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羡只是腹诽,在场没人觉得将他比作是根柴有不妥吗?确实有够衰的,什么冤家路窄,什么祸不单行,最令他感到头疼的两人,竟同时出现,现下有浮梦生,打架是不可能打起来的,姬无羡一丝拉都不想把事情变复杂。
当下便铁了心以从前不相识来蒙混过去吧,好在他这张脸目前是与从前有天壤之别。
“思远你别这么严肃,我阿姐不过是随口一说。”说话的,是跟在谢霓羽身后的少年,与他阿姐相似的紫衣轻裘装扮,对王涣抱拳端正行了个礼:“少御见过王宗主。”
“嗯。”王涣对他点点头。
王思远看到那夜色中走出的少年,心情已好了许多,待他从王涣那边折回来时,已奔上前去大声道:“少御你也来啦!”
紫衣少年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一本正经道:“思远你又长高了。”
王思远打开他的手:“拜托,你就比我大几个月而已!”
“几个月也是年长于你啊,乖,叫哥哥。”紫衣少年哈哈笑道。
“哼。”
“走吧走吧,我阿姐跟王宗主有正事要谈,我们先去打几头妖兽玩玩。”谢少御拍拍他的肩膀。
王思远点点头,又瞪了姬无羡一眼:“死断袖,下回别让我再碰到你。”
“嗯?他是谁?”谢少御终于看了这不起眼的人一眼:“你如此恼他,定是他做了什么过分之事。”语罢,微抬了手,一条盘在他腕处的赤色小蛇探出头来,对姬无羡威胁般地吐了吐信子。
姬无羡暗叹,自己已经努力在做个隐形人了,这时候那小子还不忘用眼刀将他挖出来,到底是有多恨。
“没事。”王思远却低下头,努力平复了下又在翻涌的悲伤与愤恨,往密林深处去了,王涣的扈从们急急跟了上去,谢少御看了姬无羡一眼,便也离开了。
“无关人员也散了吧。”谢霓羽淡淡道。
那几位散修闻言,知晓谢小姐是在替他们解围,皆感恩地望向谢小姐,然而后者并未看他们一眼,便不再多说,匆匆离去。
无视禁令上山,在王氏眼里自然是故意违反,而他们这几个人,好巧不巧撞上枪口,又有人一时口快顶撞了王若溪的外甥,从王若溪出场,纵使他们一直战战兢兢浑身不自在,也不敢开口请去,得罪了王家,今后怕不是无法再修界混了,态度好些,或有挽回。
获赦离开时,那寡言汉子也轻声提醒姬无羡快离开,见他未动,便道了句“保重”匆匆走了。
现场只余四人,山风拂过,带着秋夜独有的凉寒。
王涣沉默不语,目不斜视,看着不远处散落的破网,却并不是真的在意,只是在回避谢霓羽无声的诘问,谢霓羽则是盯着他,似在等他说点什么。
现场一片寂静,虽然那两人都未将他看在眼里,不知为何,姬无羡觉得再多呆一刻,他们就会认出自己了,便改变主意,拔腿就走。
却被拉了回去,力道不大,却让他顺从地退了回去,下一瞬,便是一道冷厉闪电劈在他差点踏足的地面。
“我让你离开了么?”王涣冷冷道。
“多谢。”姬无羡回过头,对拉住他手的浮梦生轻声道。
“盲人的感官总是比常人灵敏,不是吗?”浮梦生一笑,容色生动,如同夜色中优雅绽放的昙华。
“浮梦生道长,是执意要与王氏为敌。”王涣语气淡淡的,手指轻扣鸟翼,却是危险的预兆。
“浮梦生道长,别理他,带你朋友走便是。”谢霓羽上前一步,挡在他们面前。
“谢小姐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还想问,华丽无双的王宗主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谢霓羽眉一扬,语带讽刺:“把这深山老林当自家猎场,擅入者死么?”
“王氏决策非是此意,谢小姐不必恼怒。”王涣将目光从那些破烂银网上收回。
仙门夜猎,除了有些大家族早几百年就买了座山头设阵,放养猎来的或家养的非人类,吸引野生的妖魔鬼怪,将那处培养成一个原生态猎场,只有这个家族的子弟门生能上去打猎,练习或消遣,外人是不得上去的。
然而圈地并非良人行径,且有风险,万一阵法被破,山中猎物发现自己只是被困,外面还有广阔新世界蜂拥而出所造成的破坏也很令人头疼,因此后来仙门众人达成共识,已有猎场的不动,若后继无人再回归公共,而今后各家都不准再圈地为私,各家夜猎,皆是全凭本事,山河万里,公平竞争。
而现今,除了已覆灭的唐氏,只有琅琊王氏家有这种猎场,
“王氏决策我是管不着。”谢霓羽冷然道:“但是王若溪你记住,有我在一天,你的野心就别想得逞。”
“野心吗?”王涣闭上眼,似有些疲倦道:“我从来没有什么野心。”
“你这是不敢睁眼说瞎话吗?”谢霓羽走上前去:“我问你,为何擅自将莲坞山划入王氏独区?此地向来是东宫、谢氏与你王氏共管,各家散修来去自由,如今你来这么一出,知道现在坊间怎么说你的吗?!”
