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或许……有慕琴音的。
骆荣散尽修为,辟出那条由幻境通往现世的通途,自己却留在了那片赤色火海中。
曲伯你是觉得有负主人所托,一死谢罪么?
“那我呢?同样无法完成主人交代的我呢?”巫寺月看着手中桃花扇,陷入一阵茫然。
倒在草地上的傀儡东宫神月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传出太子的声音带着金属颤音的嗡鸣:“侍神者,汝长久以来渴望的自由,吾允了。”
“哉了哉了,我可真是谢谢您啦殿下!”落涯风无所谓地耸耸肩,心口的绞痛却愈盛。
他明白,自己的生命已到尽头。
曾经无比渴望最终的死亡,可现在当心脏完整地在胸腔跳动时,好像又不那么想死了。
阆华宴上初见,那张熟悉的容颜再次出现在眼前,他那颗空荡荡的心,有了犹如数百年前一样,一下一下重重跳动的感觉。
“呵,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你以为这样会让我难受吗?”落涯风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嘴角扬起一抹恣意笑容,“然而小风哥我从未想过得到,失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穿过花丛,一步步走近木屋,推门之前擦去冷汗,努力保持正常的状态。
“落涯风!”屋内被傀儡线缚住的女子见了他,轻蹙的眉心终是舒展,眉眼间有了放下心来的一点笑意:“太好了,你没事,太好了。”
“是啊。”落涯风微微一笑,上前微微俯身,轻轻解开东宫芙的傀儡线。
东宫芙看着那张尽在咫尺妖冶艳丽的脸,不觉脸颊已有些发烫。
她很清楚这是什么心情,她好像喜欢上了这只艳丽又随性的孔雀。
可现在修界堪危,不知表姐他们现在情况如何了,这种不合时宜的想法,还是等危机过去,再向他表白吧。
东宫芙心跳得有些快,却见落涯风将傀儡线丢下,看了她一眼。
美丽的异色瞳中没有平时轻佻无谓的色彩,而是有种她从未见过的深沉。
“那你……快去帮挽银吧,”东宫芙退了一步,脸愈发烫了,“观尘镜碎片飞走了,我只看到他出了城,那些血蚁不好对付……你……我……”
“跟我来吧。”落涯风笑了笑,转身往屋外走去。
到了屋外,东宫芙看到天空之景,簪在发间的羽毛笔在风中不停地轻颤,而她已无法挪动脚步。
“如果这就是末世,”不觉已是喃喃道,“我会死在离天空最近的地方吗。”
“东宫小姐,你又想写东西了?”落涯风挑眉道。
“啊,我……”东宫芙回过神来,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带你去离天空最近的地方看看吧!”落涯风闭上眼睛,张开双手,狂风将那身翠羽衣吹拂地翩跹飞舞,在风中化为原身。
是一只美丽的孔雀,翠羽华彩溢光,翎毛在风中轻颤,一双异色瞳中有着柔和色彩:“你想去看吗?”
“想!”
孔雀真的带她去了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她看到阴霾的天幕下,倒悬火山喷吐的赤色焰火与岩浆将云层都染上了瑰丽的红炫丽的深紫,是绵延开去夺人心魄的绝美与邪恶,零星落下的火石与岩浆液如同流星划过。
大片大片瑰丽不详的色彩与阴霾在远方的地平线汇合,整个世界如同被饱和度极高的亮色调和,又似被高级灰晕染笼罩。
那是她无法用笔描述的震撼。
她闭上了眼睛,清风拂过,长久以来压抑的心情顷刻舒展,还有些雀跃。
不合时宜,的确不合时宜,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落涯风……”
“听到了吗。”翠羽孔雀轻声道。
“我听到……风的声音了。”
“是啊,风的声音。”孔雀扇动翅膀,在天幕之下滑翔,沿着那片白色的雏菊花海掠过,纷飞的白色花瓣被羽翼带起的长风扬起,零落草海。
“她曾经说,风是自由的象征,不该被束缚,亦不该勉强停留。”
东宫芙愣了愣,想要说的话,一时间都全部忘了。
“我渴望无拘无束的生活,神庙对我来说,是个束缚。”孔雀眼角下鲜艳的羽毛上有一小点黯淡的色彩,如同一滴泪的形状,“她想尽办法给我自由,可我爱她,本就甘心被束缚。”
“我在羽衣国选了处荒芜之地,种了许多月见花,那片白色的花海,比这里还要浩瀚,”孔雀语气轻轻地,念及珍重之人,不由自主变得柔软,“风,很愿意为花海停留。”
东宫芙全身僵硬,眼泪止不住地落,并非为自己,而是对孔雀所言,有了莫名强烈的共情。
“她是羽衣国的祭司,侍神者只能称呼她大人,可我一直想唤她的名字,月见。”
梦淮川上,操纵观尘镜的狐狸面具男子,微微侧身看了桃花树下的红衣青年一眼,淡淡道:“汝有一个机会可以救他。”
姬无羡抬起头,金色的眸中有化不开的哀伤:“方式是杀死你?”
