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姑娘救下这黄莺,不知如何照料它。凤羽嘉比比划划指点一番,她因此和凤羽嘉结缘。
这黄莺倾慕凤羽嘉的琴音,又觉府里日子好过在外受风雨,索性留在十三姑娘身旁做了小宠。
“先生你瞧,都说黄莺是不妒的吉祥鸟,我和先生亲近一些,它却还吃我的醋呢!”
十三姑娘被黄莺啄了手,便如此和凤羽嘉说笑。凤羽嘉只是笑,用指腹轻点黄莺的小脑袋。
黄莺颇享受这样的日子,十三姑娘一人说三人份的话,一男一女一鸟,气氛竟也十分和睦。
连带官老爷和主母也高看它一眼,认为黄莺入户是吉兆,寓意飞黄腾达。
然而好景不长,这户人家不幸卷入朝党斗争。权臣铲除异己,治了这户人家的罪。
男子统统抓入大牢,女子和仆役尽数发卖。十三姑娘年少,却也未能幸免,要卖给商贾做妾。
此时,十三姑娘已给黄莺取名,唤它扬灵,含泪把它放飞:
“我家不安宁了,扬灵你比我强,你有一对羽翅,你自由自在的,飞回林子里去罢。”
扬灵娇声啭啼,舍不得就此离去。十三姑娘一狠心拿小石子吓唬它,它蹦蹦跳跳就是不肯走。
十三姑娘便捧着它痛哭一场,最终把它交给了被误当做仆役发卖的凤羽嘉。
“先生,扬灵它随人过惯了日子,在外难以生存,我别无所求,只求先生代我照顾它。”
凤羽嘉点头应允,将扬灵藏在襟内。便在这夜里,凤羽嘉半睡半醒之际,扬灵倏地化出人形,乃是十三姑娘的模样,冲凤羽嘉盈盈一礼:“受先生琴音教导,奴家修行千年,今朝终始悟道。”
凤羽嘉颇有些惊诧。托了肉胎下凡,他记不得自己从前的身份,但也为这小黄莺感到欢喜。
扬灵道:“先生勿惊,十三姑娘对奴家有救命之恩,奴家思量着此恩不能不报。奴家有一个蠢主意,望先生成全。先生本非这家仆役,待先生父母向官差秉明,自会回家中去。奴家代十三姑娘卖去那商贾家。十三姑娘对先生有意,万求先生念在往日的情分,将十三姑娘带回家中庇护。”
凤羽嘉听闻过报恩的传说,点头应允,只是心中怜惜这黄莺,比比划划让她见机逃走。
如此这般,扬灵取代了十三姑娘,卖去给商贾做妾。
十三姑娘则被凤羽嘉设法换了男装,瞒天过海,当做幼妹带回家中照顾。
凤羽嘉自己也颇有些作为,从此四处奔波,因琴技又结识了许多做官人家,到后来竟入宫为皇帝献曲。他自己编了个黄莺报恩的曲目,皇帝听得喜欢,追问其中典故。引他来见的官员便囫囵讲给皇帝听。不得不说,黄莺确有好名声,既是不妒之鸟,又是友谊之鸟,还有飞黄腾达的好寓意。
加之时机挑得好,皇帝也觉当年做的太过火。有凤羽嘉的状书在先,一时墙倒众人推,许多隐忍已久的官员也来参那权臣。周姓做官人家最终得以平反,十三姑娘也和父亲同僚的儿子成了婚。
按司命星君、月老和赤霞真君的安排,本无黄莺扬灵插手,乃是凤羽嘉为十三姑娘奔波告状。
十三姑娘嫁去商贾家的途中,有山匪打劫又有义士相救,义士便是其父同僚之子。
如此这般,十三姑娘被其父同僚之子藏在家中,想起青梅竹马的过往,修得了好姻缘。
至于凤羽嘉,在周姓做官人家平反时,因体弱多病劳累过度,就已命不久矣。
这对夫妇成婚时,凤羽嘉受邀抚琴一曲,之后便会因赤霞真君的恶趣味,凄美地呕血而亡。
因百鸟有朝凤的习性,黄莺扬灵阴差阳错地因琴悟道,众神不得不更改原先的安排。
这扬灵确是经得住考验,被那同僚之子搭救,隐瞒身份相处几日,道出了实情。
她称自己只是一个与十三姑娘样貌相仿的人,受过十三姑娘的恩,替十三姑娘出嫁。
同僚之子自去凤羽嘉家接十三姑娘,而扬灵惦记四处奔波的凤羽嘉,留在他家中孝顺其父母。
凤羽嘉归家之后,身体疲弱不堪。扬灵待他十分恭敬,百般照料他。
两人一齐受邀去喜宴,凤羽嘉抱病抚琴,扬灵强颜欢笑唱曲,隔着屏风赢得满堂彩。
