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
以他如今修为,依然不敢深入白垩山,于是每每无功而返。
除此外,傅藏舟去过几回红莲教,尝试寻找“天神仙窟”所在,然而三年过去了,一直无所得。
快要拼全的“钥匙”,就差了那么两三块碎片。
只能按捺着心底的躁动。
忽闻老大人重重一声咳嗽:“老夫适才说的,都听懂了?”
开小差被抓包的鬼王大人立马敛回思绪,面上坦然,毫无异色,装模作样回答:“差不多懂了。”
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何况过了三年多,距离他穿越到此间差不多也有五年,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吴下阿蒙”啦。
为君之道、治政之策,也能随口扯个一圈大道理。
就是……
外公您刚刚说的啥他一个字也没听入耳。
三年多的师生关系,让宿老显然对某人的秉性有所了解。
他不紧不慢问:“如此你说一说你的想法。”
傅藏舟:“……”
连问题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回答个啥子?
不方。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放空,若有似无飘到门口——门口是鬼形态的聂桓,聂桓对上他的眼神,无奈一笑,认命给他复述一遍老大人刚刚的言论。
于是一边听仲兄的复述,一边快速转动脑筋,组织语言。
少刻,洋洋洒洒,有理有据阐述了千余字。
老大人注视着青年的面容,直把心虚的某鬼王盯得忐忑不安,声音越来越弱,直到对方闭嘴,缓声开口:“算是长进了。”
头一回得到“外公”的肯定,鬼王大人难免心情飞扬。
下一刻,宿老丢一句:“望勿止于纸上谈兵。”语气一转,“下回再分心,休怪老夫戒尺无情了。”
罢了拂袖而去。
一如既往地“高贵冷艳”。
傅藏舟留在原地,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不愧是桢哥的外公,太敏锐了……每回他走神,哪怕就一两秒的功夫,都会被发现。
听到一声轻笑:“藏舟刚刚在想阿保吗?”
是聂桓发问。
傅藏舟走出厅室,准备打道回府,一边不忘回复仲兄的问题,道:“桢哥真的回来了?”
聂桓点头:“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
“显人那边……”鬼王大人有些疑惑,“不是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只是阿保回来了,大军主力可没撤离。”聂桓说,“况北戎……”轻嗤,语气意味不明,“想坐山观虎斗,也得看谁是螳螂与黄雀。”
“哦”了一声,知晓很快就能与桢哥团聚了,傅藏舟心情雀跃,没再追问更多。
——做鬼做久了,其实对阳世的这些纷争,偶尔感到……厌倦吧。
话锋一转,问:“仲兄找我可是有事?”
否则对方不会在他听宿老授课时,突然跑来打扰的。
聂桓打住话题,用奇异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鬼王大人。
把人看得一头雾水:“仲兄?”
这是什么眼神?
仲兄揶揄道:“听说显王‘封神’了,藏舟你可知你被封了什么?”
傅藏舟:“……”
显天子“封神”,跟他有劳什子干系?
哦,不对!
显天子现在沉迷“神道教”,他好好一个“地官”,之前被聂官家生拉硬扯弄了个“神道教”传人的名头,然后不知那些“传教”的怎么传的,莫名其妙他又从传人变成“神道教”的祖师了。
还好没用他的本名。
“菲薇”什么的,也就聂家兄姐们加上宿老偶尔唤唤。
聂桓乐不可支:“天姥娘娘。”
傅藏舟:???
没头没尾的,仲兄在说啥?
笑够了,聂桓见他一脸懵逼,好心说明:“许是菲薇的名字略显……阴柔,显王以为‘神道教’祖师乃女性,敬以‘天’,故而唤‘天姥’。”
可不就是“天姥娘娘”了吗?
黑线。
鬼王大人已然无力吐槽。
一会儿“地官”,一会儿“天姥”的……他可真是在封建迷信,宣传邪教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虽然“神道教”什么,真的跟他没一毛钱关系,不过是在最开始提了个粗糙的点子罢了!
摇摇头,懒得追究。
也没法追究,总不能跑到人显天子跟前纠正吧?
却不知,随着显国信仰“神道教”的民众越来越多,加之“地官”的舆论效果越来越明显……忽有一日就有了个说法,道“天姥娘娘”与“冥司大帝”乃一对夫妻。
天姥娘娘掌天、冥司大帝管地。
所谓“冥司大帝”,即是被民间越来越神话的“地官”了。
不过没过多少年,随着显国覆灭,神道教渐渐衰落,掌天的“天姥娘娘”就被“下野”了。
——毕竟男尊女卑,男性怎么能容忍女性成为“天”?