“正是,吾与浮梦生,互为绝杀体,死生皆可换。”狐狸面具下的笑容精致又虚假,“然而救活他,观尘镜脱离吾之掌控,后果对修界或者羽衣国,都会是灾难。”
姬无羡摇摇头:“殿下,我不会。”
“是因为顾忌后果吗?”问完之后,又不由得皱起了眉,这种故意到刻意的问话,又是如同凡人低劣的情绪化。
不能这样下去了。
“不是这样的,殿下,不是的。”姬无羡哑声道。
“吾已给过汝机会。”流光剑一挥,观尘镜璀璨的赤红光亮愈发耀眼,梦淮川下云海翻腾,在寒风狂啸声中,云层聚散离合成巨大的漩涡,天地黯淡,只剩血色般的镜光幽深。
孔雀终是撑不住了,重重坠落花海中,在那之前已将东宫芙用羽翼抱住,翻身以背着地。
北风萧索,花瓣飘零,东宫芙被巨大的羽翼环绕,置身柔软的羽毛中,周身明明是温暖的,颤抖着手轻拂过孔雀颈项上的羽毛,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东宫小姐……对不起……我本想同你保持距离,可又……想确认你的身份,”孔雀美丽的异色瞳中划过一抹哀伤,“我没有时间了,对不起,我一直,都在你身上寻找月见的影子。”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认错人而已,我……我不介意的。”东宫芙闭上眼睛。
她方才努力在想有关那位祭司和羽衣国的事,然而大脑一片空白,没有什么前世今生,没有灵魂转世,话本里都是骗人的,她是东宫芙,只是东宫芙。
“那就好……请你务必好好活下去。”孔雀俯身,轻轻琢了下东宫芙腕上的金铃,灵气倒灌进红线金铃中,东宫芙被笼罩在银白的光环中,被罩上一个守护结界。
“所以,臭孔雀你要走了吗?”东宫芙擦干眼泪,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
“是啊。”孔雀点点头,“多谢你,东宫小姐。”
“再见了,也多谢你。”东宫芙站起身,退开两步,对孔雀鞠了一躬,保持着笑容,看着孔雀的身躯渐渐变得透明。
直到那个身影消失,仅剩一支孔雀羽毛飘落,东宫芙浑身虚脱跪倒在地。
清风徐徐,白色的花海涌起和缓波浪,伏倒在花海中的女子,大悲无泪。
姬无羡怔怔地抱着浮梦生,怀中贴着心口的那封信,如同一团火焰,灼热滚烫,指间的火夕雾微微颤动,恍惚间他似乎看到见雪岭上那道出尘脱俗的身影抱琴坐下,信手拨弦,伴着悠扬的琴声,有熟悉的温柔嗓音在和着琴声低声吟唱。
雾锁楼台渡迷津,
不见君影念音容。
明月遥寄不了情,
姑苏夜雪已倾城。
金陵初遇不相识,
江湖夜雨落孤灯。
长相守兮徒惘然,
长相伴兮怅别离。
若得柳桥沽曲生,
且醉且眠且见卿。
浮生一梦皆可忘,
桃李春风慰飘零。
修罗道已被开启,无数邪灵鬼物欢欣鼓舞,自观尘镜中倾巢而出,在梦淮川上空40" 反派他有位白月光0 ">首页42 页, 汇成大片大片的黑云,兴奋的狂嚎尖叫声此起彼伏,然而在狐狸面具男子执剑踏云走近它们时,万鬼齐喑,如同膜拜臣服般,等待他前去。
“吾现在,可真像一位邪神啊!”
第115章 完结篇(上)
默情的箫声响起,悠扬婉转间哀伤蜿蜒,奏箫的姬无羡仰头,遥遥看着云雾缥缈间那道颀长身影,箫声变得喑哑低沉。
太子听见箫声,微微侧身,用余光回望了桃花树下那人一眼。
那正是能解除兰羲之的黑羽咒印,让其重见明光的曲子。
姬无羡长久以来修习鬼道,亦为有朝一日能奏响此曲。
如今他能用默情奏响此曲,可惜兰羲之未能听到,浮梦生……亦再也听不到。
“吾并不需要,”太子喃喃道了句,“汝就当是为浮梦生送别吧!”
