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儿!”
那个雪色的背影顿了片刻,直到完全消失也再没有回头:“弟子告退。”
就在凤云翔一步步走到议事殿外,眉头紧皱凝望着漫天的云雾时,林阁景已然走到了药庐之前,刚想要敲门询问之时,却听到门内衣衫窸窣之声,紧接着一个有些中气不足,却仍不减坚毅的声音蓦然响起。
“不必敲门,进来罢。”
林阁景闻言微微一怔,手指顿时凝在了半空中,讶异的低声唤道:“师兄?”
吴恒一身单薄的玄色长衫,正盘膝坐于坐榻之上,手指端起面前小桌上的茶杯,任由氤氲的白雾模糊他的眉目,容颜被天光照亮神色平静如常,见青衫人进门证惊讶的看着他,唇角露出一点微笑:“师弟。”
见到吴恒当真是醒来了,林阁景面上顿时闪过喜色,快步走到桌边跟着坐下,端详了他一番后,带着关切的低声问道:“师兄已经醒了……可曾还有什么大碍?”
“无事了。”吴恒含笑对他说了一句,便在瞧见跟着他一同进来的白衣人时,再度肃了神色拱手恭敬开口道,“这一次还要多谢永长老费心,用剑气帮弟子驱逐了身上的牵丝,此物用法修的法子虽然见效,可将之全牵扯而出却要费极大力气。”
白衣人紧随着林阁景进门,神色淡若冰雪的跪坐下来,银白的发丝根根垂落,却未曾掩住他看着青衫人时,不自觉柔和下来的眸光:“你是阿景的师兄,不必客气。”
吴恒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只觉得自白衣人低身坐在师弟身边后,两人之间的气氛仿佛有了和以前不一样的变化,立时饶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师弟,含笑反问道:“……阿景?,,“师兄……”林阁景听出他话中的打趣之色,一时间不由脸色微红的垂下头来,犹豫了片刻对上了那人的眸光,唇角就禁不住露出笑意来,索性也不准备遮掩什么,便直接望着吴恒轻声说道,“我和……我和永长老,永渊已经互通心意,以后……”
“这么说,你的好事将近了?”吴恒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的说出来,看着他带着微笑的面容,禁不住恍惚了片刻方才蓦然垂下头,唇角的笑容更深了些,将手中的茶水又倒了一杯递过去,稍稍举起轻笑道,“师兄可要恭喜你,心愿可以得偿。”
林阁景见他眼神清澈神色柔和,知他是真心实意的为自己高兴,犹豫了片刻之后,终究没有压住自己心底疑问:“师兄,阿景想要问一个问题,不知师兄你……”
吴恒一听他说起这话,眉目之间的笑意刹那化为冷色,稍稍垂下面容抿了抿唇:“倘若是有关他的,师弟就不必再问了。”
林阁景见他逃避这个话题,沉思片刻却仍然开口道:“可师兄,你身上的牵丝——”“师弟!”出乎他所料的是,这一回不等将话说完,吴恒便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发出极轻的咔声,声音也跟着压去了一切情绪,“不要问了,算师兄求你。”
青衫人凝目盯着他侧脸许久,终是长长呼出一口气来,轻声应道:“好,阁景听师兄的。”
吴恒见他不再问了,面上的神色恢复平静,抬手为他续了一杯茶,看着他垂头喝茶的模样,眼光自白衣人身上划过,思索片刻压低了声音。
“进去见见师父罢,听说你妹妹出了事,还与魔修有关,我知道这其中定有隐情,可惜现下是如此模样,暂且怕是帮不上你的忙,但师父乃是宗内的长老,与永长老相比更有资历些,说起话来也就更有分量,倘若有事千万莫要客气。”
“阁景知晓。”林阁景迎着吴恒关心的目光点了点头,唇角的笑容深了些,拱手起身对着他行礼,“多谢师兄了,师兄别担心小瑾,虽我修为不高却还有永渊和师父帮我,小瑾定然是无碍的,倒是师兄还是快些养伤才是,是不是?”