曲终凤羽嘉一命呜呼,元神回到本来的躯壳内,随前来迎接的赤霞真君一道隐身看戏。
只见那扬灵犹在低声吟唱,双眸含泪,唱的却已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赤霞真君笑道:“这小妮子怕是对圣前动了真情。”
凤羽嘉道:“她一只小鸟,是认为我对十三姑娘情深,感慨我未与十三姑娘修成正果罢。”
两人说着话,新婚夫妇闻讯赶来,道是要供奉他的牌位,替他照顾家中父母云云。
扬灵却颇有些想不开,萌生了世无知音破琴绝弦的念头,竟要自毁内丹随凤羽嘉而去。
凤羽嘉见势不好,现身相救。扬灵从未见过神界大佬,何况是凤皇,不由得目瞪口呆。
凤羽嘉对白语冰道:“本来以她的功德,再救度些生灵,磨个百千年,她自能飞升。但当时形势不容如此,她的性情又烈,我便将她带回了神界,也算是有个照料。因她弱小又是女子,我对她多有关爱。本打算在她与其他人熟络后,我便放手。孰料她一直格格不入,还养得如此骄纵。”
白语冰唏嘘地道:“哎,郎无情妾有意,难免生出嫌隙。圣前若与她好,就没这些事了。”
凤羽嘉摇了摇头,忽端起长辈般的架子:“是她经历的坎坷太少。我就是太纵着她,始终把她当做当初在琴前啼唱的小黄莺,使她走了捷径,反倒害了她。她才会如此心胸狭窄,走上了邪路。你看看玉华,我不曾娇惯她,她却能打理好百鸟宫的内务,从不见她争风吃醋坑害旁人。”
白语冰忍不住笑道:“那只因,皇贵妃娘娘喜欢的是朱雀,而不是圣前你吗。”
“那你喜欢我,”凤羽嘉也忍不住要调侃他,款款地问道,“可曾争风吃醋坑害旁人?”
“——这可说不好,可能我还不够喜欢,因此,对圣前管教不严罢。”
“管教?”凤羽嘉微一扬眉,转过脸与白语冰对视。这般打情骂俏,心头竟有些难言的火热。
白语冰岔开话道:“好了,该我讲啦!紫薇星主说,我大哥近来一切不错,就是修炼得太勤快,听说他去北极驱邪院没几日,就胜过了天佑副帅,还时不常闹失踪,去探望青龙孟章神君。”
凤羽嘉弯眉微蹙,思索着又在榻前候了一阵,始终不见扬灵元君醒来。
他使着白语冰的躯壳,本领有限,看不出扬灵元君究竟有何不妥。
恰在此时,桃花宫的飞奴来报:“圣前,宜贵妃娘娘酿好酒了,只待圣前前去取用。”
凤羽嘉命众人看好扬灵元君,仍觉不放心,把青鸾玉华元君也唤来,仔细叮嘱一番。
两人自回桃花宫取酒。赤霞真君笑道:“春深杏花乱,潭清疑水浅,此酒名为‘潭清’。”
白语冰不明所以,赞不绝口。凤羽嘉又取了乾坤袋,带上许多应用之物,便与他去烛照真境。
第51章 共神(八)
“圣前, 这是决意和奴婢好了么?”白语冰不是傻子, 来到烛照真境,偏要问这么一嘴。
凤羽嘉打开乾坤袋,祭出许多物件, 瓶瓶罐罐, 衣衫寝具,林林总总,活似要与他在此长住。
“别问了,先布置罢。”酒坛放在石桌上, 凤羽嘉摆好杯盏,又取出了花烛彩灯。
白语冰忍不住要喷笑,忽觉凤羽嘉有一个好处, 未认真时轻浮话一箩筐,一旦认真,反倒变成了个缜密的务实派。他领命取了一白玉瓷瓶,到岩厅一壁的汤池注水。这瓷瓶是储物法宝, 水连绵不绝注满汤池, 似还掺杂了地母神水,干枯的花草转瞬复苏开枝散叶, 花卉汲水晶帘般洒落珠串。
三两下工夫,岩厅焕然一新,眼看再没什么可收拾,凤羽嘉摆弄着酒坛,耳根倏地红了一片。
不知是不是气氛弄人, 这般刻意为之,白语冰也感到一种奇异的羞臊。
凤羽嘉自去叶后洗净身躯。白语冰听着淅沥沥的水声,放松心情,哼着歌儿躺在鸟巢里等待。
“你尚未沐浴,别弄脏了寝具。”凤羽嘉披着单薄的软烟罗明衣出来,开始挑白语冰的不是。
白语冰赖在窝里看凤羽嘉:“这是圣前你的躯壳,圣前你放个屁都是香的,有什么好嫌的?”