从此各路神仙齐登场,古已有之的、神话传说的、今人创造的、外国舶来的……天上地下,满满当当都是神啊仙的,所谓正统、所谓歪门,诸多教派如百花盛放在九州之地。
扯远了。
聂桓取笑完了异姓弟弟,语气一换,总算说起正事:“适才观善恶簿,苒州似有异常。”
傅藏舟微微一愣,随手召唤出一本“书”,随意翻了翻,果真发现了些许端倪。
在此稍作解释。
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系统也好,跟随者的牙牌,阴间居民的路引,随着一次次“更新换代”,功能用法与之前大有变化……且不提。
只说生死簿,傅藏舟以术法分离出了“分册”,即善恶簿。
现在跟随者们接的任务,其实都是从善恶簿分发下去的。
善恶簿的掌管者,正是聂桓……
别以为是鬼王大人“徇私”,尽管聂桓魂体不够强大,鬼力不如许多跟随者,但每每在跟随者的“升迁考核”中,总分一直是最高的那个。
加之其心思细密,智谋难得,可谓“运筹帷幄”,善恶簿交由他掌管,傅藏舟不要太放心了……可是大大减轻了他的工作量。
傅藏舟喃喃道:“苒州……桢哥的队伍是不是得经过那边?”
聂桓点头:“按日子推算,阿保很可能正好就在苒州。”顿了顿,又道,“长风早一步去了那边,反馈消息说,那里疫症肆掠,早先朝廷派去数十医官,皆无能为力。”
傅藏舟闻言提起了心:“疫症?可是鬼魅作祟?长风有什么发现?”
一般而言,哪怕疫症可怕,会死很多人,生死簿(善恶簿)不会显示异常……疫症死人,也是正常。
除非有不符合“规矩”,或者说违逆阴阳秩序的存在。
傅藏舟担心的是万一经过那里的桢哥。
尽管桢哥现已开始修炼了,到底此间灵气不足,正正经经修行大道,速度是十分缓慢。
神鬼可防,疫症莫测,便是宿桢有护身之物,难免不会被传染……打住!
胡思乱想个甚么呢!
听仲兄叹了一声,说:“正是因为长风没发现什么,对那里的情况束手无策,我才来找藏舟你的。”
于公于私,苒州的疫症难免让他牵肠挂肚。
傅藏舟垂目,少刻,对聂桓道:“我这便去一趟苒州。”
第97章
疫症爆发地,说是在苒州,因为发现得还算及时,实则控制在苒州下辖的静山县城区内。
小小县城,东、南有丘陵阻路,今西与北通往外界的道路被彻底封死。
实在是一众医者对疫情束手无策,封锁一座六七万人口的城,属于无奈之下的下策。
暮烟弥漫,雾气游走犹如挥毫泼墨,渐渐勾勒出青年的轮廓。
容颜隽丽而气质凛冽,黑发玄衣的青年踩着不疾不徐的步伐;
把守的官兵仿佛看不见他一般,其径自穿越封锁,直朝山城城门走去。
黑影急掠如闪电,下一刻陡然停驻在青年身前丈余外:“见过地官大人。”
是枪灵长风。
傅藏舟懒得再一遍一遍纠正长风面对自己时过于恭谨的低姿态,直入主题——
“说说情况,疫症到底是怎么回事?桢哥……”顿了顿,“桢哥没事吧?”
感知到宿桢的气息在静山县城里,牵挂担忧之余难免有些许埋怨。
长风有条有理,仔细说起其所了解的情况,跟之前仲兄告知的大差不差。
疫症从爆发到蔓延,看似“自然”,没发现非人类作祟;然而根据生死簿的反馈,长风一定错漏了什么。
“军使大人一切无虞。”枪灵回答,“大人带来了‘医仙人’,近几日疫症蔓延态势有所减缓。”
傅藏舟语调微扬,“哦”了一声:“真有‘医仙人’啊?”
想当初,桢哥眼睛瞎了,聂官家派人花大精力寻找“医仙人”的下落……数年来,一无所得。
不等对方回话,步履一边加快,嘴上一边抛出疑问:“可发现‘医仙人’有什么不对?”
