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师父创世后一直在调养打坐,没道理和一条小海龙过不去,还能被这小海龙关在心牢里。
但仔细一想,名为痨儿的宝树,是在白语冰接触宵行转生的龙蛋时,与宵行前世的识神一并侵入白语冰的识海。这玩意若真是他师父的识神,那就是他师父的识神在和宵行的识神争夺躯壳。
宵行死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凤羽嘉暗觉,按这个荒唐的思路,再想下去,只怕天都要塌了。
名为白泽的异兽见他如此困扰,开口道:“我未能洞察此树之名。也不是说,它就一定来自大罗天。许多妖魔鬼怪,擅长隐藏自己的真身,以防我察觉它的名字。毕竟,名字有约束之力。”
凤羽嘉抚了抚额角:“此言在理。”他的九霄琴可以打开三十六天乃至各界的界门。
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去大罗天,惊扰师父鸿钧道君打坐。
何况,大罗天的界门不是那么容易打开,一旦打开,他就没多少真元法力再干别的了。
白泽乃是一头睿智的异兽,虽不知凤羽嘉为何查此树,却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万事皆有因缘。此树被凤皇你觉察,应是有一番因缘。昔年龙汉初劫,神魔大战,受妖魔之气污染的山川河流,均已被封入《山河社稷图》。凤皇你修复此图,或许可以找到什么线索?”
凤羽嘉修复《山河社稷图》,实是消耗自身真元法力,修复被妖魔之气污染的古山河。
他干这件差事,已有数十亿年之久,为效率起见,修复顺序是由易到难。
如今剩下未修复的山河屈指可数,却皆是生灵无法存活、妖魔气污染的重灾之地。
譬如冥渊和宵行决生死的招摇山,凤羽嘉布下结界,将之重重封印,迄今未动。
倒不是法力不足以修复此山。而是心境不足以面对昔年惨烈的景象,难消此山的怨戾之气。
草率着手修复,便是在拿麾下护林四军的性命开玩笑了。
如此满腹心事,凤羽嘉回到百鸟宫,直奔昭苏宫的后殿,便要点将继续修复《山河社稷图》。
飞奴忽进来禀报:“圣前,荣贵妃娘娘求见。”
凤羽嘉正与垂云、逐天二位将军摊开《山河社稷图》议事。
逐天闻话笑道:“莫非娘娘知晓我们要修复哪座山了?那山里确有他的旧相识……”
摩空真君入得后殿,道是有话要和凤羽嘉12" 小攻他是正宫娘娘0 ">首页14 页, 讲。眼看着垂云逐天,大有这二位将军碍眼之意。
“摩空可是想我了?”凤羽嘉命二将退避,收敛心事,施施然地调笑。
摩空真君却道:“想圣前去看一看白答应。”
凤羽嘉叹了口气,他这一堆麻烦事,大多与白语冰有关。
这小龙还不肯消停,竟央摩空真君说项,要与他相见,莫非是想他了?
自打他亲了白语冰一口,白语冰愿贡献出屁股之后,他那欺负龙的瘾头淡了许多。
这小龙,逗弄逗弄是有趣,当真迷恋上他、离不得他,那可就麻烦了。
最难消受美人恩,凤羽嘉心中想到,有一种沾沾自喜而又无可奈何的体悟。
他眼盯着《山河社稷图》,是一副抽身乏术的模样:“待我修复了这一山再说罢。”
摩空真君也不看修复的是什么山,沉着脸问道:“圣前修复一山须得多少时日?”
“少则数日,多则数月。”凤羽嘉按神界计时答道。
“只怕到时候,红颜已老,圣前所见的就不是一条小龙了。”
凤羽嘉听摩空真君说来,才知晓白语冰未修炼内丹寿元。
这倒令他十分意外,他有的是灵丹妙药神草灵石,足以供这小海龙修得天龙之体。
青鸾玉华元君统管后宫,最知他心意,决不会亏待了白语冰。
这可能是白语冰引他注意的一种策略,说什么有心仪的雏鸟,被他亲吻之后,还不是主动献吻于他。不然,就是心魔痨儿捣乱,使白语冰难以入定。这小龙贪玩,无法克服障碍,便不修炼了。
摩空真君见凤羽嘉仍不肯动身,说道白语冰已沐浴恭候圣驾。
凤羽嘉万没想到这小龙如此有觉悟,心中动摇,决定把手头事缓一缓,先去看一看白语冰。
临行,他命飞奴提上了食盒,乃是绛霄宫送给四御会与会者的精美点心。
没想到,白语冰玩没了影,并不在桃花宫,压根儿不是痴盼临幸的苦情模样。
听众飞奴说来,这位白答应和近卫鹰军将领猎烽打得火热,过的日子那是相当丰富多彩。
凤羽嘉与拎食盒的飞奴寻至黄棘树下,就见白语冰捉着一只小羊,而猎烽掌间神雷电闪,照着小羊就是一通劈。那小羊反应迟钝,被劈了数下始才觉痛,一下子狂挣开白语冰,跳下地去。
白语冰合身扑去抓。小羊胡乱挣扎,掀起许多泥土草叶。白语冰没个防备,眼里进了草木渣。
“哎妈!”白语冰揉眼睛,猎烽道是揉不得。白语冰又在衣袂上擦眼泪,猎烽道是有手巾。
“……”凤羽嘉不动声色,看二人忙碌至此,才款款地举步上前。
猎烽正要递手巾给白语冰,见了凤羽嘉,顾不得递手巾了,连忙单膝扣地行礼。
白语冰蹲在地上,犹自扬臂抓手巾,胡乱抓了几下,口中说道:“在哪呢?拿近一点!”
