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将寒光泠冽的薄剑收回,语气带着些许怜惜:“你怎么把自己伤成这个样子的呀!”
那人周身都散发着温暖迷人的气息,令姬无羡忍不住想要靠近,然而只有弱者才需要被怜惜,他才不要被任何人可怜。
少年扭过头去,梗着脖子,粗着嗓子冷冷道:“小伤而已,伤我的血蟒被我砍死了。那畜生可没讨到半点好处,被我斩成了两截。”接着,他按上腰间佩刀,扬起头对着那青年邪气一笑,“你可知道,血蟒是何等凶兽?普通人可伤不了它。”
母亲一族因谋逆被株连,他是皇子,被留下性命,却是自小受尽冷落白眼,时常面临逼命危机,对这种陌生的善意和温柔,他很难放弃保持警惕。
“哦,那你还是挺厉害的。”对方柔声道,“所以你是怎样将自己伤成这样的呀。”
姬无羡愣愣地看着青年伸出手,往自己肩膀的伤处拭去,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背贴紧了石楠树:“说了是小伤了,你不要管我。”
“要管的。”青年却是单手将他肩膀固定,微笑道。
少年示威般地对露出了两只尖利的牙齿,瞳孔变成了暗红色,想要挣脱,却是拗不过。
第一次被这样温柔相待,却又有被迫的感觉,心中十分矛盾,停止了挣扎却咬着牙,倔强地瞪着那青年。
“别动啦,小刺猬。”青年微笑道。
“……???”
“别动啦!小刺猬!”那只黑羽小鸟鹦鹉学舌般重复了一遍,咕咕咕地笑了起来,“你这竖起浑身的刺要扎人的样子,真像殿下之前医治过的一只小刺猬。”
殿下?眼前这位,是羽衣族太子?!姬无羡怔了怔。
然而此时他完全没有将对方的存在回禀给父皇的想法了。
“这么严重的伤,你一定很疼吧!”检视了伤口的青年,轻叹一声。
姬无羡避开那温柔怜悯的目光,摇摇头。
“为什么摇头?痛的话,是要说出来啊。”
他伤口的确疼得紧,杀了那条血蟒后,他想找僻静之处躲藏,连夜的奔波让他疲倦不已,但他从未想过会被关心。
姬无羡这次是真的无法动弹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同被施了术般定在那里,是被眼前人嘴角漾开的温和笑意迷惑,还是对方温暖指尖触碰伤口时被心底泛开温柔的涟漪淹没,总之他真的动不了了。
青年的动作很轻,似有无形暖流自那修长的指尖流淌进血肉模糊的伤口,银色的光芒闪烁间,伤口正在慢慢愈合,疼痛亦在渐渐消失。
姬无羡垂眸,心中已有波澜涌动,这次的杀机来自他生活的王宫,救助却是来自将来的敌人。
他从生下来就未见过母亲,如同朱墙内的一株野草,无人关心无人在意,未曾接受到哪怕一点微薄的善意。
王室子弟修习的崇文馆没有他的位置,他就常常呆在墙角听,一站就是半天,夫子们对于这位没有资格入学的皇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偏有些兄弟有意无意想给他难堪,处处刁难。
然而他却不是个软柿子,他人投之以暗器,他报之以拳头,最近的一次,就是在学堂里将那个比他小了半岁的弟弟揍得鼻青脸肿。
因这件事,崇文馆将他关了禁闭,本来皇子之间这种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姬无一脉,多的是喜好争勇斗狠,少年们平日里的摸滚打爬也被看作是一种潜移默化的训练,但他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伤的又是皇帝那段时间最宠爱的晚浓夫人唯一的孩子,那就不得不依规办了。
被关小黑屋不到一刻钟,他尚未来得及翻窗离开,晚浓夫人就来了,遣退旁人,软软地斜倚着门扉,摇着一把牡丹团扇,斜挑了眼睛看着他。
晚浓夫人是个美人,虽然已经为人母,行为却从未端庄过,比一般胆大妖艳的魔族美人还要大胆妖艳,随时都带着勾人的眼神,被那个女人盯着看,姬无羡很是反感。
“小九,你下手太重了,弟弟现在还躺在医馆哭,我这做母亲的,真是又伤心又难过,你下次冷静一点好不好?嗯?”
“有时间教育我,还不如管好你儿子。”
紫浓夫人抬起袖子掩唇笑了起来:“他也是你弟弟。”
“又怎样?下次挑衅,我还是会揍他。”
晚浓夫人朝他走近,俯下身,对他魅惑一笑:“你这孩子,你若是对我态度稍微好一些,或许我会考虑让你有机会出去。”
苍白的手指如同冰凉的小蛇想要去触碰少年俊美的面庞。
姬无羡震惊之余,行动快于思考。
他将晚浓夫人暴揍了一顿。
王宫上下皆是震惊,都觉得九皇子是疯了,先是将受宠的弟弟打进医馆,还以下犯上,伤及好意前去探望的晚浓夫人。
父皇的重罚下来之前,晚浓夫人十分大度地提议,金陵旱灾,就让九皇子去赈灾将功补过吧!