当初将变数姬无羡留在修罗道后,他回到梦淮川,开始自己的棋局。
隔着万水千山,指间红线与心尖灵血却是他们斩不断的联系,火夕雾需要口诀才能对话,他没有用过一次口诀,单向屏蔽来自另一端的探寻对他来说已非难事,姬无羡无法通过火夕雾感应到他,他却能感知对方的情感。
他不止一次告诉自己,这只是确保姬无羡是否活着,将姬无羡在修罗道中的痛苦,分走一半,也是为菌丝的器皿不要彻底报废。
以至于,分开的那些年里,修罗道困住了姬无羡,梦淮川亦是自己的囚笼。
如今,他们都将自由。
太子微微一笑,闭目捏诀,一手以剑指天,梦淮川下风云涌动,空中霓霞聚散,九州大地皆为之震动。
观尘镜发出一声尖啸,无数银色傀儡线自镜中迸发,如同一张蛛网,蛛丝从四面八方伸展开去。
修罗道封印解除,堕渊已被开启,在观尘镜耀眼的赤光中,梦淮川和羽衣神庙之间的通道被打开。
神庙如同羽衣国的进入休眠期的心脏,祭司早已在神庙备下他所需的法阵,只要太子能再来到神庙,羽衣国就一定能从堕渊升起,重见明光,
太子踏上那条通道,修罗道中被放出的群鬼妖邪跟在他身后。
数百年的囚禁与厮杀中,它们很多早已忘了自己是谁有着怎样的过往羽衣国相关,只凭着执念留存于世。
用羽衣族语言祈求了数百年的声音,在修界众人看来皆是语义不明的哀嚎,终年在深渊回荡。
当初兰羲之进修罗道,羽衣国生灵所化的妖鬼邪灵没有认出他,只因他身上有令它们觉得熟悉的气息,就乖乖臣服,自愿为其驱策。
它们终是盼来了真正要等的人。
如今摆脱禁锢重获自由而狂喜的万鬼,发出嗜血的尖啸,只等以牙还牙,血洗修界。
太子在群鬼环绕中,执剑一步步踏上神庙的石梯,重回故土的归人,神色平静,美丽的金眸中无波无澜。
却已将故国衰败之景尽数纳入眼中,没入心底。
堕渊中烈火终年不熄,如同红莲绽放于枯朽的死地之上,阴云密布间,雷电一道接着一道。
位于堕渊中的羽衣国遗址,原本奇异恢宏的建筑,仙殿楼台,大多已坍塌成断壁残垣,繁星般的万家灯火早已熄灭,繁茂的神木已经枯萎,原本仙境一般的存在,灰败凋零。
整个国度,一片死寂,然而唯一活在世间的羽衣国太子却能听见那片死寂中传来的无尽喧嚣,呼号惨叫。
烈火燃遍雷霆不止的堕渊深处,无数羽衣国亡灵还在承受着经年的苦。
神庙的大门开启,如同一个匣子被撬开锈迹斑斑的铁锁,扑面而来带着时光腐朽的气息与满是鲜血的绝望,潮水般涌来。
空荡的神庙中,狐狸面具男子踽踽独行,长袍迤逦拂过冷硬的地砖,锈迹斑斑的烛台上熄灭的烛火随着他的到来一盏盏亮起,烛火映衬下的白衣青年,如同一道孤寂的影子,穿过久远的时光走向最终的归途。
石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鬼群被挡在神庙之外,太子独自一人,来到当初祭司施法之处。
祭坛上篆刻着繁复的羽衣族文字符纹,满是尘埃的祭台,尚有斑驳血迹。
抬手在流光剑锋利剑锋上一划,殷红的血液涌出,修长手指沿着祭台上凹槽组成的符纹划过,血液如同细细的涓流不停流淌,地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金色法阵,烛火齐齐一晃,整个神庙都震动起来。
法阵开启之际,自神庙四方之位的朱雀、金乌、迦楼罗、凤凰浮雕中,迸发出金色的光芒。
太子念动咒语,浮雕中迸发出灵力汇聚成的锁链,顶端金色的倒钩锋利冷寒,狠狠刺入他的肋骨,鲜血喷涌而出,衣上瞬间开出一片血花。
于此同时,琅琊、姑苏、蜀山、金陵、朝歌五方城池长出的巨大桃花树已直达天际,以五城为极点,山川为脉,河流为络,在修界大地画出一个巨大的血色五芒星图案。
那些桃花树的根须亦如同触手般,将整个修界大地缠绕束缚,无论是将山川移为平地,还是撕裂整片修界凡世大地,皆已在太子翻覆手间。
昆仑山颠亦是墨云翻涌,雷鸣大作,隐约有山将崩,地将裂之势。
“阿羡……”刻骨铭心,钻髓噬骨之余,白衣太子不由得轻叹出声。
姬无王朝九皇子的姬无羡的剖心之痛,金色长钉刺穿手足之苦,他已悉数感受了一遍。
可是,还不够。
太子竖起流光长剑,寒光凌厉的剑身映出他那张戴着狐狸面具的脸。
他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久等了,诸位。”太子淡淡一笑,与面具上哭脸相反的弧度,如同刀割一般的疼,他早已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