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
瑜娘唤了声,然而两人已经走出一段距离。
遂是轻跺了跺脚,嗔道:“呆头鹅!”忽地轻蹙眉头,“那个男人……”自言自语,“难道是小郎君的契兄?”
幽幽一叹:“可惜了。”
她不喜欢五大三粗的糙汉,最爱细皮嫩肉的小郎君,哪怕……不要钱,倒贴给对方金银,她也是乐意的。
可惜这话没来得及,准备说,没敢说出口。
小郎君的契兄气势太盛,凶得跟头獒犬似的,着实吓人。
`
踏着夜色,少年不紧不慢地走在男人身侧。
忽听对方低语:“妓子多擅心机,小舟莫要上当受骗了。”
嗯?啥意思?
傅藏舟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骗我什么?”
总不能瑜娘说的一通故事,是编出来逗他玩的?
等等。
瑜娘虽是妓.女,作风豪放,可总不会见人就说自己的性.癖……她跟自己说那么多干啥?
宿桢给了解答:“那妓子觊觎小舟美色,试图以花言巧语迷乱君心。”
傅藏舟:“……”
桢哥您的语言水平是不是退步了?
什么叫美色?!他这叫帅!!
“所以,”陡地反应了过来,“瑜娘最后那一句挽留,真实意思是……”
对着桢哥,莫名觉得难以启齿。
宿桢轻颔首,语气是少有的严肃:“这等常年混迹风月场的,心思复杂,非可交可信之辈。”
傅藏舟默。
其实他觉得瑜娘人品还可以,尽管癖好奇怪,但那种事,讲究你情我愿,别人没资格评价。
不过……
“安心吧桢哥。就是萍水相逢,顺手帮个忙。”
他对妓.女没什么歧视,但也确实不会有更多的交集。
桢哥的好意心领了,不过这般担忧其实没必要……等等。
莫非这男人是吃醋了?
于是,傅藏舟第一百零一次陷入纠结——为桢哥对他的心意。
有关瑜娘、妓子之类的话题就此打住。
两人回了客房。
安歇。是风平浪静的一个夜晚。
次日一早,重新踏上甲板。
楼船再次起航。
倏忽间,又过去了一个两日。
年底没剩几天了,这一路,船遂没再靠过岸。
维持着鬼王形态的少年,总算摆脱了晕船的窘境。
日常修炼告一段落,转头满船乱飘着。
浩浩江面,风景壮丽。
可一连看上三五日,从早到晚的,都是差不多的景致,难免觉得乏味了。
没什么娱乐,只好找唯一能看到他鬼形态的宿桢,叙叙闲话。
“……发生了什么事?”
朝夕相处这么多天,哪怕这男人一张面瘫脸,他已然能捕捉到对方心绪的波动。
其此刻神态,好似比寻常多了一丝凝重。
不自觉地关心了一句。
宿桢没回答,将手上的纸张递了过来。
傅藏舟便不客气地翻看起来。
寥寥几段文字,汇报的是沿陵江一线,数个臭名远扬的水匪、山贼团伙的近况。
“接连三四个匪首被人跳断手足筋?”轻声复述着纸上话,“从匪首到喽啰,连夜被塞入府衙监牢?”
语气是几分轻快——
“谁啊,这么厉害!还挺有原则的,挑了匪窝,却没滥杀一人。”
纸上也说了,这几个团伙的山贼或水匪,各个是好身手,特别地狡诈,官兵围剿了许多次,每每都没能成功。
平常还好,这些人挺精明,不敢真的惹火朝廷,所以劫财越货什么的有所克制;
但每逢年关,官府正是事多时,便一个个肆无忌惮,拦路的拦路、凿船的凿船,猖狂的不得了。
着实棘手。
而现在,出现了这么一个人,或是一群人,不仅精准地找到各个匪窝,将之捣毁,还一口气打包了所有匪徒,送到官府。
关键在于他(们)有这般强悍的实力,行为却特别克制;
除正巧赶上个别极恶者正在作恶,作了一番惩处外,基本没有动用私刑的行为。
“是哪个江湖豪杰打抱不平?”傅藏舟猜测。
这般作风,很符合他个人认为的“侠义”精神。
“反正做的是好事,”疑惑看向男人,“桢哥在纠……烦恼什么?”
宿桢轻言:“吾非烦恼。”
他指了指纸上提及匪首伤势的字句,道:“此类伤口,当是娄金营笔枪所致。”
“娄金营?也是虎贲军其中一营是不?”
