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具体死亡日期虽不能确认,但对死亡原因他有了一些意外发现。
不提堂倌到底有没有得脏病,他确实是死于……应该是,梅.毒?
或者说病情加重了几十上百倍的梅.毒。
什么叫“加重了几十上百倍”?
“意外”便在于此了:有“人”用了诅咒。
《符箓详解》一书买得着实划算。
除教导各类符箓的绘制刻录,还细述了五花八门,甚至连《秘术》中都没有的巫法咒术。
为了学好符道,他没少研究与符道关系密切的咒术。
也就认得了,这尸体上的诅咒,属于因果类的咒。
不是单纯害人的恶咒。
而是一种“借贷”关系,我借你一百,你还我一千……
即是说,下咒者并非出自或单纯出于恶意,更可能是报复。
做完了这一番推论,傅藏舟在心里皱起眉。
如果是这样……
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陈小哥完全是死得活该。
转而摇了摇头,实在不该过早就作出断论。
堂倌其人,他在客栈住了好几天,算是有些了解。
确实精明算计,可心思清明,不像大奸大恶之辈,会做出恶性的以至被报复、沦落这般惨死的后果的事情。
遂将尸体重新“检查”。
可惜再找不到更多的线索了。
傅藏舟也不气馁,悄无声息地离开灵堂。
有些事直接问本人就可以。
“大人!”
一看到少年身影,堂倌激动得差点没扑上前。
还好,许是感应到什么,没真的扑过来。
傅藏舟遇到过的鬼,几乎没哪个敢对他“大不敬”。
“大人,”堂倌期期艾艾道,“可是有什么发现?”
傅藏舟轻叹,委婉道:“适才宝精的话你应该听到了吧?”
堂倌下意识地点头,然后听懂了少年的意思,脸色大变:“怎么可能!不可能……大人您相信我,”激动得语无伦次,“我从没碰过乱七八糟的,绝对不可能得、得脏病……”
傅藏舟连忙安抚:“我信小哥,”鬼躯不自觉地散发着些许威势,“小哥请冷静。”
堂倌被“镇”得清醒过来,呐呐道:“对、对不住大人,小的、小的……”
少年截断他的话语:“我知道你是太激动了。”话语稍顿,语气转而变得严肃,“现在我要问小哥几个问题,还望莫要隐瞒。”
“大人尽管问。”
“你有没有欠了谁的‘东西’,这个东西不局限是钱财,甚至不一定是实物,比如人情什么的。”
堂倌想也没想摇头:“大人想也是了解小的,小的有些财迷。
“打小爱捣鼓一些小玩意儿,喜欢攒钱,从不爱问人借的……
“至于人情,小的一般欠了很快就会还掉。人情账难算,小的轻易不敢欠人的。”
傅藏舟又说:“人情只是比喻,还有其他的……”
说着比较玄乎,斟酌了一下,干脆举起了具体的例子:“比如你有没有在无意间让谁受了损失,或者有没有人替你挡过灾……”
话没说完,堂倌“啊”了一声。
“怎么?”
堂倌面上惊疑不定:“高老四。”
不待少年追问,他解释了起来——
高老四是邻村的,他俩小时候是玩伴。
他六岁那年落过水,正是对方救下他的。
大冬天的,两人都因此得了风寒。
之所以刚才没想起来对方,一是当初家里为感谢高老四救他的命,送了一大笔钱。
——陈家劳动力多,在本地日子过得算是挺不错的。
后来高家老太太发病,也是陈家及时帮了手,才将人救回来的。
人情也不算欠了。
二是……
高老四人已经死了。
哪里会想到他。
“死了?”
堂倌回:“小的七天前,喝的白事酒就是高老四的。”
傅藏舟立刻捕捉到了关键:“做的是几朝?”
“好像是五朝。小的那天刚回家,听到他死了还很意外。”堂倌说着脸色不太好,“大人的意思莫非是他……”
“尚且没法确定。”
堂倌皱着眉:“小的去了钦州,跟高老四后来没什么联系……
“听说发了些横财,喜欢流连勾栏,如果是他……
“我跟他没仇没怨的,怎么能这么对我!”
