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在山壁上,不大,要不是整块山壁上都有很多这样类似的洞口,恐怕这么小的洞会被人视为平常。而覃愫之所以特意关注这一个,则是因为它跟其他洞口不同,里面传出来一些人血的味道——跳楼而死的覃愫,对这个味道熟悉无比。
阮椒也察觉到了,用神力稍微一探,说道:“你们都后退。”
于是,所有鬼神全都后退,把前面的位置让给城隍爷。
宗岁重肉体凡胎的,同样不会在前面阻碍小学弟。
阮椒表情严肃,用手掌覆盖在这个小小的洞口上,神力包裹下,他的手掌变得无比锋利,竟然好像是钢刀切豆腐似的直接穿透,然后几次拉扯,就被他硬生生地用手挖出来好些有着或长或短甬道的石块,随手丢到一旁。
鬼神们:“……”
宗岁重:“……”
阮椒没管其他,只是快速地又挖出几块更大、有窟窿的石头,渐渐地众多鬼神就发觉,刚才那个很小的洞口所连接的那条通道,越是往里面越是宽阔,最终挖着挖着,就足够人那么高了。
这时候,阮椒停下手,说:“来,一起进去。”
鬼神们都没有异议。
宗岁重也走到了阮椒的身旁。
一群人、鬼加快步子,一窝蜂地全到里面去了。
随着行走,宗岁重能感觉到,地面很光滑,甚至两边的石壁也很光滑,还散落着一些坚硬的鳞片,可见这些光滑的平面弧面全都是因为有巨蛇常年在里面通行、游走所造成的,也可见,这个洞窟应该就是那条巨大妖蛇的“独居室”了。
只是,当前方洞窟也越来越高后,地面上渐渐地就出现一些灰白的东西……阮椒他们都认识,这些东西,就是各种人、兽的骨灰,更别说,到了这里面以后,臭气也浓烈了一些,卫生状况非常堪忧。
大家看这情况,大致也能猜到,要不是这巨蛇好歹是妖物,恐怕他们进来的时候就不是臭气稍浓,而是臭味熏天、令人作呕了。
阮椒的表情慢慢沉了下来。
人骨越来越多了,还有好几具都是新鲜的,挂在里面石台高高的石柱子上,鲜血干涸。在石台后方有个小小的神龛,上面供奉着两样东西。
阮椒看清之后,瞳孔骤然收缩。
一块泥牌,上面用甲骨文写了个“山”字,泥牌的旁边是一面黑色的小旗,上面鬼气森森,有几个男女的头颅在上面若隐若现,好像想从旗子里挣脱出来一样。
然而阮椒却很明白,头颅的挣扎就是最后的挣扎了,恐怕,那几个男女的魂魄已经被吃得干净,那头颅也仅是他们怨气的最后一口抒发而已。
阮椒深吸一口气,沉沉地说:“转魂旗。”
鬼神们都是一愣:“转魂旗?”
宗岁重也不太清楚,毕竟他的记忆也是模糊的,漫长岁月里,就算听过一耳朵的东西,也早就被挤到不知道哪个旮旯角去了。
阮椒解释说:“是一种禁术。世间有阴阳,阴极而阳生,阳极而阴生,也就是什么事到了极点后,就可能生成截然相反的另一种东西。这门禁术就是参考了这个原理,让一万个人类在无比痛苦的情况下死去,再用转魂旗把他们的魂魄收进旗子里,旗子的作用就是让这些鬼魂抱着仇恨互相吞噬,最后就有一定几率可以产生非常纯净的魂体,这样的魂体,对鬼、神来说都是大补,堪称后天造就的宝物。神灵史上,曾经有人利用这门禁术害死了几十万人,失败率很高之下,还得到了三条纯净魂体,吞吃以后实力大增,掀起很大的风浪。后来上面派神灵下来斩妖除魔,又把这门法术设为禁术,再不允许任何人学习了。只是宝物诱惑人,尽管法术的原本早就化没了,每过上很多年也总有人能翻出来,折腾一回。”
说完后,他迅速且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所有下属的表情。
……还好,还好,没有一个露出贪婪之色的。
见证了下属们的品行,阮椒心里稍微舒服了点,但很快又沉浸在残酷的现实里,并且用神力摄来那面旗子,朝里面查看。
果然是新鬼早就吞噬,在核心的地方,隐约是有那么一小团东西,突兀地出现了。
阮椒能感觉到那一小团东西最后会变得非常纯净,对他这个城隍都说不定有用,不过,他还是手掌一翻,用神力把旗子和里面的不知名东西,全都毁得一干二净。
然后,阮椒看向那个泥牌。
真有意思,这泥牌上汇聚了一层信仰,上面那个甲骨文也非常古朴,凝聚着一股奇妙的……神力。大致有一种沉稳感,可还是会有一些浮躁的感觉。
奉的……山吗?
