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桢一本正经地回:“吾志不在此,平生能收复大昱失土即可。”
傅藏舟斜睨着这男人。
就说,他作为系统宿主还傻愣着呢,桢哥怎么就谋划起一统阴界,不,不光是一统阴界,甚至连统一后的组织结构、人员升迁制度,乃至法律法规什么的全部想好了……感情是熟能生巧?
聂桓同样是郑重其事,颔首道:“显人欺我太甚,这口恶气理当不能再忍。”
转头看向沉默旁听的青年:“我和阿保说了这么久,藏舟是不是听着很无趣?”
傅藏舟否认:“没,”瞥向他家男人,语气意味不明,“还是第一次听到桢哥的过去……颇觉新鲜。”
最开始是心疼吧,现在又有点不爽。
他不求两人间毫无秘密,可一想到有好几回提及桢哥的过去,对方刻意避开了话题……如今想想,有种不是滋味的感觉。
聂桓若有所觉,轻笑了笑,对二人道:“好久没见过外面的风景,我想出去转一转,”阻止二人起身,“别跟,我一个人清闲清闲。”
两人也不好强求。
傅藏舟毫不吝惜,花大价钱买了个纸傀,类似跟随者们用的纸人:“仲兄用上这个,避开火与水,行动自如有如常人,”又取了桫果啊乳蜜,“这些是吃的,饱腹也能滋养神魂。”
聂桓没深究这些东西的来历,就如他早察觉鬼王大人的身份有异而不说破。
不与“弟夫”客气,坦然收下东西,道了声谢,便飘然离开了。
留帐篷里,一对有情人面面相望。
傅藏舟瞪着男人,忽而撇开头不看对方,明显在说他不高兴了需要人赶紧哄哄。
宿桢“识趣”得很,将人抱在怀里,果真哄了起来。
“吾不欲与小舟谈及过往,实在是……”
罕见地露出难以启齿的神态:“有损威严。”
傅藏舟回头,瞅着男人的脸,目光奇异。
听对方用好听低沉的嗓音解释,总结一下其意大概是——
宿桢在鬼王大人的心中,素来是沉稳可靠、深谋远虑的形象。
之所以隐瞒过去,并非自觉曾经受了多少苦难,单纯因为……想维持在心上人心目中“高大上”的人设,“黑历史”什么的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心情略是诡异。
见鬼王大人沉默不语,宿桢难得流露着些许紧张:“还望小舟莫恼。”
半晌,傅藏舟缓缓出声,隐约含笑:“桢哥您真可爱。”
努力艹人设神马的,唔……他算不算被“骗婚”了?
第73章
“骗婚”什么的,自然是开玩笑了,严格意义上说,他俩连婚都没结呢!
咦,这算不算无媒苟合,咳!
敛起跑马的思绪,傅藏舟端正态度,目光专注,凝视着男人沧桑的脸孔,忽而抬手,轻抚在其左颊上的疤痕:“一直没有问,桢哥脸上这道疤是怎么来的?可是那些年,在显国留下的?”
突兀想起了有些“久远”的事。
初来乍到时,他早早就耳闻过“冠军大将军”的名头——
可谓凶名赫赫,传闻其长着一张比恶鬼更可怕的脸。
这般“名声”传得人人皆知,难保不是桢哥的政敌拿他相貌攻讦。
以这个时代的审美,面部有这样显眼的一道疤痕……算毁容吧?
宿桢肯定地应了一声,遂轻描淡写地说起初入显国军营的往事;
彼时年少气盛,而胆大妄为,几经生死之危,这道疤便是“纪念”。
正是屡次以身涉险,短短一年多的时间,立了许多功劳,才得以晋升得飞快,被上峰赏识,十六岁的少年郎竟力压一众人,当上千夫长。
傅藏舟听了,语带愤懑:“显人的手段真是太下作了,明明大家都是姓聂的……”怕男人不喜欢听这个说法,后半句含糊不清,“祖上曾经是一家,至于算计到襁褓中的孩子头上?”
宿桢神态淡然:“争权夺势,兄弟相残;利益诱惑,父子也能反目。司空见惯的事,便是同祖同宗又如何?”
说罢,还有心情安慰青年:“不过是前尘往事,小舟何必介怀。”
“哪里是介怀……”41" 与鬼话桑麻[系统]0 ">首页43 页,
是心疼啊。
鬼王大人咕哝着,没好意思说出口。
遂话锋一转,有些疑虑:“桢哥当时如何立下诸多功劳的?”
