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密室的开口在上面,四面墙壁其实都摆满了东西,最里面的那面挂了巨图的图,相对的背面上,则跟左右两面没什么区别,都有黑幡、有肚法器等。
白苏瑶满眼酸涩,胡乱叫了几声没应答后,心里都快崩溃了。还是阮椒过来拍醒了她,才让她收拾心情,跟阮椒一起找去。
毕竟,至少妖魂是还在的……
阮椒先接近最近的一面黑幡,稍稍探查,皱起眉来。黑幡是炼鬼幡,里面有好几只鬼魂,看着都是普通的孤魂野鬼,但因为这炼鬼幡的作用,他们的眉眼间已经带上了浓浓的凶气,互相撕咬着纠结在一起,几乎已经融合了。虽然还没彻底炼成,可形态上已经大致呈现出之前见到的恶鬼形象,唯一的区别是鬼头那里还在互相撕咬,等撕咬完了,就会变成一颗狰狞的恶鬼头,再收进小幡里作法滋养,就能成为邪道士作恶的工具了。
炼鬼幡是非常恶毒的邪法,把七只鬼炼制成一只,可以说是直接改变了根本,要是早期还只是粗浅融合的时候就遇见阮椒,阮椒身为城隍,能用神力把他们直接分开,这样虽然鬼魂们会有残缺,可轮回个几次以后也能恢复正常。不像现在,彻底融合无法分开,炼制成的恶鬼也根本没有智慧可言,只能直接除掉,以绝后患。
阮椒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手掌上神光一闪,炼鬼幡连同里面的恶鬼一起被毁了个干干净净。接着,他走到第二面黑幡前,同样查看。
可见他真是来晚了,这一面墙上挂着的所有黑幡里,全都是炼化至少半成品以上的恶鬼,全都是融合了无法分开的,都只能毁去……这样的情景让人唏嘘,也无可奈何。
阮椒闭了闭眼,暂时放下了寻找其他,先说道:“牛头马面、日夜游神,你们先查看炼鬼幡,凡是已经无法分开的,全都毁了。”
牛头马面、日夜游神同样已经看过了几面炼鬼幡了,听阮椒这么吩咐,当然是赶紧照做,一时间,这密室里的黑幡迅速毁去,到最后,也是一面也没有剩下。
覃愫蹙眉说:“看来,现在应该正是那个道士炼鬼的时候,所以才会这样。”
李三娘则微微松了口气:“幸好来得早,不然这一批炼制成了,他恐怕要出去再招一批孤魂野鬼过来,到时候,坑害的鬼魂就更多了。”
话是这么说,可已经必须打散的那些孤魂野鬼,也是已经回不来了的。
大家没多少时间伤春悲秋,把黑幡全都搞定后,就都迅速查看起那些有肚法器来。
阮椒拿起脚边的葫芦,观摩上面的纹路,用手指慢慢地摸索,体味里面蕴含的轨迹。
神灵在施展神术的时候,多是简单粗暴以力压人,于很多精妙道法上没什么成就,可道士施法要沟通神灵,与神交感,用力量时也是借用神灵之力,所以他作为神灵,这样摸索观摩一遍,就算是不认识的道法,也能看出个大概来。
“看”完后,阮椒神情微变:“是禁锢妖物的?不,还有激发戾气,让人争斗的……”
白苏瑶瞬间抬起头,急切地追问:“城隍爷,您说什么——”
阮椒知道她的心情焦急,直接解释说:“这个恐怕就是所谓的妖斗场,凡是有妖物投入进去,就会互相争斗至死,死后戾气不散形成妖鬼,又互相撕咬,到最后留下来的,恐怕就是要丢上那万妖图的。”
白苏瑶顿时慌乱起来,几乎是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那、那我恒哥……他、他在哪?他一定很难受吧,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我、我得赶紧找到他。”
阮椒安抚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没事,一个个找过,左右应该就在这些法器里了。”
白苏瑶深呼吸:“城隍爷说得对,我不能急,不能急……”
于是,众多鬼神都迅速地查看起那些法器来,阮椒先看手里这葫芦,就见里面是一只虎妖鬼正在吞吃一只鹿妖鬼,已经吞吃得只剩下头颅了……不是白恒,暂时放下,等过后再来考虑解决的方法。他把葫芦放回原位,再拿起附近的一只小酒坛,镌刻着类似的符文,里面是一只巨鹰妖鬼在与一条蛇妖鬼厮杀……依旧不是白恒,再换下一个。
如此好几次,白苏瑶也按照阮椒的办法寻找,她一边查看,手指一边颤抖,对白恒的现状担心极了。终于,她发出了一声似悲似喜的呼叫:“——恒哥!”