第100章 山雨欲来
吴恒见他神色笃定,并无难色,就知道他有了主意,微笑道:“你胸有成竹便好。”
自吴恒处出来之后没走几步,便在药庐之外不远处,看见了药尊立于崖边的背影,林阁景顿时微微一惊,看了一眼身后的白衣人,立时抬步走到了老者身后躬身,神色恭敬行礼道:“徒儿见过师父。”
“起来罢。”老者听到他的声音,也未曾转过身来看他,只是抬手抚了抚下颌白须,声音中带着几分感慨之意,“出去一次便已突破开光期,看来是在秘境之中有了奇遇。”
林阁景自来此便心中早有成算,闻言不曾犹豫半分,立时低身准备将在秘境之中,少年留给自己的一些珍贵药材交给老者,自己则隐瞒下仙宫和功法之事:“是,师父,徒儿……”
谁知不等他将东西掏出来,药尊已然施施然转过身来,抬手按住了他的手腕,目光悠远而又淡然:“老夫不是那等小气的人,寿数也已经过了大半,没什么太大的心气了,你年纪还轻修为不高,那些好东西不必孝敬给老夫,老夫也眼不见心不烦。”
林阁景没有想到药尊知晓他得了奇遇,竟是什么都不要,反而都留给他这个并无多少感情的小弟子,倒是罕见有些踌躇起来,良久方才垂下头来拱手道:“师父这话一说,阁景……阁景惭愧。”
“你我师徒何必客气,更何况是你救了你师兄……”老者一说到此处,就经不住有些感慨,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将目光投向了药庐木门,“老夫这一把年纪无儿无女,始终将你师兄看做亲子,当年之事老夫虽不清楚却让你师兄受了重伤,直到近几年突破金丹期之后方才好了一些,谁知这一次出去又是这般结果……”
林阁景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药庐,知晓药尊自小就抚养吴恒长大,两人师徒情谊犹如亲生父子般,不光是吴恒费尽心力在自己闭关之前,找自己这个看起来资质平庸却不惹别峰警惕的外门弟子帮衬,药尊同样担忧吴恒那坎坷难明的情路。
想到此处,青衫人又不免想到自己在秘境中遇到劫走吴恒的人,以及后来自吴恒身上牵出的细丝,眼神坚定的低声安慰道:“师父莫要太过担心,师兄向来心胸宽阔,不管从前师兄是如何想的,这一次定然会无事渡过的。”
老者闻言许久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方呼出口气,目光深邃的与他对视后,蓦然开口说道:“自你同被收为老夫弟子时,老夫虽对你并无你师兄那般亲近,却也十分欣赏你为人处世的手段,你小小年纪便知不露锋芒暗中计较,可比你那个表面看上去厉害的师兄要强的多”〇林阁景被这话说的有点背后发凉,片刻对上那双深邃又不失睿智的眼眸,却又禁不住有些哭笑不得:“师父……这算是夸奖?”
“自是夸奖。”药尊见他神色奇怪,也不解释自己的话,再度回转身体,目光落在了主峰之上,声音霎时多了几分冷色,却并非是针对林阁景,“回宗之后,你妹妹之事,想必你已听闻?”
林阁景听药尊提及议事殿之事,低垂下眼眸沉默片刻,终是未能忍住冷笑一声:“何止听闻,徒儿已上了一次议事殿,还是多亏了永长老相助,还有凤师姐帮着求情,这才将此事暂且稳了下来。”
老者闻言不置可否,也不知到底是关心,亦或是不关心:“此后有何打算?”
“回师父。”青衫人毫不隐瞒自己心思,声音没有丝毫变化,“弟子想去见小瑾一面,知晓此事因果缘由,方能快刀斩乱麻0 ”“也好。”老者沉吟片刻后侧过头来,目光扫过不远处那一道立于竹下,明显正是在等待着他的人,突地开口说起了另一件事,“你与永长老之事,想必已有成算了罢。”
林阁景没想到自己方一回来,已有两人看出他与永渊的关系,面上顿时忍不住再度红了:“……师父慧眼。”
“你师兄如此,你也是……罢了。”老者听他话音落下,眉宇间闪过一丝慈色,回过神来抬手拍了拍小徒弟的肩头,用一种半是无奈半是痛惜的语调说道,“永长老性情冰冷却笃性刚直,当不会是个负心薄情之人,更不会如你师兄选中那人一般……”
林阁景知晓他这般语气说的定不是自己,八成是仍然为了师兄之事烦心,不过是借着自己与永渊的事情又想起了吴恒,刚准备开口安慰之时,立时感觉肩上一轻,抬目去看时正对上老者的眸光,深邃中仿佛蕴含着无边黑暗,令人止不住的心惊。
“记住老夫的话——小心宗主。”
没能想到老者会突然说出这话,林阁景面色骤变下意识左右看了看,没有见到一点人影也未曾放下心来,稍稍皱眉面色担忧的低声道:“师父……”
此时身在元黎宗内,许多事情在洞府之内诉说,都唯恐被他人听去泄露,更何况是立于药庐之外,当年的他跟随吴恒第一次前来药庐,不也是偷听了殷子名和药尊的对话么?
然而老者好似知晓他此刻心中想法,不等他再说出什么,就淡淡的开口安了他的心:“放心罢,这四周都是老夫的结界,比当年与殷子名说话时强多了——说起来,殷子名此人,究竟是不是死于你手上?”