军中立功不易,尤其显国与昱国是死对头,不免怀疑,当年桢哥是否……嗯,坑过昱国。
宿桢对某人极是了解,自然懂得了其言下之意。
微微摇头:“彼时吾与大昱素未交集。”
别看当年显人合谋北戎、西夷差点颠覆了昱国,其实显人跟这些“蛮夷”同样不对付,同时北地以东,诸国附属显国,常有不安分的势力在搞小动作……宿桢便是在“平夷定戎”时立下的汗马功劳。
傅藏舟闻言舒了一口气。
尽管往事不好追究,好歹桢哥没真如劳什子“养父”之愿,亲手对付自家人……也忒尴尬了。
话说到这,不免有了新问题——
“既然桢哥跟昱国这边没有往来,官家如何知道您的?”
过了将近十六年才找到的人,当年显人的手脚必然收拾得十分干净。
没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那么,时任太子的聂官家,怎么就发现了显国军营,一个不起眼的小兵?
宿桢回了一句:“吾亦不知。”语气淡淡,道,“问过长兄,长兄道他忽有所感,梦到吾在显人军营。”
傅藏舟眼露狐疑:“然后官家率领五千禁军,奔赴昱显边境,设计将您捉了?”
男人颔首:“长兄如是告知。”
真的假的?官家给的解释也太敷衍了吧?
鬼王大人表示不太相信。
可官家既然这样说了,想是不愿告知真正的缘由,想追究也无从问起。
暗暗摇头。
便是语气含笑:“当初官家让桢哥喊‘大哥’时,桢哥您是不是特别懵?”
宿桢微点头:“莫名其妙,吾以为此人失了智。”
闻言,傅藏舟忍俊不禁:“小心让官家听到了,再给您一顿胖揍。”
男人坦然表示:“十数年来,吾日夜练武不辍,便是禁卫合围攻来,至少有余力脱身。”
意思是官家想揍也揍不了了?
傅藏舟不自觉轻扬起嘴角。
怪不得桢哥身手这么好,感情苦练武功的初衷,是为不再挨父兄的揍?
真真熊孩子一枚。
看男人如今沉稳严谨的作态,实在难以想象,当年竟是那样的画风。
不由得佩服睿宗与官家,这等又熊又中二的家伙居然被他们给“掰”正了?
“幸亏是现在认识的桢哥,”傅藏舟语气慨然,“要是遇到当年的桢哥……”
个性不合,或许就错过了彼此。
静静注视着青年隽丽的面容,宿桢没有吭声,眼神却有一瞬的飘忽——
若是早个十多年相遇,在见第一面的时候,或许他便毫无顾忌,将这只猫儿掳走,圈养在自己的地盘罢?
莫名感到后脊发凉。
心宽的鬼王大人没多想,与男人闲叙完了那些过往,将话题转回当下,说起聂桓:“仲兄既然找到了,理当早早告知官家,这都快三十年了……”
沉吟了少刻:“桢哥公务在身,不如由我护送仲兄回京,如何?”
宿桢不与他客气,道:“便劳烦小舟了。”微顿,复又问,“可知仲兄……尸骨何在?”
傅藏舟默然,半晌轻叹:“只有铠甲残留精血。”
尸骨无存。毕竟差不多过去了三十年。
宿桢亦是沉默,片刻缓缓出声:“既得团聚,已是叨天之幸。”
心知是男人自我安慰的说辞,然而便是鬼王大人,也没法让早就风化成灰的尸骨恢复原貌。
若无其事,继续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可惜聂桓魂体羸弱,这些年虽有桃源风水护持,于术法一道一窍不通,回京的话,只能“脚踏实地”用凡人的法子赶路。
黑岩山之行,不算急迫,耽误个把月,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想到聂桓拒绝了。
道,如今他恢复自由,也不担心魂魄消散,与长兄团聚什么,何需急于一时,反正三十年都过来了,不差这个把月。
到底不愿耽搁两人的正事。
又说,他被困在桃源,日复一日看着同样的景色,实在腻歪了,好不容易出来一遭,不趁机多看看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有些可惜……须知,生前他大多数时间,同样被困在京中方寸皇宫的院墙内。
况,跟长兄共同生活十七年,他早看腻了那张脸啦,宁愿待在“阿保”身边,以偿这么多年来的牵挂。
看着温和好脾气的“少年”,打定了主意,便谁也说服不了。
无奈,二人只好随他了。
“当初我擅自离宫,”聂桓悄悄跟“弟夫”说,“大哥定然气坏了,我这一回去,怕难逃一顿说教,说不准跟阿保当初一样得挨揍。”摇摇头,“不如跟阿保同行,万一大哥恼怒,就由阿保周旋。”
傅藏舟听罢,暗暗发笑。
这兄弟仨凑一块儿,着实有趣……难以想象,他们出身在皇室。
只能说,睿宗与宣惠皇后的基因优秀,后天教育更是良好。
突然有些好奇,和他们同父同母的懿庆长公主,不知又是什么样的人。
聂桓自然也问起长公主,也即其胞妹的事,听说她嫁的人,当即皱眉,继而听说她与驸马和离了,便是轻轻一叹,道一句“果然如此”,知晓胞妹如今生活安稳,没再多说什么。
宿桢讲述时言简意赅,傅藏舟旁听半晌,对长公主的事依旧一知半解。
“这是在做什么?”