这一声,让所有鬼神都看了过去。
阮椒身上神光一闪,袖子一挥,已经到了白苏瑶的身旁,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她小心翼翼捧着的那个大腹酒坛。
在这个大腹酒坛里,有一只兔妖鬼警惕地趴在角落里,同时,有一头凶悍的狼妖鬼正在吞吃一只狐妖鬼,满脸狰狞,眼中血红。
让白苏瑶痛苦的是,那只兔妖鬼全身伤痕累累,满身都是疲惫,甚至还有好几个地方都缺了皮毛肉块,而让她庆幸的是,兔妖鬼虽然偶尔眼神会迷茫一瞬间,但更多的时候却还是清醒的,并没有变得和之前那些妖鬼一样。
白苏瑶忍不住用求助的眼神看向阮椒。
阮椒刚要出手,就见坛子里那只狼妖鬼吃完了狐狸,一转头就朝兔妖鬼冲了过去!兔妖鬼瞬间毛发炸起,直冲而上,就像是一条残影似的落在狼妖鬼的背上。兔妖鬼的体型原本比狼妖鬼小上很多,但是在坐在狼妖鬼背上的刹那就变成了巨型的兔子,狼妖鬼猝不及防地趴下,兔妖鬼却倏地将两只兔爪刺进狼妖鬼的后背,用力一撕——狼妖鬼瞬间被撕成两半,发出一声惨嚎,但是兔妖鬼没有继续下去,狼妖鬼分开的身子慢慢复原,可明显,面对兔妖鬼的时候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嚣张了。
整个战斗的解决过程不过三秒钟,阮椒却已经从里面看出来,这兔妖鬼有很强的战斗能力,抓住战斗时机也很巧妙。
这样的发现,让阮椒心情好了一些。
当下里,阮椒毫不犹豫地伸出一只手,就这么直接探进了大腹酒坛里,把那角落的兔妖鬼握住,抓了出来,轻轻地放在地上。
兔妖鬼正浑身戒备着,突然间,就感觉一道鬼影扑过来,把自己用力地搂住。他的身体本来是紧绷的,但熟悉的感觉却让他微微放松,而马上再次紧绷。
是瑶瑶,是他心爱的妻子,可是,他以为好好活着孕育他们孩子的妻子,为什么变成了鬼魂!为什么?!
白苏瑶抱着兔妖鬼,哭了。
鲜红的血泪从脸上淌下来,满心悲伤地说:“恒哥,我们的孩子死了……他们都死了……”
第158章 白恒的经历┃十二元辰。
兔妖鬼如遭雷击。
死了……什么死了?瑶瑶死了,孩子也死了?那他这么拼命是为什么,他好不容易挣扎了几十年,又是为什么?!
这一刻,一直逼迫自己保持清醒的兔妖鬼只觉得一股冲天的愤怒涌上心头,原本干净的眼眸里染上了浓郁的戾气,就像是整个鬼体都化为一团怨恨,马上就要喷发而出——同时,他的实力暴涨,一倍、两倍、五倍!很快的,他要让所有道士都为他的妻儿陪葬!
白苏瑶还在痛苦中,没有发现兔妖鬼的不对劲,但是阮椒发现了,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只见凝聚着一股厚重的神力,硬生生地插进了兔妖鬼的额头中。
“啊——”兔妖鬼的惨叫声响起,浑身的怨恨好像是油被泼进了滚水中,发出激烈的“嗞嗞”声响,但也是在这样的声响中,糊满了他双眼的戾气渐渐地消退了一些。
一道威严的声音打入兔妖鬼的脑中。
“白恒,你妻儿肉体不在,魂魄却在,你要让他们再伤心一次吗?”
兔妖鬼——白恒猛地一颤,惊醒过来。
是,瑶瑶还在面前,虽然失去了孩子,但他还有瑶瑶……还有这声音说什么?妻儿的魂魄都在,瑶瑶在,孩子们……也在吗?
白恒的目光,顺着声音的来处而去,就看见一尊并不算多么高大的红色官服人影一直站在爱妻的身后,戴着青色的鬼面,长着青色的鬼爪,可周身都萦绕着纯净而浑厚的神力……不是非常强大的神,却是真真正正有神职的正神。
他一直是个非常聪慧的兔妖,电光石火间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东西,再联想之前把自己从妖斗场抓出来的那只巨手,就更是恍然。
白恒深吸一口气,推了推抱着自己的白苏瑶,勉强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力量,变成人形,跪在地上,恭敬说道:“白恒拜见城隍爷,多谢城隍爷救命之恩。”
白苏瑶擦了擦眼泪,也连忙跪在了白恒的旁边。
阮椒一见白恒的表现,一听他这句话,就先对他满意了三分——这家伙被折磨了这么多年,反应还是很快啊,不错。
接着,阮椒又打量了一下白恒。
白恒的人形跟人们意识里惯常对兔妖的看法不同,是个斯斯文文的书生模样,不算特别俊帅,可瞧着特别舒服,而且跟白苏瑶非常般配,哪怕他们现在是两只兔妖鬼,这么并排跪着,都给人一种神仙眷侣的感觉。
阮椒觉得自己谈不上特别颜控,可眼前这俩兔妖不仅长得好看,气质也好,心性更好,他见了见,那能不满意吗?