他来到金陵的第一晚,就在别馆遭到了伏击。
是一条带着咒印的血蟒,血蟒额间的紫色花纹十分显眼,他一眼就认出那是晚浓夫人养着的一头灵宠。
这种冷血灵兽平日里本就十分凶猛,这一次像是得了必杀令要他的命。
偌大别馆,这么大的动静,没一人理会。
姬无羡冷哼一声,对方的确是下了决心要他的命了。
一场搏命之战,他胜在毫厘。
“凭着一头畜生,就想杀掉我吗?”被那条血蟒咬中肩膀凌空提起时,姬无羡瞅准空隙反手将刀从它的下颌刺穿顶颅,再发力将它的头一劈为二。
少年的灵力在之前本就耗损不少,被血蟒咬中后更是迅速流失,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宰了那蟒蛇。
他从高空跌落,瘫软在地躺了一会儿,才又撑着刀往城外僻静之地而去。
直到听到仙乐般的歌声,鬼使神差般来到这里。
遇见了眼前之人。
“你在想什么?少年人心事太重,容易长不高哦。”对方地声音含笑,温柔落下。
“你……能带我走吗?”姬无羡抬起头,望着眼前人,没头没脑说出这句话。
第89章 君子兰
他说完,肚子却咕咕地叫了起来,他这才想起自己已一整天没吃东西。
就有些窘迫地低下头,不敢直视那人明亮如星辰的眸子。
“我是没问题啦,本来就想带你回去,但你知道我来自何方吗?”白衣青年眯起一双丹凤眼,温柔地笑了。
“您是羽衣国的太子殿下。”姬无羡瓮声道,“我看到您施法祈雨,复苏草木了。”
其实他七岁那年偷偷溜出31" 反派他有位白月光0 ">首页33 页, 过宫,在羽衣庙里许过愿,说是许愿,不如说是挑衅。
“如果你真的是神明,就证明给我看,让我讨厌的人永远从我眼前消失。”
那时候太幼小,尚未修习武艺,被那些身强体壮的皇子们欺压时总是无力反抗,寄期望于神明,月神没有实现他的愿望,他就出宫找羽衣神。
然而羽衣庙里那座美丽的雕像对他的愿望没有任何回应。
他“嘁”了声,将带去的桃枝丢进香案上的琉璃瓶中。
然而那枝枯枝就在他眼前缓缓打花骨朵,不到半刻钟就绽放完毕。
如同一个小小的神迹出现在他面前,他以为这是回应,雀跃着回到王宫,然而看着欺压他的胖皇兄大摇大摆从他面前走过,骂了句罪妇之子好狗别挡道时,那短暂的欣喜全然消失,愤怒之下蛮力爆发,第一次打架打赢了。
他深深觉得求神不如求己,开始不寄希望于外物,七年过去,同龄人除了用言语暗箭,已经没有人打得过他了。
但那枝冬日绽放的桃花还是令他不能忘怀,他开始查阅羽衣族相关记载,在那些模凌两可只言片语的记载中,开始对那一族有所了解。
眼前这位太子美好地如同他想象中的神明,虚幻地如同梦一般的人物,却是真实存在的,打破了他所有的偏见。
“唔,被你发现了呀,”太子殿下嘴角漾开柔和的弧度,“但我要提醒你的是,凡人进了羽衣国,就再也不能出来,你还愿意来吗?”
姬无羡点点头:“愿意,非常愿意,请您务必带我走。”
身处黑暗中许久,见到的唯一一抹亮色,带着柔和的温暖,是他想要靠近抓牢的圣洁月光。
太子殿下的笑意更深,俯身揉了揉红衣少年乱糟糟的长卷发,顺手抚平翘起的两根呆毛,再后退几步:“好,我带你走,在这之前,先陪我去一个地方。”
“好,太子殿下要去哪里?”
“殿下,殿下,出来太久啦,被祭司大人发现就不好了。”黑小鸟蹦哒了两下,小声提醒道。
“墨灵你不要担心,芙姐姐这两天在满世界找落涯风呢,还没时间来看本太子。”白衣青年美丽的脸上有了一抹狡黠的神色。
“哇,那只臭美的孔雀又跑出神庙去啦,马上就是悦神祭典了,少了侍神者可的确不行。”墨灵叹了口气,“那小子可真不让人省心,每年都有那么几天出走,祭司大人平日里事务繁重,还要分心去找他!”