聂桓好奇的询问,让沉思中的人回过神。
正在“印刷”,好吧,其实跟炼器一样,炼制供给现世的冥币的鬼王大人,毫无隐瞒,给仲兄说起了发行冥币一事。
——对方是亡魂,往后得时常打交道,很多事是掩藏不了的。
也是惨。
系统给了冥币炼制法,然而尚没法大批量印刷,还不能经其余人手,只能由他亲力亲为,一张一张制作“宝钞”。
还好,熟能生巧,到底是给活人烧纸钱时用的,炼制多了也慢慢就顺手了,效率大大提升。
聂桓认真听他叙说,说冥币的作用,说桢哥的谋划等等。
便是沉思片刻,道:“我亦有些浅见,不知藏舟可有兴趣一听?”
傅藏舟当然有兴趣了,暂且放下手里的活儿:“仲兄请直言,我愿洗耳恭听。”
聂桓当真说起他的“浅见”。
话题没有围绕如何发行冥币一事,而是针对“一统阴界”,提出他的观点和想法。
古往今来,改朝换代,往往有个由头,譬如顺天应命之类。
当然了,阴界与阳世情况不太一样,秩序混乱,不存在什么“改朝换代”的说法;
所谓“一统阴界”,好比开创新的国度,理当也得有个冠冕堂皇能说服“人”的名头。
以力压制,以利笼络,固然是个循序渐进的法子。
与此同时,为什么不先打出一个堂哉皇哉的旗帜?
吸引异类自发聚拢过来。
既司掌生死簿,何不宣称“代天司命”?
聂桓的言辞自是没这么直接,然而弯弯绕绕,其表达的意思,用现代的说法,就是“炒作”,在建立秩序前,先统一舆论,打响“地官”的名声。
慕强是多数人潜在的心理本能。
再行“教化”,得万众归心。
傅藏舟忍不住说:“仲兄您误会了,我真不是地官。”
聂桓微微一笑:“那又如何,当所有人皆相信你是地官,你自然就是地官了。”
傅藏舟:“……”
跟桢哥不愧是兄弟,皇家的人心真黑。
第74章
吐槽了一句,傅藏舟不禁听得入神。
正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营销炒作舆论战,对现代人来说丝毫不陌生,然而从一个“古人”嘴里说出类似的概念,让此前根本没想到这一点的鬼王大人惊奇之余,不免汗颜。
君子如风的仲兄,谈笑之间谆谆善诱,“洗脑”功力不要太强。
比起白衣常春善于狡辩,他说的一套一套简直唐哉皇哉、皇哉唐哉,大义凛然,使命殷殷,让傅藏舟差点真以为自己就是天命所归的地官,肩负着普度众生、救苦救难的重责,一天不建立阴界秩序,这个世界便始终有覆亡的危机。
半晌才回过神, 囧到无语。
仲兄如果去做传销,一定能把人忽悠瘸了,人家忙不迭地掏腰包的同时还满口“谢谢啊”。
聂桓颇有“远虑”,说起“舆论战”的目的其一在于,包括宿桢在内大家忽视了一个关键问题——竞争者。
既然傅藏舟有心统一阴界……
鬼王大人:???
我不是,我没有。
明明是系统和桢哥的锅。
仲兄才不管,一顶大帽子盖上,让当事人无力辩驳,说,异类中难免没有野心勃勃之辈,可能同样有开创新国度的念头。
所以以舆论抢占先机,先声夺人,占据大义的名头至关重要。
“圣人云,为政首当正名。”聂桓引经据典,“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
说明“先发制人”的必要性,与此同时,甚至想好如何布局,落实到行动。
如果宿桢说的那些属于“方法论”,仲兄探讨的则是“行动纲领”。
善用阳谋,不避忌讳各种计策。
几年计划几步走什么的。
脑容量有限的鬼王大人听得晕晕乎乎,茫然不知身在何处,偏偏觉得仲兄的说辞极有道理,无可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