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笑言:“老爷对傅小郎君有心了。”
“能怎么办?”聂官家是一声轻叹,“小七受了那些苦,吾只望他称心遂意,这一辈子能幸福康乐。”
平安宫公不明所以,下意识安慰:“七王爷吉人天相,肯定会事事如意的。”
“但愿吧!”
说着有些迟疑,聂官家语含不满:“这傅小子的身体也真是糟糕。”
平安暗笑,没戳穿少年鬼王的谎言,只道:“春季易上火,许是饮食不对,调理好了便没事。”
聂官家摇头:“你看他面色苍白,一副病歪歪的样子,吾总觉得有短折之危……
“回头继续打听医谷的消息罢,早些找到那劳什子‘医仙人’,给傅小子好好治一治。”
平安先是应了“是”,转而轻声说明:“‘医仙人’神出鬼没,只闻传说不见其人,当年为治七王爷的眼睛,底下人费了好大心思,也没找到其踪迹。”
便提了个议:“不是说二殿下与医谷传人有些来往吗?不如就请那位传人给傅小郎君看看?”
聂官家眉头微皱:“姓顾的小子心术不正,医术如何尚不得知,这样的人给老。二磨炼磨炼也便罢了,可别去祸害傅小子,小子脑子不灵光,万一被人骗了,小七有的闹了。”
平安失笑:“老爷用心良苦。”
聂官家再叹:“谁让小七性子拗,就认准这么一个人。
“他说不喜女色,吾就送了那么多人,一个看不上也罢了,还说什么娇狞雌弱不似男儿,全给扔军营了,转头中意着这么一个小子……
“平安你说说,吾送的人有哪个比傅小子更娇弱的?”
平安不好直接回答,只说:“七王爷慧眼识英雄,老爷送的那些人如今哪一个不是强兵猛将?”
遂是笑意盈盈:“王爷肖似老爷,胸有沟壑,哪里是性子拗,分明乃铜心铁胆,气充而志定。”
被宦臣的说法取悦了,聂官家点头赞道:“没错,吾就是这样的人,小七性肖吾甚。”
“……”
傅藏舟可不晓得聂官家在疯狂吐槽着自己,顺带不忘自我赞美一番。
瞅着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男人,不由得控诉:“桢哥您跑哪去了?刚刚官家来了……”
宿桢显然知道的,低声安抚了句:“辛苦小舟替吾招待长兄。”
少年听了,狐疑地看向男人,脑中灵光一闪:“该不会……桢哥您故意躲着官家?”
宿桢不予置否,只道:“长兄总说吾骨瘦形销,近些时日常爱下厨,说甚么让吾补一补……”
语未尽,傅藏舟听懂其言下之意,不由得无语了:
这兄弟俩年纪也不小了,咋跟熊孩子一样互相折磨?
指了指食盒:“喏,官家送的补身子的,让我督促桢哥吃了。”
宿桢回:“吾知道。”
打开食盒,一眼也没多看,将满满一盒子汤汤水水,倒入了小池里。
动作之熟练,让人简直瞠目结舌。
“感情桢哥您挖小池塘,养这么多鱼是做这事用的?”
瞄着食盒里的“补物”,遂是囧无语了——
不知什么肉炖甲鱼,另一份是什么尾巴炖着鸡……卖相不提也罢。
“官家真的不知……他手艺如何?”
一看就没胃口,官家到底是多么迷之自信,觉得他做的东西能吃?
宿桢客观地评价:“鹿肉补脾益气、温肾壮阳,可养肝补血,治虚劳羸弱。”语气一转,“吾却不必补了。”
重点是不好吃对吧?
“居然是鹿肉?”顿时无限可惜,“我从没吃过,感觉挺好吃的。”
在现代应该是保护动物呢!
官家也真是,直接把鹿肉鹿尾巴送新鲜的,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平白便宜了这一池子的鱼。
“小舟喜欢鹿肉,吾不日猎取几只,供君飨用。”
傅藏舟疑惑:“这里有鹿?”
“南山有鹿群,原为苑囿圈养,后经繁衍,放归山林,以作春狩之用。”
宿桢说,聂官家突然过来,正是南山狩猎刚结束,帝王仪仗路经此地,便偷偷摸摸跑过来了。
目的就是与弟弟分享,其亲自猎取并亲手烹制的鹿肉。
傅藏舟恍悟,瞄着空空的食盒,故作叹息:“官家一片好心,就这么倒了是不是不太好?我还答应了督促桢哥吃,算不算欺君之罪?”
