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上的水泡已经消了,留下一个又一个的暗红色小圆圈儿,更像麻子脸了。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用着受伤的手,将自己的妆容打理妥当。
穿上白色衬衫,配上浅灰色的运动服,黑色运动鞋,加上昨天小要命给他买的风衣。
谭山市经历了莫名其妙的昨天,很多人都怀疑有人含冤,要么就是又有道友突破。
天气骤降之后,今天却又立即回暖了。
子鹤站在镜子面前,觉得自己形象尚算体面。
他又敲了狗子的门,在狗子迷迷糊糊晃晃悠悠来开门后,子鹤推着狗子的肩膀,到卫生间。
连帮忙,带指挥,总算也给狗子穿上了一身干净衣裳。
扣子也没有歪七扭八,非常难得。
将狗子推到面前,子鹤上下打量了一番,才笑着道:“张子盐。”
狗子揉了揉惺忪睡眼,毫无防备的朝着子鹤露出笑颜,有些傻,有些天真。
“今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子鹤伸手想去摸一下狗子的头,却发现自己手上绑着绷带,只好作罢。
大家一楼吃早饭时,赵胤推开房门走进课堂。
今天饭后换药时,子鹤乖巧了许多。
赵胤有些不习惯,低声开口道:“你还没睡醒?”
“睡醒了呀。”子鹤有些疑惑的挑眉,睁大眼睛好奇的看向小要命。
“那你怎么不笑?”赵胤为子鹤绑好手上的绷带,双眼灼灼,一本正经的问道。
“啊……”子鹤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小要命为什么这么问。
往日里,他总是嬉皮笑脸的吧,昨天恢复了关于子盐的记忆后,心情受了不少影响。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突然像是被戳了一下。
小要命一下就发现了啊,而且……赵胤问的是‘你为什么不笑?’而不是‘你怎么了?’。
在小要命看来,他是不是一个特别爱笑的人啊?
心里有点天暖,他倒有了几分不好意思,笑容不知不觉浮上来,清浅中透着几分腼腆。
赵胤看着子鹤的模样,直觉得真是新鲜。
他便伸出手,戳了下子鹤的额头,“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
子鹤听到赵胤的话,抬头要去捕捉赵胤的眼睛,却发现对方说罢话,立即转身去另一张桌上拿水杯——
非常可疑,极有可能是夸他夸别扭了。
想到这里,子鹤才要笑,就听到赵胤一边喝水,一边道:
“能年轻十岁。”
“……”子鹤的笑容卡住,似要撇嘴,可几秒钟后,却还是笑了出来。
……
……
紫玄山脚处,有一片桃花林,长了好多年,曾经没有人打理时,杂草乱树丛生,桃花树群仍年年开花,年年结果。
近些年,这边被打理成一处景点,虽没有收门票,也非正式旅游之处,但本市的人,到了桃花开时,总会驱车来玩。
很多来过的人都知道,桃花林中,有一棵特别高,特别粗的桃花树。
大家都说它是桃花树,经鉴定它也的确就是一棵桃花树。
可它从不开花。
当满园盛放时,它孤零零长个子。
当满园结果时,它孤零零长个子。
到了今年,即便距离很远,也能看到一片树海中,有那么一棵,高高的探出头,不知在找谁。
……
子鹤用了阴兵符,在上面点了一抹阴气,将铜甲尸带了出来。
他当然不是要带着铜甲尸去紫玄山打架,打小十一也用不着铜甲尸。
赵胤开着子鹤的保时捷,车后面坐着山狗子盐,和铜甲尸子盐。
车开到桃林前时,赵胤有些担心的看了子鹤一眼。
赵胤想开口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了陪伴。
很多事情、很多情绪的慢慢消化,都需要子鹤独自完成。
他只是希望,子鹤知道他在陪伴,在支持。
车停在边上的临时停车场,一人三……三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下了车。
当狗子抬起头看到眼前的桃树林时,他面上表情有了些变化。
那双有些迟缓的眼睛,似乎变得凝焦了一些。
他抬头看着那些结了果实的桃树,讷讷张口,却又像是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子鹤站在边上看着狗子,心里有些难受。
赵胤站在边上看着子鹤,见子鹤低沉下来的情绪,心里也有些难受。
只有铜甲尸,站在后面,无所知,也不难受。
桃树结果子的季节,许多果农一大早就开始收桃子。
一般游客来逛逛,农门们并不阻止,但是如果要摘桃子,就要跟农家乐那边租梯子,按市价买桃子了。
子鹤一行人穿过桃林,农民们只是回头看上两眼。
当进了桃林后,狗子像是有意识般,从跟在子鹤身后,变成了前面带路。
他面上仍挂着迷茫的表情,但走起路来,却自有方向。