“知道,但我这个人,向来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王涣依旧无动于衷。
“你……王若溪!”谢霓羽气极,已说不出话来。
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冷颜道:“别逼我动手。”
“随便你吧,但这个人,我必须带回紫云回。”
“你敢!”谢霓羽手一扬,梵音琵琶已现:“想要滥杀无辜吗?”
“是否无辜,还未定论。”
“那你还……”
“所以我要带他回去查明身份。”王涣语气依旧平静:“你也觉得他可疑,不是吗?”
“莫要步唐氏跟姬无羡后尘。”谢霓羽敛容道:“否则我会亲手杀了你。”
女子清丽眉眼,隐隐浮现肃杀之气。
“我没意见。”王涣立在原地未动:“公平点的话,你该现在就杀了他。”
姬无羡的手暗暗握拳,旁边的浮梦生微讶,却是轻声道:“莫怕。”
王涣锐利而冷寒的目光看向姬无羡:“我说得对吧,阴冥鬼首,看了这么久的戏,不该展示下你的非凡能为了吗?”
第9章 勾魂鸟
谢霓羽抱琵琶的手一颤,愣在那里:“你说什么?你说他是谁?!”
王涣却并未应答,身影一动,抢在回过神来的谢霓羽阻拦之前,金翅鸟杖以迅雷之势击出,姬无羡也反应极快地出手,却并非运招,而是转身将浮梦生推出危险领域,自己硬生生以背受了那一杖!
一声闷响,姬无羡如同被一杖揍趴下了,就势俯卧在地上,吐出一口血,十分夸张地喊着:“疼疼疼疼疼疼疼疼!杀人啦,琅琊王氏宗主杀人啦!疼疼疼疼死我啦!”
小艾坡见他挨打,并未像普通家犬般冲上前去护主,反而是夹着尾巴一溜烟跑了!
这见风使舵的畜生。姬无羡在心里暗唾了声。
浮梦生见他吐血,已上前一步,看起来十分担心,然而见他如此,摇摇头,似乎还有些无奈地笑了下,不再理会。
姬无羡都看在眼里,也不知怎么的,居然嚎地更欢快了。
王涣微微蹙眉,盯着姬无羡,目光复杂。
姬无羡却不看他,只顾捶地蹬腿,不顾形象,发疯撒泼一通嚎。
谢霓羽被那嚎叫扰得无语,闭目道:“浮梦生道长这位朋友,年纪多大了?”
“他今年才三岁。”浮梦生微笑道。
浮梦生与谢霓羽同来,到此山采药,显然有事在身,没有真让他带自己离开的理。
想他姬无羡狂了一生,此番却是以故作不识装疯卖傻脱身,也是万万没想到。
与王涣武力相向,谢霓羽跟浮梦生定会牵扯其中,先不说浮梦生柔弱得不堪一击,自己跟另外两位真动起手来,倒真会如同荷叶镇上那位修士所言会“我方战力有损”了。
我方吗?姬无羡暗叹,他们想要除掉之人,杀人灭门,十恶不赦的魔头不就是自己吗?但姬无羡知道,现下在各地制造动乱,又将战火引到他身上的敌人,尚在暗处。
总之,现在不宜暴露身份,与王涣动手。
“哈。”谢霓羽不再关注姬无羡,转向王涣:“怎样,能让人离开了吗?”
王涣轻叩金翅鸟首,谢霓羽挑眉道:“莫不是你还想试第二次?那可是赤章。”
王涣不答,眉头轻锁了起来。
世人皆知,除了唐氏的逆天仙器观尘镜外,仙门四大族亦各有了不得的法器,琅琊王氏有赤章朱雀杖、金陵谢氏有梵音琵琶、蜀山东宫有金线铃、河洛萧氏有飞焰长琴,除了飞焰长琴在唐氏灭族萧氏时被毁,余下的这几件法器,皆非易予之物。
而王涣所执赤章,作用之一便是能剥离身魂,但凡不是原魂的肉身,无论是被夺舍还是献舍,触碰到此杖,魂魄便会直接被杖顶那只金翅鸟衔着抽离,绝无例外。
王涣向来看不惯邪魔外道,夺舍又是极其下作的修炼手段,一旦被赤章识出,那些鬼修大多当下就被杖毙,在姬无羡之前,已有无数夺舍他人肉身的鬼修因此伏诛。
虽说赤章识别夺献舍时,动武并非要件,然而以王涣的作风,即便未免误杀,不下死手,但也根本不可能用那手杖轻轻点一下嫌疑人来试探。
“你已经确认过了,他并不是那个人。”为防万一,谢霓羽依旧没收回琵琶。
从前被杖击者,虽然验出来不是姬无羡,但也是强夺他人肉身,修为不简单的鬼修,被抽离生魂杖毙也不冤枉。眼下这个挨了一杖的人,却只是受了皮肉伤,并未有魂魄被抽离,此乃第一回 。
“只是确认过,此人并非献舍或夺舍。”语气淡淡:“到了紫云回,我会有办法让他承认。”
姬无羡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十分害怕地躲到浮梦生身后继续嚎:“不好啦王宗主认错人还要逼良为娼严刑逼供啦!”