凤羽嘉走至白语冰身前,腿便被抓住,这不算完,白语冰还往他两腿之间一掏。
凤羽嘉倒抽一口凉气,金眸一垂,便见自己要害处的衣料,攥在了一只泥手中。
白语冰泪眼朦胧,不知握的是何处,就势揩了揩手:“算了,将军,你给我吹一吹。”
猎烽跪在一旁,满面通红,想要出声提醒,却被凤羽嘉不怒而威的一瞥吓退。
凤羽嘉感到什么欺负龙的瘾头淡了,全然是自己的一种错觉,这小龙怎么看怎么欠收拾。
他捏起白语冰的下颔,对着那睁不开的冰灰色眸子,甚温柔地吹了一吹。
白语冰眼中清明了,便要对猎烽笑,然而定睛一看,眼前这红发金眸的佳人,怎么看都是多日不见的凤羽嘉。一时间,两人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小羊伯奕适时地叫了一声:“妈的!”
第37章 地书(五)
“圣前……”一看凤羽嘉这个黑云压城的神气, 白语冰心知大事不妙, 这是要和他找茬了。
但他已然把准了凤羽嘉的脉,拿出在仙界向陆压道君撒娇的本事,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抢在凤羽嘉说话前, 一把抱住对方两条长腿,脸贴上袍裾,便放声干嚎起来:“奴婢不是在做梦罢?”
凤羽嘉心神微乱,就见白语冰一边抱腿干嚎, 一边亡羊补牢似地伸手拍去腿间衣料上的泥灰。
白语冰没口子说道:“圣前,奴婢好想你啊!你好似清减了不少,是不是近来太过操劳?”
这清减的客套话是向其他嫔妃学的, 本是恭维女子身段窈窕,却被他胡乱用在堂堂凤皇身上。
凤羽嘉待要问他,自己一只真身巨大无比、已有四十五亿年修为的凤如何能清减。
白语冰抢道:“如此操劳,便好好歇息, 怎么还这般奔波?有什么事, 你吩咐一声,让飞奴传话就是, 何必亲力亲为呢,是不是?奴婢近来一切安好,只是思念圣前成疾,身子不大爽利。咳,心口有些闷, 神思恍惚,说话气短,受不得一点惊吓。怕迎接圣驾时没精神,便出来透口气。”
凤羽嘉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索性不理会假情假意的他,转头对猎烽说道:
“猎烽,你来我腾胜天有不少时日了。此番修复《山河社稷图》,便由你和陵光为我掠阵。”
猎烽且惊且喜,陵光乃是朱雀陵光神君、羽族的两大战神之一,连忙道了声是。
凤羽嘉冷眼看向飞奴拎的食盒,又对猎烽道:“这是四御会派发的点心,你拿去吃罢。”
猎烽一头雾水,料想是凤羽嘉看在神霄雷主的情面上照顾自己,只得谢恩收下。
白语冰凑热闹问道:“没有我的份吗?都有什么呢,将军你打开,给我瞧一瞧?”
凤羽嘉憋了一口气,命猎烽回去准备,温和地打发走了猎烽,再调头收拾这不知死活的小龙。
白语冰却已转变话题,捧起小羊伯奕,热情洋溢似地笑道:
“圣前,这是奴婢炼的冰灵,它叫伯奕,是荣贵妃娘娘给我的妖丹所炼,花了奴婢小爷我九年时间。圣前你喜欢吗?你要是喜欢呢,奴婢也给你炼一个?你喜欢龙,奴婢可以给你炼一条龙。可惜没有龙丹了。对了,上次我看日游神送的宝镜,人界有一种糖画的龙凤,圣前你可曾见过?”
凤羽嘉一句“不喜欢滚”含在嘴里,完全可以理解,摩空真君为何破天荒来寻自己了。
他不在的这些时日,摩空真君深受白语冰祸害,显是过得水深火热。
然而,眸光滑过小羊,便觉异样。识神一扫,此羊已有元神。白语冰竟是把冰灵凝成了元灵。
凤羽嘉不由自主想起宵行。宵行是太阴之气所成,除了身为龙祖骁勇善战,还有一个本事——
能与任何生灵孕育生命。彼时尚无性别之说,孕育生命的法子便是聚灵。
譬如青鸾玉华元君,就是宵行为讨他欢心,摘了他一片青羽,按他的形貌而聚水灵所造。
难道说,这小龙接触了宵行转生的龙蛋,沾染了太阴之气,便也有了这个本事?