“关于落涯风,你只看到表象而已,”太子微微一笑,对少年柔声道:“走吧,我们先进城。”
姬无羡愣了愣,城中此时,或有紫浓夫人派来的人在搜寻他的踪迹,紫浓是山风部萧氏一族的宗女,父皇青睐的镇国大将军女儿,得罪了她的人,几乎都没好下场,他不过是个带罪的皇子,现在进城,或许会有麻烦。
他虽然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并无什么消息渠道,也不会去打听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然而关于紫浓豢养男宠喜好美少年的传闻却是不少,初次听到却是嗤之以鼻,父皇那么骄傲的男人,怎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然而无意间都能听到几次,他不由得开始怀疑,对于那些传闻,父皇是前朝政务繁忙真不知后宫琐事,还是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被紫浓夫人的儿子挑衅时,他下手重了些,这其中也有对那女人的不满,和对自己未曾谋面母亲不值。
后来紫浓的越界行为,他更是觉得一阵恶寒,什么也没顾虑就动手了。
有追兵他是无所谓,但是太子……
“又在发什么呆?走啦走啦!”太子倒是不清楚少年心中忧虑,只是拉过他的手牵着便往城中去了。
二人一黑小鸟到了金陵城街头,姬无羡一路都在紧张,眼睛警觉地保持着高度警惕,随时注意着周围情况,直到牵着自己的太子停下脚步,他才顺着身边人的目光望过去。
遥遥地能看见十字路口那里临街搭了个小食铺,因已夜深,食铺已经没什么客人了,然而依旧没有打烊,暖黄的灯光下,一切显得静谧安然,而他身边的人,目光温柔地如同山涧春水。
食铺排开十来副擦得干净发亮的桌椅板凳,虽然是个路边摊,整个场地却显得很是清爽。
摊主是一对年过半百的老夫妇,丈夫在往灶膛里添柴火,妻子则是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闭着眼睛一脸愁容:“老头子啊,你说小白他,会不会是出什么事情了?他往年每年今天都会来的。”
“哪里会有事,老婆子你不要多想,也许是贵人今年太忙了也说不定。”做丈夫的宽慰道,起身走到妻子身后,“仙长恩公那样的贵人,善人,上天一定会眷顾,不会让他出事的。”
“但愿!”
“今天又是辛苦你的一天了,累不累,我帮你揉揉肩?”老伯笑呵呵道。
“谁让你笨手笨脚,除了烧水劈柴什么都不会呀!”老妇人嗔怪道,老丈则是笑着摇摇头,伸手替她捏着肩膀。
放松之余,老妇人又喃喃道,“不知怎么的,我这心有些不安,总觉得小白会有事。”
“老婆子你杞人忧天啦,仙长恩公来了。”做丈夫的无意间抬头,正看见白衣蓝绶,瓌姿艳逸的莲冠男子踏着月色而来。
“小白!小白来了?!”老妇人欣喜起身,没注意脚下,差点被绊倒。
丈夫眼疾手快扶着她:“是,还带了个十分漂亮的小孩子来,你小心点别绊着了。”
“陈大叔,陈大娘,好久不见了!”已经走进食铺的太子微笑着打了招呼。
少年也行了一礼。
“小白你终于来了,大娘今天可真是担心一整天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太子有些疑惑道。
“没什么事,老婆子胡思乱想而已。”
“对对对,小白你们先来坐,先坐。”老妇人走到一张桌子前,将那本就十分干净的桌椅又擦了一遍,待两人落座,才又走到案台,揭开竹匾上的白色纱布,露出白白胖胖的面食来,细腻玉质般的半透明馄炖皮下隐隐透露出淡淡的粉色,原来是皮薄馅儿厚的小馄炖。
“仙长恩公今天还是老规矩?”老伯走到灶台旁,拿起铁勺敲了下大锅,笑着朗声道,“那小兄弟你呢?清汤红汤麻辣?少麻少辣,中麻多辣?”
“清汤,谢谢大叔大娘。”
“不愧是恩公仙长的弟弟,人俊又有礼,口味还一样。”老伯赞许地点点头。
“我……我不是他弟弟。”姬无羡瓮声道。
“你这一本正经的样子真可爱!”太子却不知为何,笑得十分开心。
“真可爱,真可爱!”黑小鸟扑棱着翅膀,叽叽喳喳欢快道。
老伯也哈哈笑出了声,又被老妇人唤了过去打下手。
“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太子殿下笑眯眯道。
少年的脸更加红了,低声道:“兰羡。”
“耶~君子如兰,谁羡骖鸾,好名字。”太子笑眯眯道。
少年低声道:“多谢太子殿下。”
姬无是皇室的姓,他不想再用,改为母亲林部兰氏一族的姓,并没有什么涵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