一想到鼓动“二侄子”谋害桢哥的顾清池,正是“医仙人”所谓医谷的传人,不自觉轻蹙眉头,对“医仙人”心生质疑在所难免。
何况“前世”那好几十年里,“医仙人”一直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长风素来是警醒的性子,对于突兀冒出的“医仙人”显然早有调查,然而……
“‘医仙人’医术如传闻般超绝群伦,用了他的药,有好几位等死的重病患者病情业已好转。”
“若说他哪里古怪,”语气稍顿,枪灵沉吟道,“他来了之后,病死的患者每一个都化鬼了。”
傅藏舟倏而顿步:“咦?每一个?”
“是。”长风点头,“这些日子前后死了数百人,皆在死后魂归天地……就在‘医仙人’到来的这三五天里,死了的八人阴神脱离后皆直接变鬼了。”
长风又说,他暗中与这些新鬼接触过,新鬼们懵懵懂懂的,无一人知晓是怎么回事。
自然也就不知道,是不是“医仙人”的手脚了。
鬼王大人闻言,不再吭声。微眯着眼,凝视这座被浓郁的死气,笼罩了整片城区的县城,若有所思。
在这样的环境里,之前无一人死后化鬼,本身就很蹊跷。
如现在这般,每一个人死了阴神直接转换鬼体,也不太正常。
心里不由得各种盘算。
“桢哥——”
看到宿桢完好无缺的模样,傅藏舟一时敛起乱七八糟的思绪,欣喜地迎上男人,故作埋怨的口吻:“您不知道这里的疫情多严重吗?为甚……”
到底无法质问出口,对被封锁在静山县、绝望面对疫症的百姓来说,天子胞弟恒亲王的到来,不啻于被注射一针强心剂,让人鼓舞振作。
不在意还有外人在,床笫之外一向矜持含蓄的男人,猛地将青年揽抱在怀。
额心是一抹温热。
残存的丝丝不满瞬时烟消云散了。傅藏舟乖顺地靠依在男人胸膛——距离上回小聚,过去足足五十天了,便是这三年多聚少离多惯了,依然觉得……思念煎熬。
良久。男人仿佛叹息了一声:“抱歉,让小舟担心了。”
“哪里的话……”
反正桢哥也没事,没事就好。
轻咳了一声:“要不咱们先回桢哥您的住处?”
猛地发现被围观了,厚脸皮如鬼王大人也不免羞赧。
“往东走到头就是军使大人的起居室。”
长着娃娃脸的副使笑嘻嘻插嘴:“王爷王妃请慢走,这里有我等兄弟守着就好。”
傅藏舟:“……”
浑然不在意众将士的起哄,宿桢简略交待了几句,揽着他害羞的爱人,朝起居室的方向走去。
半晌,傅藏舟小声嘀咕:“大家看起来很放松,想是疫情控制住了?”
“浑小子一群,”宿桢沉声回,“生死关头也照样嬉皮笑脸,小舟莫要介怀。”
摇头。介怀甚么的谈不上。
听男人谈起疫情,基本上都是长风说过的。
鬼王大人在意的是对方亲赴疫区的原因——
“显奸细躲到这静山县了?”
这些奸细够拼,连疫症都敢“惹”。
不由得关心问道:“抓到了没?”
那一位奸细来头不小,混在昱国军中多年,掌握了很多军政机密,可谓关键性人物……要不然也不会惊动到了宿桢,令其不顾疫病的危险,追捕至此。
宿桢摇头。
傅藏舟轻蹙眉。
又听男人说:“底下人发现其尸身,死于疫病。”
好罢。算是自作自受?
没再追究,转而问起“医仙人”的事。
宿桢说,“医仙人”其实并非他找到的,是对方主动请缨,来这静山县给一众患者治疫病。
不过其来路蹊跷,一初时被封锁在山城外的驻军挡下了。
“这么一说,那家伙更可疑了。”
宿桢没否认,只道:“然其医术着实精妙。”
鬼王大人点点头:“不管怎么样,当务之急是控制疫情,先把人救回。”
一路走来,没忘观察患病者的情况,且不管暗中是否藏着黑手,疫病是真的疫病,纵然他是掌生死的“地官”,对阳世疾病也是束手无策。
这时宿桢又道:“吾观岑承,似与常春有些相像。”
傅藏舟惊讶:“怎么说?”
男人解释,岑承也即“医仙人”,偶有前后不一、语言错乱的情况,性情时晴时阴不太定,自然而然想到黑白常春了……可与常春的感觉又不完全相似,有种说不出的违和。
不禁陷入沉思。
又是一个分裂灵魂的?抑或……
有没有可能,单纯是人格分裂之类?
再怎么琢磨也不过是瞎猜测,还是得见一见真人。
疫情严重,“医仙人”忙得分不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