宿桢肯定应了一声,又说:“十八营将士,各营所用武器各有差异,娄金笔枪所留伤口,尤有几分不同。”
“所以是娄金营将士抓的人……哪里不对吗?”
“娄金营身兼要务,不该出现在此地,亦不应插手剿匪之事。”
大概懂了——
“是越权了?”
尽管觉得,这次的事大快人心,不过军中得讲军中的规矩。
宿桢微摇头:“娄金营将士,无有异动者。”
“那是……有人冒用娄金营的身份?”
也或者,是某一群将士私自行动?
下意识做了好几种推测。
宿桢这一回没再给出回答,垂目沉思了片刻,抬眼见少年认真思索的模样,抚了抚其发顶:“毋需小舟伤神。”
傅藏舟轻咳了咳:他没伤神啊,就是好奇罢了。
“这件事会不会给桢哥惹来麻烦?”
这一点至关重要。
“不妨事。”男人语气淡淡,“此等匪类,死不足惜。”
闻言便放心了。不过……
桢哥偶尔露出的气势,还挺吓人的。
当然,那些水匪山贼根本不值得同情啦。
一时讨论不出是谁做的这等义举;
暂且便将问题搁置。
“桢哥……”
正待再开口的少年,周身气势忽是一变。
宿桢有所觉察:“出去看看。”
“桢哥当心。”
随口嘱咐了一句,当即要飘走,忽而想到什么,气息随之微变,变回了人形态。
“主子,郎君。”看到相携而来的二人,宝精行了个礼,道,“前方有异雾阻道。”
少年鬼王早便发现了不对,听罢点了点头,全然没有赘言,举起左手,掌心气劲吞吐,隐约像有一道漩涡。
漩涡飞快地吞食了异雾。
眨眼间,迷雾散去。
时至酉末。
江面上光线昏昧,轻浪卷起,与夜色纠缠不清。
傅藏舟只觉眼前一热,一只大手挡着了他的双目。
“桢哥放开罢,”心情是囧囧的,“那两个……已经结束了。”
不知这两天走的什么运,一不小心又撞上了人家干那事。
其中一方,还是“故人”。
“道是什么人在搅兴呢,”女声有些耳熟,“原来是郎君与……这位大人。”
傅藏舟拉下男人的手,目光落在瑜娘……准确地说,是瑜娘鬼魂身上。
眼中一抹血色转瞬即逝。
“你怎么……”忽是顿住。
总不好直接问人怎么死的吧?
瑜娘显然听出了他的未尽之言,毫不在意:“倒霉罢了,死了也好,落得个轻松自在。”
傅藏舟沉默。
确实轻松自在。
做人时,跟人在野外爱死爱慕;做鬼了,直接就在江面上那啥那啥。
尤其……
他瞟了一眼跟瑜娘交.欢的“男人”。
尖嘴猴腮,毛乎隆冬。
根本不是个人——意思是,这男的跟瑜娘不一样,不是死人的鬼魂,而是个“水鬼”。
俗话说的“水猴子”,实则是一种魑魅;
水中异气凝结,因汲取到淹死之人的怨念,而孕育出的一类奇特生命。
非鬼非妖,更不是人。
跟精灵有些类似,但不属于灵物,是为异类……秉性谈不上是好是坏,喜欢跟人恶作剧,比如扯着人脚拖下水,故而人称“水鬼”。
傅藏舟瞄了水鬼一眼,匆匆收回视线。
太丑了。伤眼。
不得不佩服新死没过头七的瑜娘,其成鬼也不过两日吧,居然就跟水猴子搞起来……难不成活着时,真给憋太狠了?
一言难尽。不过……
确定两鬼不是故意搞事,纯粹是迫不及待,所以不小心挡着了楼船的行进。
自然没打算对他们怎么样。
倒是瑜娘有些好奇:“郎君到底是什么人?”
正想叫二鬼让路的傅藏舟,闻言想了想,拿出了生死簿,是一套自我介绍,完了说:“瑜娘,可否请你在簿册上留名?”
生死簿虽对簿册上的人鬼有束缚,何尝又不是一种保护?
听到是生死簿持簿人,瑜娘一改轻挑暧昧,对少年鬼王的态度多了几分尊敬,很是干脆利落,在簿册上留下其气息。
傅藏舟扫了一眼瑜娘的信息。
还好,不是非自然死亡。
有些意外的是其死因。
居然是见义勇为,救人时被捅了一刀,大失血死的?