话音落下之后,却不闻林阁景的回答,老者面上却没有不虞之色,沉默许久后再度开口,则是这般话语:“老夫倒不是定要知晓,不过是问问而已,你若有什么难处……”
“是。”这一次不等老者将话说完,林阁景便低声应了,垂下的清秀面容上,仍是那副淡然微笑,话中冷意却深入骨髓,“殷子名对我有了歹意,早已在失踪之前对我下手,奈何最终还是死在我的手上,如今已然连尸首都不存了。”
“这样便好,那姓殷的身为石武下属,也就八成是凤云翔的人。”
老者这般低声说着时,神色仿佛闪过一丝怅然,但很快就消失成空,化为了沉凝的思索,和与方才想必更加深沉的眸光。
“当年我与那老货跟凤云翔前来这元黎宗,百年间,他不知使了多少阴毒下作的手段,用了许多虚意逢迎的法子让那些金丹长老居于此地,本就为了扩大元黎宗的实力声名,而如今能干脆利落的杀掉那些长老,是想要将元黎宗内的大权独揽了。”
说到此处,迎着林阁景惊讶又带着深思的眸光,老者唇角笑容多了苦涩:“这几年来他功力越强,就愈发变本加厉,恐怕再不等多久,就会连老夫也容不下了,更不要说你是老夫新收的弟子,只怕一不小心会遭到他的毒手……”
“多谢师父关心。”
他一直以为凤云翔乃是传承的元黎宗,却没想到元黎宗本身虽是传承多年的宗门,可凤云翔却是用了些手段才得到了元黎宗宗主之位,最开始执掌大权时更只有药尊,执法长老两位心腹之人,也就怪不得许多长老死在禁地之中,凤云翔却都不怎么在意,反倒是对于药尊和执法长老的态度,说不出是敬重还是监视,前世凤云翔死去之后,主持追杀的领头人却是药尊——这种种的因由,原来是落在此处。
青衫人听闻这个消息,心中更有了几分算计,神色也很是凝重:“阁景会小心的,更何况不还有永长老保护么,师父莫要太过担心了,反倒是大师兄受了伤,宗外又有一些事情牵扯,还请师父定要看好大师兄。”
“你倒是与阿恒这般要好,不枉你们做了师兄弟一场。”老者点了点头,挥袖示意话已然说完,神色也恢复了以往平淡,“你前去办你自己的事情罢,为师心中自有分寸。”
林阁景低身行了个大礼,方才缓缓开口道:“是,徒儿告退。”
目送着那道青色身影伴随着白衣远去,老者收回自己的眸光自药庐上一扫而过,抬手抚了抚自己下颌的长须,眼光终究化为不见底的黑暗漩涡,看向被云雾几乎完全遮掩的主峰方向。
如今这表面平静的景象,不过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便让老夫瞧瞧,你这些时日的谋划,到底要做些什么罢。
凤云翔。
离开药尊的药庐之后,林阁景就与白衣人一同回了山巅上的洞府,放出养伤的千寻自己去花朵处玩耍之后,白衣人就持剑在周围画下了一个大圆,锋锐的剑气霎时凝成小剑飞散而出,首尾相连形成结界阻隔了外间和此处的联系。
第101章 真正身世
看着银白色的剑气阻挡一切,青衫人垂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直到冰冷的指尖触到他的侧脸,他才有些恍惚的与那双幽紫色双眸对视。
“你今日说,想告知我之事,是什么?”
林阁景闻言先是一愣,仿佛还未从自己的思索中走出,片刻就蓦然勾唇一笑,反手握住他的手指,轻声问道:“你还记得卫文和殷子名么?”
白衣人听他提起这两人,目光不自觉闪动一瞬:“自然。”
“这件事情,要从他们两人说起了。”林阁景看见他若有所思的眸光,就知道他是猜出了什么,含笑更是压低了嗓音如同耳语,“我自卫文处知晓殷子名一直窥视于我,更加一直对我不怀好意,因此便设下陷拼要了他们两人的性命,谁知却又在折磨殷子名之时,得到了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
白衣人眉毛一挑,不等他说出下一句:“宗主?”
“我还没有说,你就已猜到了。”
这句话落下许久,白衣人都是沉默,直到林阁景忍不住,想要抬头去看那人的神色时,却突地被那人一把搂进怀中,稍稍挣扎一下便发现挣脱不得,只好温顺的伏在那人怀里,听他在耳边问:“他要对你做什么?”
热气扑到耳边一热,白皙的面颊泛上红意,唇间吐出的话语却带着讥诮:“他似乎早就知晓我的身上有封印,也早就知晓我的体质很特殊,且定然会是单木灵根,因此是他让殷子名一直盯着我,想要将我……用作他的炉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