心里错认加错揍,王涣却依旧保持着波澜不惊的态度,不知是因为他脸皮真有城墙倒拐那么厚,还是因为数年来他从喜怒皆不吝形于色的暴骄修成了影帝。
“王若溪!你别发疯看谁都是姬无羡了。还有,少拿你那些刑讯逼供的破手段引以为傲!”谢霓羽虽被嚎得心烦,却也顾不上理会姬无羡,手一扬,拨子在琵琶弦上划出一声急促刺耳短音。
“宁肯错杀,不可放过。”王涣依旧是那幅神态,权杖上有赤色电芒如同小蛇沿着在金翅鸟游蹿,发出滋滋的响音。
“你再这样下去,我迟早带阿离回谢氏。”谢霓羽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慕姐姐的儿子本性再善良,跟在你身边迟早……”
不知是气极,还是因为念及故去之人,谢霓羽眼眶已红,已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王涣的神情终于有了些松动。
“我和你一样想找到姬无羡,让他悉数清偿所造罪孽。”谢霓羽努力恢复平静,却依旧有些忧伤道:“可是在那之前王涣,别让恨意蒙蔽双眼,让你变得非再是你。”
王涣转过身去,冷言道了声:“滚!”
姬无羡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从浮梦生身后拐出,拍拍年轻道者的肩,算是道别,十分麻利地滚了。
远离了那几位故人,姬无羡才收起脸上的夸张笑容,先前那道游魂怕是找不到了,姬无羡在山林中走着,一时失了方向般,仿佛自己也成了游魂。
那少年竟然是阿离。
琅琊王氏光是门客就有三千,亲族子弟亦不少,那么多的王氏子弟,他偏偏遇上了阿离。
他是真的不知道,他若晓得王思远便是阿离,又怎会说出那样的话,如果是别的什么人那样说,他不介意让那人切身体会什么叫言语招灾。
他怔怔地站了片刻,反手用力给了自己两耳光,脸热辣辣地疼,心却如寒冰冻彻。
旁边的草木窸窸窣窣,接着就是一条黑影闪电般蹿出,正是黑狗小艾坡,正努力踮起后肢,直起身子,要求抱抱。
姬无羡拍了拍它的狗头:“不是求生欲很强吗?现在又回来做什么?”
狗子正呜呜噜噜,却见一波修士从山上下来,男女老少皆有,服色各异,行头混杂,神态却都是出奇一致地垂头丧气。
姬无羡扯了扯狗耳朵,一人一狗让到路边,只听见那队修士抱怨:
“那位王小少爷,小小年纪便如此嚣张跋扈,言行真是令人生气。”
“三岁看老,将来他若接任王氏家主之位,修真界怕不是得重返黑暗期。”
“不用等那么久,现任王宗主不也是目中无人,骄矜桀骜?黑暗期怕不是会来得比你预计快。”
“哎呀,道友快别这么说。”有人小声道:“现下莲坞山到处都是王氏的人。”
“怕什么?难不成我还能因言获罪,被他们抓去下狱?那王家未免太蛮横了!”
“谁知道呢,你们又不是没看到,方才那位思远小公子的态度,我们若执意上山夜猎,就不是被骂那么简单了。”
“唉。”好几人同时叹了口气。
一行人在不远处停下休息,三三两两分了些干粮与水,愁眉苦脸地吃着。
“我这有个八卦,不知各位有兴趣听不?就是关于王思远小公子的。”有人用一种有些鸡贼的语气道。
“不想听。”
“别了别了。”
“没兴趣没兴趣。”他的同伴们皆是摆手。
“唉,说起来这位思远小公子,王谢两家都惯着他,自小是被两大家族捧在手心惯着的,难免骄矜。”
“王涣与谢家惯着他也是难免,两岁时便失去双亲,还差点夭折在姬无羡那魔头手中,那孩子命运多舛,能活下来也是奇迹。”有位看起来和善的女修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