宿桢语气平静:“无福消受。”
傅藏舟暗笑,笑完了,认真建议:“要不桢哥您直接跟官家说,不爱吃他做的东西,官家省事,您也省心,还省了食材浪费。”
男人摇头:“长兄操劳国事、旰衣宵食,吾能分担者少……便是些许癖好,无伤大雅。”
好罢。反正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官家那么英明,难道真不知桢哥怎么处理他做的菜肴?
不过是两兄弟相爱相杀……误,是相亲相爱,一种特殊的维系感情的方式罢了。
他一外人就别瞎掺和了。
开玩笑提了个建议:“要不桢哥您猎了鹿,也做上一份什么芙蓉鹿尾送官家品尝品尝?”
宿桢道:“长兄不忍吾失望,必交由平安吃,平安侍候长兄尽心竭力,不该受此荼毒。”
傅藏舟忍不住扬起嘴角。
桢哥真有自知之明,居然用“荼毒”评价自个儿的厨艺?
赶紧安慰安慰:“君子远庖厨嘛,”这句话用在此处不妥当,反正就是意思意思,“桢哥乃保民护僵的大将军,没工夫琢磨厨艺小道,不擅长也无可厚非……”
话没说完自己就囧了。
想到日理万机的一国之主,还不是沉迷“厨艺小道”乐此不疲……
话锋突兀一转,问:“桢哥好像没跟官家一起春狩?”
宿桢没在意少年的失言,道:“吾鲜少参与春狩。”
“诶?为啥?虎贲军不用保护官家吗?”
“自有禁卫护驾。”男人轻描淡写带过了话题,转而道,“小舟若觉好奇,待过些日子,不如随吾同去南山狩猎?”
傅藏舟顿时被转移了注意:“我能去?”
宿桢颔首:“春狩结束,不妨事。”
少年鬼王顿时起了兴致:“好哇,春天正好适合踏青,打猎的同时,还能采掘什么野菜的,这边气候跟我家……咳,感觉挺像。
“这时候肯定长满蒿子、蕨菜,说不准有香椿?不过椿芽估计都长成叶子了。
“对了,还有香野菜,学名记不得了……桢哥吃过没,香野菜剁肉馅,包饺子特别香。”
“回头鹿肉烧野菜,别有一番风味。”
巴拉巴拉好是一通计划,说得像是马上就要狩猎一样。
宿桢安静地听着,间或应和几声,让少年不至于唱独角戏。
便是雷厉风行。
守着稗田好几天,确定黑稗生长正常,傅藏舟安了心,转头拉着男人说是时候出发了!
宿桢这段时日好似也清闲了些许,一直住在幽篁居鲜少离开。
少年一请求。便毫无犹豫颔首应允。
收拾收拾,备好马匹,带上弓箭,便启程赴往南山。
“七曜童子”难得齐聚,护卫左右。
刘叔刘婶也带上,算是给这对夫妇放个假,顺便包揽这几天的伙食……刘婶的厨艺非常棒。
哑巴也没忘,丢他一个人在家不太放心。
傅秀才行动不便,且对狩猎远不如对书房的藏书感兴趣,便留下看家。
家中无“人”,不必担心。
前有墙,后有院,想误入也难。
“误入”的必心怀不轨,就等着好好体验一把,鬼王牌“鬼打墙”吧。
不至于有性命之忧,进得去出不来罢了;
等主人回家,酌情考虑是抓送报官,或者放过这一回……难免做个十天半个月的噩梦。
骑在马背,至今没学会骑马的傅藏舟,心安理得窝在男人的怀里,东张西望、满怀兴奋,时不时跟对方闲扯几句。
“传言竹山有麋鹿,该不会是从南山跑过来的鹿吧?”
“不无可能,近些年南山鹿群繁衍略有失控。”
“那不会破坏南山生态平衡?”
“南山本多豺狼,为保鹿群安然,苑囿一直遣猎手大肆捕杀豺狼,此地虎迹稀罕,草木茂荣,正适宜鹿群繁衍。”
解释了一通,宿桢说:“为扼制鹿群壮大过度,近些时日,虎贲军常入山狩猎。”
主要是,南山并非什么人能轻易进出的;
除了南面,东西北皆有大营驻扎;
且山高地险,纵是虎迹稀罕,豺狼、野猪,乃至山猫、猿猴,都颇具攻击性,哪怕是猎人打猎,也不敢深入山林。
鹿群几乎没有天敌,繁衍起来自然无拘无束了。
傅藏舟听罢,心里放松了一些:“那我就安心了。”
嘴上说什么打猎啊吃鹿肉,到底受动物保护思想影响,真到付诸行动时不免犹豫了。
现在说鹿群泛滥……果断没了压力,纠结个球,先吃为敬!
听闻鹿肉吃起来跟驴肉相似,驴肉好吃啊,不能错过!!