清晨的阳光穿过树枝,狗子面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起初,他还跌跌撞撞,摇摇晃晃,越靠近桃林中间,他的步子却越来越平稳。
子鹤抿着唇,跟着狗子也加快了速度。
当面前出现那棵一人难以环抱的高树时,狗子突然停住了脚步。
曾经还是山狗时,他就经常在这附近徘徊,这地方,他认识。
可一如之前还未化人形时那般,他站在巨大参天的大树前,却只觉得心痛,迷茫,不知所措。
他站定后仰起头,一直望到树顶,枝杈交错,让他看不清最高的那一根。
他又收回视线,有些无助的回头,看向子鹤。
接收到狗子的视线,子鹤心里泛着酸意,他攥了攥拳,努力挂起一个笑容,走到了狗子身边。
他驱使着铜甲尸走到桃树边,随即,他捏出阴虎符,轻轻一吸,便将附着在上面的阴煞气全部吸食干净。
一转手间,阴虎符燃烧成灰,落在了巨大的桃树下,与泥土融为一体。
接着,子鹤拉着狗子和赵胤后退了两步。
“要借你两滴血。”子鹤回头,看向小要命。
赵胤几乎连想都没想,便将手指伸进口中,一下咬破——仿佛不知道疼般。
子鹤都皱了下眉,赵胤却已经伸着冒血的手指到他面前。
“哎你。”子鹤心里一阵疼,一边用手指点过两滴血,一边不高兴的念道:“我带了针的,你怎么咬这么大的口子……”
责备的瞪了赵胤一眼,子鹤将赵胤手指塞进赵胤嘴巴里,“裹住,那么多血,别浪费了。”
见赵胤照做,他才皱着眉,走到铜甲尸边,点血在铜甲尸额顶和人中。
在血融进铜甲尸的瞬间,子鹤不敢耽误,忙伸出手指在铜甲尸面上一拉。
一股股浓郁的煞气瞬间从两处血点钻出,被子鹤抓在手中。
铜甲尸封煞而成,金刀不侵,但遇阳血则弱。
子鹤在铜甲尸上开了口,瞬间将铜甲尸内封住的煞气全数拔出。
当煞气不再涌出时,铜甲尸靠着树干,慢慢委顿在地。
它双目半阖,显露出了尸体的败相。
子鹤快速将煞气吸进魂魄之中,随即将打火机递到铜甲尸脚底,点燃。
远处果农见有人点火,便要赶过来。
秋天山林最干燥,一星半点的明火,都可能将整座山点燃。
可那些果农还不待走到近前,便被从山上赶下来的一众道士拦住了。
道士们手中都提着水桶,将巨大的桃树,和子鹤几人围在中间。
他们背对了几人,阻拦着果农近前,也随时准备用手中水桶里的水,去灭火。
赵胤有些吃惊这些赶到的道士,子鹤却并不愕然。
他出门前就告诉了克烈,让它通知小十一,他要来桃树林里安葬铜甲尸。
当铜甲尸慢慢被点燃,尸体像是早就碳化的木头,很快便烧成了一团火球。
而他靠着的那棵巨树,也未能幸免,被火焰沾染。
但,紧接着,令人吃惊的一幕,却发生了。
百年未曾开花,不曾结果的桃树,突然在枝头挑出了许多嫩芽,又渐有花苞冒出。
站在树边的三人都抬起头,望向遮天蔽日的桃树枝杈。
层层叠叠的树枝,根根冒芽,花苞快速炸开……
几分钟后,巨树开花,桃树盛放。
当赵胤和子鹤肩并着肩,仰头望着突然变粉,遮蔽了天穹的漫枝桃花时——
狗子却一直盯着那团燃烧愈盛的尸体。
火焰不断攀高,在那些抖颤翻滚的火苗后,似有一个人影,模模糊糊的从树下泥土中飘出,躲在树干后,凝着眸,幽幽的与狗子对望。
参天桃树,花瓣满枝——从未有一棵树,开花时如此繁盛。
粉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将整棵树都裹在了花簇之中。
可盛放不过几分钟,那些花瓣,又如它们开放时般,快速的凋零,纷纷扬扬的洒向地面。
只一刹那,站在树下的几人,身上脚边皆是粉白一片。
尸体在落花之前燃烧殆尽,火焰零星,被漫天纷洒的花瓣扑灭。
尸体早已成灰,上面盖了一层落英。
如一座桃花成坟。
子鹤低头抖落头顶花瓣,转头去看狗子。
狗子低着头,微微垂眸,似站着睡着了一般。
子鹤抿了抿唇,想着先带小要命上山,留狗子在这边独自呆一会儿。
狗子却突然抬起头,他面上早没有了痴傻木讷的表情,一双丹凤眼里,虽有浅淡的疲惫,却仍灵动。
子鹤有些害怕,他回想自己曾经对狗子做过的事,便觉得没有勇气与眼前这双眼对视。
可下一刻,狗子却突然扬起一抹笑意,像担心子鹤会内疚般,他有些开心的道:“我脑子好像好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子鹤和赵胤捉鬼归来,看见大猫克烈和狗子子盐头碰头伏在沙发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凑近一看,克烈这只猫,在教不懂得如何做人的子盐,打王者荣耀。
“……”子鹤。
“怪不得打王者老遇到渣队友,原来队友不是小学生,就是……”赵胤别有深意的看了眼子盐和克烈。
“克烈,你给小十一发个短信,就说我一会儿过来安葬子盐的尸身。”子鹤道。
“喵。”克烈答应的好好的。
克烈发给小十一的短信,却是这样的……
收到短信的小十一有些挠头——让我准备一下?那我是准备柴火,还是准备水啊?