傅藏舟没说什么,对着另一沉默的青年吩咐:“宝精你看看,能不能再打听到邻村高老四的情况。”
忍不住在心里赞了声,得亏听了桢哥的话,带了宝精一起。
真是不要太省事。
“大人,小的想起了一件事。”
“小哥请说。”
堂倌开始讲述:“那天喝酒回家,睡着后小的做了个梦。梦到了高老四,说他救过我一命,问我是不是应该还他……小的当时晕晕乎乎,好像就说了好……”
第22章
梦里的事有几人会当真?
甚至多半记不得。
对堂倌来说,梦醒之后,人莫名其妙来到陌生的地方。
遇到一个可怕的男人,以及以往的客人……
知道自己死了。
不过是“一觉”,却道已是过去了七天。
稀里糊涂。
连怎么死的都不明白。
“难道就因为高老四救了我一次,我这条命合该赔给他?”
堂倌面露苦意,满是不甘心。
是,当年若高老四没救他,或许他根本活不到今日。
可该感谢的也谢了,这些年人情还了不少。
他自认不欠对方。
纵然真有欠,也绝对不值得赔上一条命。
何况死得……
这般难堪。
傅藏舟闻言,一时间沉默无言。
他不太擅长安慰人。
思及堂倌的死状,结合对方临死前的梦境,说不准真跟那什么高老四有关联。
算了。
等宝精打听清楚情况再说。
陈小哥说这一大通的,想来不过是在发.泄苦闷,没打算要什么安慰的。
宝精依旧给力。
不负傅藏舟期望,将高老四的情况摸了个透彻。
就像堂倌说的,高老四是个混不吝的。
前些年发了笔横财,平日行事越发不像话了……乡里的口碑差得很,说人厌狗嫌也不夸张。
听到其死讯,大家不至于说拍手称快,着实也谈不上惋惜。
宝精跟不止一个村民打听着消息。
其中有两人正好是邻村的。
有些奇怪,没人说得出高老四的死因。
说,突然就听到高家办丧事的消息。
谁也没见到高老四的尸体。
二人都曾好奇打探过,只道隔着老远的,便闻到一股恶臭。
村里人背后里议论纷纷,猜测高老四怎么死的。
尸臭味太重了,不像是才死了五天。
有些猫腻的感觉。
傅藏舟偏头问向堂倌:“你见过高老四的尸体麽?”
堂倌摇头:“小的当日去得急。这些年跟高老四没什么来往,没好凑太近,吃了点酒就回家了。”
傅藏舟点点头,转而问宝精:“还打探到什么?”
到目前为止,没什么证据能证明,堂倌的死跟高老四有牵连。
宝精回:“有一人说,在高老四出殡后,发生了一件怪事。”
言道,大家看着高老四下葬了。
不料新坟堆好,没半天的功夫就被发现坟被扒了。
棺材大开。
尸体没了踪影。
高家老娘呼天抢地,哭喊着“作孽啊”。
有人传言,高老四诈尸了。
还说他死而复生,卷走全部家财跑路了。
“看来这高老四是真的有问题……”
傅藏舟喃喃自语。
堂倌自然也听到了宝精的话语,不由得咬牙切齿。
显然,他认定是高老四害死他的。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傅藏舟其实也倾向于堂倌的推断。
确实太巧了。
然而一切是猜测,需得有实际的证据。
心里琢磨着,嘴上先询问着堂倌的想法:“陈小哥可有什么打算?”
堂倌恨恨地出声:“我要去找高老四。”
傅藏舟微颔首。
他也是有这个想法。
不过……
“陈小哥你得有心理准备。”
望了望天空中的半月:“今夜乃是你的头七,如今子时将近……
“便是枉死,过了头七,肉身生机尽断,已然无法再还魂了。”
跟生魂离体不一样。
堂倌是真的死了。
若没过头七,枉死之人或有一丝复活的希望,但现在……
来不及了。
堂倌似乎“看开”了,点着头又摇摇头:“覆水难收的道理,小的也是懂得的。
“身体成那样,真能活过来,还不如死了算了……”
是恶狠狠的语调:“小的只想让害人的家伙不得好死!”
