轻飘飘地漏过他的指缝落下来,“主人家可是小题大做了,修体练武,哪有不受伤的呢?”
我“哦”了一声,好奇道:“别枝和泰武师学了这么久,学成了什么样子,我也没有问过,既然今日我同泰武师得空,不如泰武师来告诉我,我家别枝,究竟学得好不好?”
泰武师终于松开手,最后一点木屑落下来,带着若有若无的红色。那本是门闩上的红漆,但这座庄园已经成为鬼宅很久了,我买下它后也不曾翻修,故而那红漆已经透了一点脏色的黑,此刻看来,更像是揉碎的凝固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