凤羽嘉微觉烦恼,白语冰身上有些个特质,似比转生后的宵行更像宵行。可能是宵行前世的识神,潜移默化地改变了白语冰。不论对他来说,还是对白语冰来说,这都不是什么好事。
“圣前?”白语冰见凤羽嘉出神,把小羊伯奕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凤羽嘉心烦意乱,祭出桐木琴,二话不说,带白语冰去弱水沐浴。
此时仙界尚是白昼,他布下结界,众仙家便瞧不见他二人。
一回生二回熟,当凤羽嘉再一次吻住白语冰时,白语冰并没有太过意外。
这是一只失恋的可怜老鸟,拿龙祖宵行无可奈何,只能欺负他一条小龙解解气。
他初吻已失,索性练起了个中技巧,却有一事不解:“圣前你吻便吻,为何回回变出羽翼?”
“……”凤羽嘉也不想变出羽翼,然而,此乃羽族雄鸟示爱的本能,情不自禁就要展示羽毛。
白语冰心中无念,十分放松愉快地吻了一阵,睁开双眸,忽觉凤羽嘉的神色有些复杂。
似害羞又似不甘,许多情绪交织在金眸中,便是一种隐忍而痛苦的神气。
白语冰不看则罢,凤羽嘉正用目光炽烈地攫住他,被他一看,旋即咬唇短促地吟了一声。
这是什么毛病,白语冰心里是明白的。这老鸟似乎突然到了躁动期,却对他的屁股不感兴趣,故而极为痛苦。他且笑且放手,从容道:“圣前,你是一只成熟的凤了,要学会自己解决问题了。这么样,奴婢回避一二,先去北海探亲一番,待圣前你解决了燃眉之急,你我再一道回百鸟宫?”
“白语冰!”凤羽嘉终于说出了久别重逢的第一句话。
白语冰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是真不想干这些个以色侍人的活计。两厢情愿另当别论,可他俩也不是两厢情愿,顶多是两个倒霉蛋凑到了一块。此鸟寂寞难耐,又好面子。不许他动情,自己动情了又不许他走,还不会说些求人的话。想到此处,他老大没劲地道:“只此一回,下不为例啊!”
凤羽嘉只是恼他,想按住他收拾一顿,还没听明白什么下不为例,就见他笑了一笑。
白语冰又对头顶的化血鲮晶木道:“刺儿,闭眼。”
说罢,他泅入弱水中,睁着冰灰色的眸子,循着凤羽嘉的腰腹,一路往下潜游。
凤羽嘉这才回过神来,一下子将他捞起,登时消了气:“你不必如此,是我未想清。”
霜睫上沾满水珠,白语冰眨巴眼看凤羽嘉,只听凤羽嘉继续道:
“白语冰,你不必故意激怒我,也不必故意讨我欢心。我不会改变心意。宵行要做什么,那是他的事。我不会被宵行左右,也不会把你当做宵行。我……更不会因此入魔,酿成什么赤明成劫。”
听凤羽嘉说来,白语冰才知晓,化血鲮晶木曾告诉凤羽嘉,宵行前世的识神,说过要把他送给凤羽嘉做妻的话。凤羽嘉本只是见他有趣,与他暧昧,此番见他要来真的,索性与他摊开讲明。
“白语冰,我便是太上忘情之命,也不会对你动心。你也有心仪的雏鸟,你我到此为止罢。”
“哦,这么样,既然真相已水落石出,圣前你何不放我回北海呢?”
“你有血劫缠身,多灾多难。念你是即将灭绝的海白龙,我许你入百鸟宫,是欲为你挡劫。”
白语冰本想说福自己求,再多灾多难,那也是他自己的事,犯不着凤羽嘉来为他挡劫。
但转念想到白语霜的事,他叹了口气:“圣前你既然敞开心扉,我也实话说了罢,我之所以肯来神界,是因我若不来,我大哥会灰飞烟灭。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这才来伺候你老人家。”
凤羽嘉听了道:“你不必担忧,在我宫中安心修炼。我会留意白语霜的动向。”
一龙一凤如此说罢,各自黯然心塞一阵,分明近在咫尺,却皆有一种失恋般微妙的伤感。
沐浴毕,二人魂不守舍回到百鸟宫,凤羽嘉含笑道:“往后我要修复《山河社稷图》,可能有许多日不会相见。你好好修炼,缺什么向玉华要,何时修得天龙之体,我何时放你离开百鸟宫。”
白语冰对修炼寿元并不感兴趣,懒得再一遍遍解释,只笑道:“知道了,圣前你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