傅藏舟淡声回了句:“恶有恶报。小哥且放心。
“若真是高老四害的你,他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别说对方曾救过堂倌,便能一命还一命。
账不是这么算的。
这般“借还”人命的手段,在根本上就犯了禁忌。
天道爸爸绝对无法容许此类邪术的存在。
不再废话。
跟来时一样,三“人”照样没惊动陈家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第一目的地是高老四的家。
先确认“诈尸”的情况是否属实。
其实去高老四的坟地看一下就知道了。
可惜堂倌也不清楚高老四葬在哪。
不算什么难事。
甭管高老四诈尸是真是假。
到了高家,截取一丝其生前残余的气息,放出驭灵自能探明真相。
相连的两村,不过隔了一条小河。
步行没过多久,就找到了高家。
不同与陈家的喧闹,高家是与之相反的死寂。
傅藏舟悄无声息地潜入,没看到第三个人。
一个老婆婆病歪歪地躺在破木板床上呻.吟。
约莫正是高老四的老娘。
观其气,想是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少年暗暗摇头。
生老病死,任谁都无能为力。
悄无声息借以鬼力,替老婆婆盖好了被子。
日行一善罢。
遂放出驭灵。
鸱鸮咕咕低鸣,在高家盘旋了一圈。
倏而发出一声尖啸,展翅往北疾飞而去。
——驭灵实为阴气凝化,只要主人不愿让其现形,活人是看不到、也听不见它的。
穿墙从高家出来了。
傅藏舟对宝精和男鬼指了指北面:“往那边去看看。”
`
在驭灵的指引下,找到了埋葬高老四的地方。
坟土业已被重新填埋了。
但傅藏舟已然发现,坟里确实没有尸体。
他把情况告诉了堂倌。
男鬼面色狰狞:“高!老!四!我就知道!”
又是反复的质问。
自然并不是真的在问谁。
傅藏舟暗叹了口气,指尖释放一丝气息,试图让堂倌冷静。
其状态不稳,不冷静冷静,要么鬼魂崩溃,要么……
歇斯底里,怨到了极致,可能就会迷失心志,早晚沦落成害人的恶鬼。
“小哥稍安勿躁。”少年的语调波澜不惊,“待我找到高老四所在。或许,你可以和他当面对质。”
说话的同时,指尖在猫头鹰的头羽轻抚了抚。
下一刻鸱鸮再次展翅,瞬息间消失了。
只要高老四没跑出钦州的地界,驭灵总能追踪到其下落的。
“郎君。”没事绝不多嘴的宝精,忽而出声了,“属下似有些发现。”
傅藏舟略有意外:“嗯?”
“水沟旁有棵枯死的槐树,看起来着实古怪。”
槐树?
鬼树之名倒颇是响亮。
“去看看。”
瞄了瞄堂倌,情绪尚没彻底稳定,好在没什么大碍。
暂且不管,放他一人安静罢。
先去看看“古怪”的槐树。
——宝精素来靠谱,不会信口开河。
几丈外果然有个水洼。
离高老四的坟地这么近,也许……有意外收获。
待傅藏舟看清槐树的模样,不由得是几分惊讶。
一方面讶异于宝精着实敏锐。
这棵槐,藏在另外几棵槐树之间,长势不算佳,哪怕是白天,寻常人也不容易注意吧?
另一方面,这槐木的“死状”……
确实离奇。
你见过得脓疮、流人血的树吗?
在看到槐树的一刹那,傅藏舟觉得脑中乱七八糟的线头,一下子串联了起来。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关键就在一个“移灾术”。
所谓移灾术,是人治病的一种咒术。
特定时间、地点,建立与移灾之物——可以是死物如墙壁、扫帚等,抑或有灵性的草木类——关联,然后念咒语,将自身的病痛转移过去。
槐树、柳木等所谓招鬼树,多有聚阴之能,天生比寻常草木多一丝灵性的。
移灾术用这几类树木效果更好。
眼前这株槐木,正是脓疮破裂、流血而枯死的。
对其施展移灾术的人……
傅藏舟放开感知,捕捉着气息。
确定了果然也是高老四。
已经可以做一个推论了:
高老四病重将死,不知从哪学来的,或者是误打误撞,用对了移灾术,将自身的病情转移给槐木。
按理说,病好了就不会死了。
可凡事都有意外。
意外即是,这槐木它,或者他/她,不是死物。
甚至不是仅有一丝灵性的。
所谓万物有灵,不是万物真的有灵魂;
但万物皆有可能产生灵性;
灵性蕴养,积累到一定程度或便能“开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