第64章 用爱感化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桃花盛放不过转瞬, 别离百年, 一朝相逢……
两相执念散了,便各自安好吧。
子盐站在树边, 当那抹若隐若现的魂魄随着火焰灰烬, 一起消散在空气中,他抿着唇没有多说什么。
子鹤蹲身将带来的骨灰盒放在地上, 开始小心翼翼的将铜甲尸烧剩下的灰往骨灰盒中拢。
狗子看着蹲在大树前的子鹤,抿了抿唇, 便也蹲下来帮忙。
除了尸灰外, 他将几朵桃花也倒进了骨灰盒中。
装好骨灰后, 子鹤扭头看狗子,有些踟蹰的问:
“你要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吗?”
狗子捧着骨灰盒,摇了摇头, “你不是要上山见道长吗?”
子鹤眨着眼睛打量狗子那双丹凤眼,不知道狗子是恢复了前世的记忆, 还是只是变聪明了。
张口想问清楚,却又有几分犹疑。
万一狗子是恢复了上一世的记忆,那他要如何面对狗子?
这一世里, 他至少是帮助狗子讨封成功,化成人形的……朋友。
可上一世呢……虽然是师兄弟,他却是那个抽狗子两魂,将狗子炼成铜甲尸的人。
最后便只是抿住唇, 什么都没说。
一行三人便准备往山上去。
道士中最年长的一个,朝着赵胤一躬身,谨记着师父说的话,要对背着耽美文库的那一个特别恭敬,便瞄定了背着耽美文库的赵胤,恭敬道:
“我叫张信成,我来引几位居士上山吧。”
赵胤点了点头,三人便随着张信成走山路。
“张信成的xin是哪个xin?”子鹤一边走,一边问张信成。
“信誉的信,信任的信。师父说,待人要讲信誉,与人相处也要给与信任。”张信成答道,师父自然是老观主陈铳。
子鹤点了点头,忍不住想笑。
用这个字,倒是很符合小十一的个性,那家伙软绵绵的,啰里啰嗦,但是待人却很温和。
赵胤听到张信成的话,也若有所思。
信任……与人相处,也要给与信任啊。
小十一取用‘信’字,也不知道是在感慨什么。
……
……
山顶道观经过多年修葺扩建,早已不复百多年前的模样。
道观很大,红砖青瓦用的很漂亮,规模也扩建了许多。
陈铳似乎是个很懂得经营的人,一直守着道观足不出户,却也没有让紫玄观有滋有味的扩张了起来。
四周许多果农都是在给紫玄观种果树,陈铳是个很有钱的观主。
对于道观中的道士们,几天前,老观主突然变成了小观主。
可很快,大家就适应了下来。
因为,小观主虽然比老观主年轻、清秀了许多,但待人是一样的温吞,讲话是一样的慢条斯理,理念和习惯几乎都与老观主一样。
而且……小观主待大家也同样的亲切,就像……只是老观主的年轻版一样。
同样宅的小观主,此刻正坐在观主院子里,参天的大树下庇荫处有亭子和茶桌。
他坐在竹编的椅子上,盘腿靠着竹编的靠背,悠闲的捏着茶杯,清饮一口。
坐在他对面的善男子已经得到了自己的答案,他朝着陈铳微微弯腰行礼后,便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