第190章 想找父母┃呼名显形。
心里闪过这么一个念头,但阮椒也没武断地做出判断,他走上前,摸了摸那块泥牌。
没错了,神力跟之前那些扔出来的神像碎块是一样的,这甲骨文的“山”字所代表的就是奉山道人所敬奉的那位山神。
阮椒轻轻触碰那个甲骨文,探查了一下泥牌的材质:
有渗入了神性的神龛土,应该是来自于当初那位山神寄居多年的神龛的;有一些石屑,应该是来自于山神经常降临的那座神像,由其碎块碾成的;还有一些花枝草叶的粉尘之类的,大概也都是取自那座山上。
阮椒顿了顿,顺着这泥牌上的神力找了找方向,果然是找不到的,看来,要么是那座山所在的地方超出他的管辖范围,要么就是那座山经过这么多年消磨早就不存在一点神力了,奉山手里的那些残存神力的东西恐怕也是用了什么手段遮掩了,又或者是平时那些神力全都内隐着……总之不行。但他也没失望,毕竟以前就试过,想这么容易找到奉山根本不可能,这回也就是随手一试,能发现最好,发现不了也正常。
思索了一会儿,阮椒心里暗想,泥牌上聚拢的信仰不少,但仔细一看,似乎不是来自于人类,而是……蛇类?
倒也不奇怪,虽然绝大多数神灵的信仰都是由人类提供,但并不是说,只有人类才能提供信仰,更准确地说,活物就行。特别是山神庇护的是山上的生灵,属于比较特殊的神,毕竟山上不是只住着人类呀,更多的还是草木动物。所以,山上的生灵要是诚心敬奉,也是可以提供很多信仰的。就譬如这蛇类,自古以来大多数都存在于山林里,满坑满谷的蛇被那条蛇妖、它们的蛇王引导着敬奉山神,又因为还没有产生灵智反而心念更纯粹,还真是聚拢了不少信仰。
阮椒若有所思。
甲骨文有很多都是象形字,这“山”字就是其中之一了,怎么说来着?呼其名,象其形,这样时间久了,往往就会生成神性,尤其是在有了大量的敬奉者后,聚拢信仰……古时候很多山神土地,还有一些小神,往往都是人们先信了,信得多了,还真就有了。
这么看来,跟那位山神息息相关的泥牌聚集了挺多信仰,又有蛇妖用转魂旗弄已有些可以给神灵“补充营养”的纯净魂体……好像是要复活那位山神?在神灵兴盛的年代里,有神灵消亡后,要是有哪个跟那神灵有缘的人愿意花费工夫这么干,还真是可以复活的,对,就是复活,并不是形成新的神灵,否则也不必用与之前那位神灵相关的东西了不是?再想想那条蛇妖,虽说没在这看到什么万妖图,可蛇本来就是十二元辰之一啊,那个奉山很阴险的,阮椒可不信对方会真心对待这蛇妖,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等这条蛇妖被利用完了,压榨了所有价值以后,肯定要变成元辰蛇将,对于奉山来说,岂不又是一举两得吗?
然后,阮椒又露出一个冷笑。
早年神祇毁灭时,连盘古首所化泰山的山灵,第一任东岳大帝——他学长宗岁重都只能用残魂投胎,严格说来现在已经不是神灵了,真正的神灵就只有他这城隍一个,还是天地特别允许存在的,这区区小山神,哪可能还幸存于世呢?复活?简直异想天开,当老天爷提不动刀了?!等等,不对,那奉山道人都敢谋划成神了,毋庸置疑是相当狂妄,但他能为目的布局多年,更不可能是傻子,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
想想看,他自己想要用那种法子成神都是钻空子,还天降他这城隍提前发觉给他找麻烦呢,复活山神什么的,搞笑啊?所以,阮椒猜测,那厮多半还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万一十二元辰化龙那办法不小心失败了,再来做这个山神、图谋后路,也不是不可能啊!