视野里蹿出一道敏捷的影子。
“好像是兔子——”
喊完了才发现,男人早一步就有了动作,拉弓射箭一气呵成。
定睛一看,一只肥嘟嘟的大兔子,被长箭贯穿了肉身,奄奄一息。
好厉害!
回头看向男人,黑幽幽的大眼睛隐约添了一丝神采。
明明有自己挡在身前碍事,桢哥居然一点儿也没受影响,箭射得精准之极。
宿桢看懂了少年的眼神:“小舟可想一试?”
“我不会射箭……”微有赧然。
“无妨,吾教你。”
便欣然应道:“好。”
于是兜兜转转一个上午,两人只猎到了最开始那只兔子。
显然,少年鬼王对弓箭一道,远没有在武学上的天赋。
要么用力过度,直接把弓拉折了;
要么力气用少了,箭飞得不够快、不够远。
也不气馁。骑射本来就不是一两日的功夫。
狩猎的乐趣在于过程,不在结果……真当差那一口吃的呀?
尽管转悠了半天,连个鹿影子也没见到。
反正有桢哥在,想吃鹿肉还怕没得吃?傅藏舟理直气壮地想道。
春和日丽,日头正好。
奔波了半天,大家肚子都饿了。
傅藏舟倒是不饿,可整日黑糟饼啊香蕈包让他烦透了,便越发爱享用阳世美食了。
趁着刘叔刘婶烤野兔时,带上草帽,挎着竹篮子,颇像那么回事。
拉上男人往树林深处去了。
烤肉容易上火,且太干,吃着油腻。
打算挖几株嫩蒲公英,也好做祛火的清汤;万一走运,找到什么山鸡窝,摸三两个鸡蛋,一起打汤味道就更鲜了。
人前寡言矜持、爱装模作样的少年,在他家桢哥跟前彻底放开,嘴上叨叨叨叨——
“果然,香椿叶子长开了,老了,可惜……
“好多藠头,咱们割上一茬,回头调味、做菜都好。
“鱼腥草?不喜欢吃,不要。
“蕨菜也快老了,得赶紧多摘一点,回头做干菜,炒腊肉最好吃了。
“这个好眼熟?叫什么来着?”
宿桢提醒:“马齿苋。”
傅藏舟轻拍额头:“对哦,我们那叫马兰苋,喂猪吃的……”
纠结了一下下,印象中吃过一两回,好像不太喜欢。
再看竹篮子塞得满满的,放弃采挖。
仰头看了看日头,对男人道:“咱们回罢,走得有些远了,怕他们担心。”
宿桢颔首,将装满野菜的篮子提在手里。
桢哥很有自觉呀。傅藏舟慨叹。
不合时宜地联想到,男同志们陪女朋友逛街,主动提包的场景……摇头,瞎想什么,他可不是女同志。
不紧不慢地走回临时营地。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忽而少年讶异出声——
“那几个围在那做甚么?”
哑巴看到归来的二人,一个跑蹿,蹿到跟前,“啊啊”地比划着。
然而听不懂,傅藏舟至今没能掌握与其沟通的方法。
好在枢明主动说明了:“哑巴在溪边救了一个自寻短见的娘子。丹婴在施救。”
“为什么自寻短见?”
枢明摇头说不知。
丹婴这时起身,道:“应无性命之危。”
傅藏舟看向躺在刘婶怀里的少……少妇?
“看她的样子像……严重脱水?”
丹婴回:“吞盐自杀。”
傅藏舟:“……”
听过吞金的,吞毒吞农药也是常见……头一回听说吞盐自杀?
“食盐过量的话,好像确实能中毒?”
丹婴点头应着“是”。
即便食盐过量也会中毒,还是让人想不通。
快捷省事的自杀法子多的是吧。
吞盐……便是盐中毒,也不是立马就能死的事,平白多受一顿罪。
纳闷归纳闷。
人都救了,也不能放着孤零零的女子不管吧,这深山老林的。
“刘婶你照顾她。”
傅藏舟吩咐:“扎个帐篷,让她待里头,帐篷稍微离远一点,”男女毕竟有别,“万一人醒了,刘婶你看能不能开解开解。”
丹婴费了大力气救她,回头人又自杀,不是白费功夫吗?
且一个年轻女子,好端端的,怎么孤身一人跑这南山自尽?
很容易让人想到是不是有什么冤情?
刘婶应诺,其力大无比,抱着昏迷的女子走开了;
那头侍卫们选了视野范围内,在距离最远的地方扎起帐篷。
傅藏舟暗叹了口气,好心情消失了一大半。
摇摇头。
算了,想多没用。
有什么事等吃了饭再说,有没有什么冤情也得等人姑娘醒来才知道。
“刘婶没空,就由我做几个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