不过,有些事儿还得问问白恒,不能就这么略过去。
阮椒先袖子一甩,让俩兔子站起来,嘴里说道:“不用多礼了。”随后,他示意母兔子,“白苏瑶,你把整件事先告诉白恒。”
白苏瑶感激地点点头,深呼吸后,看着白恒,慢慢地把白恒被抓走以后自己身上发生的那些事全都告诉了白恒。
白恒仔细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不停变化,最终凝聚在痛悔、愧疚、心疼和怜爱上,因为还有神灵在场,他只轻轻搂了搂白苏瑶,但里面的安抚之意却很温柔。
白苏瑶的眼里泪光闪动,心酸之余,又有了主心骨的模样。
白恒转过身,恭恭敬敬地对阮椒又拜了几拜:“城隍爷,这次多蒙您老人家公正严明,又出手 相救,不然……不然白恒恐怕不能脱线,妻儿也早已……”
阮椒摆摆手,仍旧示意他不必多礼。
“你等虽是妖物,却也是本官子民,既有冤屈为难之处,本官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白恒很感激,他一直把白苏瑶保护得很好,可他一只兔妖,当年比很多妖物都弱小,修行那么久,当然见识很多,也知道不少神灵。像这位一样公正的原本就很少了,甚至还对妖物没有偏见的,那就更少。更别说,没偏见之余,还愿意替他们张目了。
白苏瑶靠在白恒身边,心里的痛苦缓解了很多,她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孩子残魂给白恒看了看,又小心地揣回去。
白恒没去接,因为他已经被炼过一段时间,身上的各种气息太重,也怕伤到孩子,但孩子的残魂至少还在,已经让他高兴很多了。
接着,白恒知道是自己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就主动对阮椒说道:“城隍爷想必很关心这密室中的事,白恒不才,知道一些,这就全都禀报给您。”
阮椒有些惊讶,转念一想,知道白恒肯定不会无的放矢,心里也有些高兴:“你说吧。”
白恒笑了笑,然后表情严肃下来。
“这件事,还要从三十五年前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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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年前,白苏瑶刚怀孕三年,白恒欣喜若狂,四处搜寻能给白苏瑶补身子的东西,自然而然的,做事比起最初来要稍微大上一点,他不知道,那段时间丙道人正想抓一批妖物回去,在一次意外盯上了他们一家。
丙道人是什么来历,白恒并不知道,丙道人当初的实力其实也比白恒要差上一些,只是法器层出不穷,才让白恒应对起来有些艰难。白恒本来以为自己最后可以用绝招翻盘的,为防万一才让白苏瑶带着孩子先走,但他没想到的是,丙道人后来使出了一种很强大的道法,就把他给抓了过去,直接关进了一只酒坛里。
白恒当然想逃,可进去酒坛后,他冲击了好几次都冲不破上面的塞子,最后没奈何,只能被这么关在坛子里了。
后来,丙道人不时投入一些妖物进来,这些妖物很奇怪,进来后没多久就变得暴躁起来,互相厮杀攻击,还想把白恒卷入战局,白恒是清醒的,当然不会放任,就躲在角落里,尽量避开这样的混战,保持自己的力量。
渐渐地,白恒发现,这酒坛上肯定是镌刻了一些能让妖物冲动暴虐失去神智的符咒,他自己之所以在最初能保持清醒,是因为他当年成精借用了帝流浆的力量,那东西是天地间的神物,让他脱胎换骨、内外纯净,而他自己后来也是餐风饮露,除了必要的反抗以外,从来没有主动杀生,身上没有背负什么罪孽。而被投放进来的妖物要么是实力低微自己意志也不强的,要么就是本来就有血债在身,受不得引诱激将的,自然是很快就会陷入迷障了。只是,那些妖物互相厮杀、吞噬后,很快变成妖鬼,再次互相厮杀吞噬,戾气怨气遍布酒坛,白恒再怎么防备,还是会被攻击,被攻击了,他也不得不反抗,而在这些怨气戾气的作用下,他的意志多多少少会受一点影响,让他偶尔忍不住了,也会暂时迷糊一会儿……
后来,白恒在一次被群鬼群妖的围攻中,血肉被啃食殆尽,自己也变成妖鬼,意识就更难以维持,他努力地回忆妻儿,回忆自己曾经对妻子说过的话,才让自己保持清醒,依旧是从不主动攻击,即使反抗,也绝不会吞噬妖物的血肉和魂魄,保持自身的纯净,而没有吞噬这些,即使还是会受到影响,却也还能苦苦坚持,保持自己的心性没有大变。
不知不觉间,三十多年就过去了。
白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但是随着这段煎熬,他也听见了一些丙道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