总之阮椒现在是宁可多想,也不愿因为把那奉山想太简单,引出差错。
所以他在前后想过一遍后,毫不犹豫地使用神力,对着手里的泥牌那么一揉——刹那间,泥牌被捏成了粉末。他还不放心,把这粉末又揉捏了好几遍,仔仔细细用自己的神力打散上面所有残留的力量,直到什么都不剩下,才停手。
宗岁重在一旁看见阮椒的动作,稍微想想,也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
“解决了?”他问。
阮椒朝他笑笑:“嗯,暂时这样就行。”
接下来,他在整个山洞里走了好几圈,再没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又让鬼神们一个个也搜寻好几圈,看完这山洞后,再把蛇谷重新搜索,来回多次,并且用神力冲刷一遍,确定再没有任何疏漏才放弃。
妖蛇的事算是解决了,阮椒等一群人就准备离开蛇谷。
鬼神们一一纵身飞起,然而……
阮椒和宗岁重并肩站在谷里,抬起头往上看看,陷入沉默。
嗯……下来的时候呢,阮椒拉着宗岁重就跳下来了,可上去的时候,拉着跳上去,好像不太容易达成。其实吧,要是平时对别人,阮椒是完全不会有半点犹豫的,然而面对的不是别人,面对的是宗岁重,这个,就有点,呃……
阮椒犹豫着,朝宗岁重看去,他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宗岁重也正好看着他,眸光深邃,看起来好像跟以前没什么不同,又好像很不同。
挠头啊。
阮椒:“学长,我抱你上去吧?”
宗岁重神情微顿。
阮椒迅速改口:“我背你上去吧?”
宗岁重沉默地伸出手,揽住了阮椒的肩。
阮椒沉默地伸出手,搂住宗岁重的腰。
下一秒,阮椒已经带着宗岁重直冲而上,落在了山谷上方,再下一秒,两人跟触电似的一起放开手,都是一脸平常的模样。
阮椒:“学长,咱们回神庙?”
宗岁重:“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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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神庙里,大家倒是也没什么其他事,阮椒想了想,手一挥,就让鬼神们各自散去,而他自己则把副印一收,把神庙也给收了起来。然后他又想了想,留了个虚影在这里。
当然,说是说虚影,其实还是跟真正的神庙连接的,要是有人进入神庙诚心敬拜,那一刻神庙就会化虚为实——只不过消耗一些神力罢了,但在神庙里敬拜所给出的信仰起码是这神力的好几倍,何乐而不为呢?这原本也是城隍的能力。
阮椒是这么想的,现在多了个吞信仰大户,就算他不急着提升自己做城隍的品级吧,宗学长那残魂还惨兮兮地镇压着地狱呢,他这个要借用地狱的,就不算他们俩现在的交情,他也得出点力气,更何况……咳,反正还是得继续扩大影响力,现在偶尔多显示显示一下“神迹”,也是没什么关系的了。
宗岁重看一眼虚影,没多说什么。
阮椒则跟他一起,还是回到了宗岁重的别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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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自己的来历后,宗岁重还是过着跟平常没什么区别的日子,主要是因为他知道归知道,可真实的体验还没有,尤其是记忆不多,所以真实感有是有,更多的还是像看了场电影似的,并不能影响他很多。性格、为人处世上,也依旧和以前一样,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
只是宗岁重却发觉,小学弟近来有些奇怪,似乎在为什么事而纠结着,心情很沉重似的。本来这样的表现一般代表着难言之隐,他作为一个学长兼合作对象,并不应该寻根究底,但他思索过后,还是在两人一起进餐的时候,提了出来。
阮椒为宗岁重的“多事”有点惊讶,毕竟在他心里,学长不是会关心这些的人,转念之后,他心里又有些隐秘的高兴,突然间就觉得,好像可以说一说。
“我……”他轻咳一声,嗓音有些干涩,“……学长,我只是在想,现在我血肉复苏了,又提升为州城隍,神力也充足……我是不是可以看一看,我早逝的父母……现在投胎转世到哪里去了。他们的身上没有罪孽,地狱里没有鬼魂跟我气息相连……他们一定已经转世了。”
宗岁重愣了愣,没想到会是这件事,他看着小学弟忧愁的脸,表情慢慢温和。
“想看就看。”
这回轮到阮椒一愣了。
宗岁重说:“既然是自己的父母,关心理所当然,不说转世一次,就算是生生世世,你想看都可以去看。等你什么时候不想看了,那就是缘分尽了。”
阮椒一想,顿时笑了。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吗,他想那么多干嘛,只要他的本职工作做得到位,去看看自己投胎的爸妈怎么了?人之常情啊!像学长这样的,他是先天神灵残魂,投胎到宗家都庇护一家呢,他自己不也是有人信仰他他就给庇护吗,怎么到爸妈身上,他反而想七想八了。
宗岁重倒是明白,小学弟这是因为太过珍重,才不敢轻举妄动,但多想一想以后,他终究还是会忍不住的。为人子女的先受父母的骨血孕育,又被父母之爱浇灌成长,怎么可能不惦记?如果真不惦记,反而是人品低劣了。
阮椒深呼吸,说:“学长说得对,我现在惦记父母呢,就可以去看看他们。我能做城隍,我能找到父母,我就跟他们有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