他故意说些讨打的话激怒凤羽嘉,调节尴尬的气氛。凤羽嘉毕竟没有白活四十余亿年,知情识趣,深情款款且落落大方,与他打情骂俏般地说道:“想挨打是不是,去,里里外外洗干净。”
白语冰顿有高手过招之感,想让凤羽嘉也见识一下他小世子爷的手段,只赖着不肯起身。
“酒不醉人人自醉,奴婢起不来啦,圣前拉我一把?”说着话,二五八迈地抬起手。
凤羽嘉哪里不知他在调情,有心要抱他起来,施施然一欠身,已被白语冰拽倒入怀一顿吻。
白语冰也不猴急,吻到凤羽嘉心乱,笑呵呵跳起身,细眉一挑:“我去沐浴,等我回来。”
凤羽嘉“嗯”了一声,很享受这个欲擒故纵的套路,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觉好笑和可爱。
等待白语冰沐浴,追求尽善尽美的凤羽嘉,又去点了一小炉熏香,却不是书房用的提神的水沉香,而是清甜的果子香混合稍许花香。香味淡且旖旎,初出炉是一种香味,晕散后又是另一种香味,轻软如羽,令人心情愉快,却不喧宾夺主。如果可以,他还想抚琴一曲,不过想想还是算了。
白语冰披着灿烂的霞影纱明衣出浴时,凤羽嘉已在揭酒坛的红封纸。
这封纸里三层外三层,间夹一张洒金花笺,上有赤霞真君的墨宝:“潭清疑水浅,岂是水浅?桃花潭水深千尺,悠悠我心清昭日月。饮此酒见意中人。祝君良缘美满,终身之盟,同德同心。”
白语冰已有七分明白,却瞪大双眸,向凤羽嘉请教:“圣前,这番话文绉绉的,却是何意?”
凤羽嘉边斟酒边道:“赤霞是说,这酒的效力是,饮用之后,会产生幻觉,看见意中人的样貌。若我二人情投意合,经得住考验,你看我便是我,我看你便是你,不必再受躯壳互换的罪。”
白语冰啧啧称奇,与凤羽嘉执杯在手,不忘感慨地道:“要奴婢说,这百鸟宫里,最厉害的便属宜贵妃娘娘了。他不知我俩为何急需圆房,却能在短短的时日内想清我俩的难处,对症下药。”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一阵枕边风吹过来,凤羽嘉若有所思,长长地“嗯”了一声。
白语冰又道:“都说摩空哥哥厉害,摩空哥哥对奴婢是真好,却也未察觉奴婢中了念。宜贵妃娘娘便不同了,早在圣前回宫之前,便心细如发,料得七七八八,还算准了圣前修复《山河社稷图》时,奴婢定会在场。我看吗,论头脑,宜贵妃娘娘是不输给摩空哥哥和朱雀陵光神君的。”
凤羽嘉想起赤霞真君心仪玉华元君一事:“当真论起来,赤霞司姻缘,是个文官,心思多,荒诞的心思也多,但总算没有坏心——白语冰,你当着我的面,夸别的男子,算怎么一回事,嗯?”
“是奴婢失言了。”白语冰今日是格外柔顺。自从发觉凤羽嘉因宵行元神已毁萌生死志,他心底颇有一番变化。凤羽嘉身居高位,性情要强,不愿雌伏,否则也不会有如此漫长的准备和挣扎。
他既决心与凤羽嘉好,自是应给凤羽嘉之所需,奈何身无长物,唯有在这些地方忍让疼爱。
谁上谁下是无关紧要,只不想凤羽嘉再守寡似地死去活来惦记宵行,白语冰举起酒盏,拿出讹人的本事,轻叹了口气:“唉,不知圣前饮用此酒,究竟能看见何人。奴婢是不计较的,圣前不论看见的是何人,抱的终究是奴婢。如此,已是奴婢的福气。奴婢只是一条小海龙,龙丹已毁,无依无靠,能得圣前宠幸,已是三生有幸。幸甚,奴婢前世,怕不是拯救了六界,才有此功德罢?”
这番话先说得沉重,却也不过分自怨自艾坏了气氛,到末了显出与有荣焉的调笑之意。
凤羽嘉笑了一笑,毫不谦虚地领受了恭维,不动声色道:“没准你真是拯救了六界。”
白语冰道:“左右是饮酒,喝个合卺交杯,圣前以为如何?”
凤羽嘉欣然应允,且许诺道:“论起来,你自入百鸟宫就算是与我成婚了,只是一直未能圆房和定下名分。这是我的不是,先圆房,回头补一个迎娶的大礼给你。”
其实,神仙成婚鲜有大办的,合一合道籍也就是了。白语冰本不在意这个,听起来便觉麻烦。
“算了罢,圣前,大礼不必有,名分也不在乎,只要能陪在圣前身边,奴婢就知足了。”
凤羽嘉将信将疑地看白语冰,白语冰立即摆脱扮可怜的瘾头,敞开心扉从实招来:
“奴婢小爷我做答应挺好。没的成了娘娘,说出去丢人现眼,自己也掉一身鸡皮疙瘩。不是说嫁给圣前丢脸,奴婢好歹是雄龙,不能养家周全圣前也就罢了,哪能真当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呢?”
“……”凤羽嘉很想挑剔一下吃软饭三字,但一时想得更多的是,白语冰是在曲意迎合。
白语冰也自知说错了话,越描越黑,便有说有笑,张罗着要吃交杯酒。
右手举杯与凤羽嘉的右手一错,盏儿喂至唇畔,他忍俊不禁,直笑得酒液险些漾出杯沿。
凤羽嘉只深深地看着他,想他前世何等威风,如今何等落魄,不觉满溢出怜惜之情。且有拘不住他之感。方才一番话虽无心,却也透露着他本性的自由。只怕目光一错,他又会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