这姑娘品性真的挺不错,就是癖好实在……
傅藏舟暗暗摇头,嘴上道:“二位还请离开罢,下回……”
顿了顿,感觉这话自己好像说过一次了?囧囧有神的感觉。
“莫要挡在航道中间。”
瑜娘呵呵笑得妩媚:“知道了,奴家会将大人的话铭记在心,下次挑个没人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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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藏舟:“……”
姑娘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地找张床吗?
槽多无口。
视线划过另一位当事者。
水猴子被这一眼吓得打了个哆嗦。
生死簿一出,连声都不敢吭,怂巴巴躲到了女鬼后方。
傅藏舟没在意,也没说什么让它留名的话。
现阶段,生死簿记名的都是人或曾经是人的鬼;
山魈水魅或者精灵妖怪,暂且不在收录范围内。
二鬼卷着水浪一瞬离开了江心,
少年鬼王对宝精说:“没事了,让大家不用害怕。”
转而跟男人吐槽:“这个瑜娘,也真是……”
无奈摇摇头。
宿桢道:“此女心思诡谲,小舟……”
没等人说完,某人赶紧抢过话头:“放心放心,我不会跟哪个女人女鬼有什么纠缠的。”
桢哥也想太多……
数个时辰后,傅藏舟默默捂脸。
好罢。
不是桢哥想多了,是他想得太少。
面容清丽的女子,不,应该说女鬼,满面仓惶,一副吓坏了的样子。
看到比肩而立的少年与男人,身形瑟缩得厉害,哆哆嗦嗦的,仍坚持说着事——
“请大、大人发发慈悲,救一救瑜娘吧,瑜娘她危险……”
瑜娘?
毕竟是认识的人,傅藏舟不由得端正态度:“稍安勿躁。麻烦你说清楚点,发生了什么事?”
以及,你是什么人,怎么找上我的?
“为何说,瑜娘危险?”
第36章
女鬼面上惶恐未定,说话时嗓音颤得厉害。
言语有些凌乱;
好在也没费太多功夫,便将前缘后果说清楚了。
女鬼唤范七娘,生长在粦州,三月前嫁到相邻的乘州;
三天前自尽而亡。
自尽的原因,乃是夫家谋求富贵,拜河伯为正神,竟想将她当“礼物”,送给对方享用。
范七娘是传统的昱国女性,视名节贞操为性命,抵死不愿;
可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与夫家相抗衡?
一狠心便连夜逃回了粦州的娘家。
哪知娘家兄弟,良心被狗吃了,早先收了夫家好处;
知道夫家的作为,不仅不给帮衬,还斥责她不知好歹,什么被河伯看中是天大福分,她这样不惜福会连累全家遭天谴等等。
范七娘道:“奴家一时不忿,便自缢而亡。”说着,语气坚定,“至今也不后悔!可没想到,那河伯果真神通广大,奴家本以为一死便百了……”
范七娘容颜绝丽,否则其夫家也不会费这一番心思;
河伯一早便相中了她,知道她宁愿自尽,不想委身于他,极为恼怒;
觉得颜面受损,哪怕她死了,也要将其鬼魂捕捉,囚困在身边,准备凌虐一通,也好发.泄满心的怒气。
范七娘根本想不到,自己死了变成鬼,也逃不过河伯的作践;
好在事情有转机。
河伯与一群山魈有交情往来。
这些山魈跟河伯是一路货色。
当地百姓惧怕他们作祟,只好在山上建起小庙、立了神像,定期奉上供品,当面敬称“五通神”,私底下则暗骂着“五通鬼”。
河伯抓范七娘鬼魂时,赶上了五通鬼要搞一个“赏风会”,暂且便忍耐,没做出太过分的举动。
然而,待范七娘知晓了“赏风会”的真实情况,恨到想同归于尽。
所谓“赏风会”,不过是一群淫肆恶鬼的狂欢之会。
他们各自带上自己的“艳宠”,互相间交换着“品赏”,再经过一番评比,选出此次“赏风会”的魁首……
傅藏舟听到这,心里顿时充满了厌恶。
什么河伯、五通神的,不过是一群为非作歹的妖鬼。
骂一句魑魅魍魉都是抬举他们。
比如河伯,跟水猴子几分相似,出生在水里。
水猴子属于异气凝结的异类。
河伯则是纯粹由恶气、秽气等化出。
常言“妖魔鬼怪”,河伯正是这其中的“怪”,实乃水怪。
人们口中的河伯,包括五通鬼,生来便是阴邪之物,可以说,无一不是本性极恶。
偏偏这等怪物,实力不同一般的孤魂野鬼,甚至能够凝结实体,遮掩一番也能在阳世行走。
正如此,河伯、五通鬼的传闻,各地皆有,顶多在称呼上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