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先后两次的天雷沦落为市民茶余饭后的话题, 朋友圈里都是天雷阵阵的各种搞笑P图, 甚至有沙雕网友P了个超人雷劈哥斯拉,居然毫无违和。
晚上八点时, 广场上挤满了赏灯饰的游人, 但大伙的注意力都放在五彩斑斓的展品上,没有人注意到某个阴暗的地下车库出入口有异物闪过。
那东西周身拢在一层黑雾中,借着夜色的掩护,晃晃悠悠地飞离了中轴, 一路往西北方向飘去。它翻越灯光璀璨的城市夜空,最终落入山林的怀抱,在它落地的一瞬间,周围的花草树木像是被某丝危险气息惊扰了,无风自动, 簌簌响着, 像是山间的幽魅精魄在七嘴八舌地说话。
黑雾末入一片半人高的荒草地, 不多时幽光一闪, 草地里传来令人牙酸的声音,然后有一个影子僵硬地立了起来,但没过两秒却又噗的一声摔回草丛中。
不远处的树林里匆匆走出来一个人,他全身罩在黑袍里,虽然走得快,可走动间动作十分不协调,时而同手同脚,时而左腿绊右腿,好不容易走到草丛里,他伸手扶起一人,上下打量了一会,从身后的袋子里摸出一截长长的不知什么东西递过去。
“先用着这个吧,没左腿还是不方便。”
草丛里那人嗯了一声,接过东西安在自己空荡荡的左下肢位置。他伸展四肢习惯了一下,试着站起来走动几步,却是一跛一跛的,有些高低脚。
来人很不满意:“差一些……不过算了,左腿落在他们手里,拿不回来就拿不回来吧,反正重要的部位齐了就行,将就着用用。”
他说着咳嗽起来,手从衣袍里伸出来捂在嘴上,月色下那手瞧着瘦骨嶙峋的,没咳两下居然断开掉到地上,瞬间化为枯骨。
“哼……这山野老林的残骨终究没自己的身体好用……”
草丛里那人没回头也没应声,他站直身看着山下的城市夜景,眼睛里难掩好奇的光芒。
“走吧。”来人好像没有捡起手骨的意思,迈开步子僵硬地往树林的方向走去,“往后机会多着呢,随便你爱去哪去哪,爱看什么就看什么。”
草丛里那人应声的时候声音明显是哑的,他好像还不太习惯说话,调整了好几次,才不舍地收回视线,慢吞吞地转身往树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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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风水司内。
叶天双结案报告卡在了一个地方,敲了几个字觉得不满意又摁着键盘退格回去。
“老大,那人还是一个字都不肯交代啊?”
庄随停在她旁边看她写的内容:“人都交给地府了,鬼差们上重刑他都不肯交代,我能有什么方法?”
旁边正在画符的周淮闻言抬起头,咬着手里的笔皱眉道:“这人也够狡猾的,咱们那天晚上速度算是特别快的了,前后不过十几秒的功夫,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白骨给弄走的,居然就这么不见了!”
他们说的正是之前在广场上捉住的那个黑影,庄随把人从金光中拎出来的时候就认出对方是谁了,之前地府鬼差疏于职守,不小心让几个麻烦人物逃了出来,此人就是里头最麻烦的一位。
其大名庄随曾经和陆望知说过,就是那个假借各种名字身份,混迹在历朝历代的风水师青乌子。
说起来此人和他俩都有关系,秦时奉命南下开山挖渠的人是他,六百年前修建望海楼的也是他,南龙脉的风水坏了又好,好了又坏,个中原因有一半都和此人有关。
青乌子从地府逃出来后,狗改不了吃屎,不知为什么,又跑来鼓捣海城的风水。他先是看中了丁村那地块,拿村里的风水布局练手,其后又将注意力放在中轴引来的龙脉煞气上,派银钩蛟在星环广场搞事,之后逸南大学流芳堂禁咒被破坏也和此人有关,这几天倒好,居然还撺掇个小孩子给他办事!
那具白骨应该是本案关键,奈何青乌子此人被捉之后保持沉默,什么都不肯交代,连大帝亲自用刑,都未能从他嘴里抠出来半个字。
此人身上藏着太多秘密,不能真的把他处理掉,于是现在只能先关在地府里,派人重重把守。
“话说老大,咱们不是还有左腿骨在吗?那东西能查出来什么不?”
庄随说:“那骨头光从表面上看,倒没什么特征,但看骨龄超过五百年,瞧着有点邪门。它的主人是谁还得查,不过对方既然费这么翻功夫也要复活这副白骨,这人应该挺重要的,咱们不妨以此为诱再等等。”
陆望知从饮水机那边泡了杯咖啡,一边喝一边听他们说话,听到这里忽然道:“我曾经近距离看过那白骨,老实说总有股奇怪的感觉。”
众人都好奇地抬头看他:“什么奇怪感觉?”
“说不好,那东西邪气很重,让人觉得特别不舒服。”陆望知也说不清楚,但那白骨确实令他有些心神不宁。
不过感觉这种事情有时说不准,他压下心中的不安,换了个稍微令人振奋些的话题。
“我听说王东那边交代了是吗?”
“交代了。”庄随说到这个便把一个文件夹递给陆望知,“我还怕他神志不清话都说不好呢,谁知道他清醒后吓得什么都主动交代了。大卫陈一飞这案子啊,因为确实没有证据留下来,他们那四个小孩只要死口不认,我们也抓不了他们什么错处,结果王东他自己哭天抢地的,在山上哪里碰到的人,把路牌往哪个位置转了,都说得清清楚楚。”
这倒是个好消息,法律未必能惩罚那四个孩子,但经此一事,他们有人将陷入长久的昏睡中醒不过来,有人虽然清醒了,但良心会不断受着折磨,大卫和陈一飞的脸会永远刻印在他们心里,像是在他们身上落了一道沉重的枷锁。
“陈一飞的判罚下来了吗?”陆望知问。
“下来了,大帝亲自拍板的。”庄随说,“这孩子没有杀过人,但确实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往后还不知道会有些什么手尾要收拾,大帝他任期也快到了,念在陈一飞年幼凄苦,难得慈悲心肠发作,只罚他无偿为地府工作十年,十年之后轮回也好,还继续在地府待着也行,随他自己喜欢吧。”
这倒不算什么坏结果,庄随见叶天双还在那咬牙切齿地写报告,伸手在她身上一拍:“行了,写不出来就先缓缓,今天天气好,要不干脆跟我和知知出去透个气吧。”
现在庄随顺口喊“知知”,风水司里面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陆望知因为之前事情多,每次庄随喊他都是在情况紧急的时候,他压根没机会纠正,现在再来纠正已经晚了,只得表面上万般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称呼。
叶天双兴奋地推开键盘:“去哪里透气?”
“先去趟地府接陈一飞。”
叶天双咦了一声:“接陈一飞?”
“嗯,今天刑侦那边会派人去搜山,打算带他去山里认认路,看能不能今天把他的遗体给找出来。”
“找遗体啊……”叶天双心想这算哪门子透气,先去地府,再去山里挖坑?不过想到挖坑也是为了陈一飞,她就叹了口气,“要是能找到的话,就能送他回家了吧?”
陆望知和庄随都笑了起来:“对,送他回家。”
叶天双于是关掉电脑屏幕,低头在桌上翻了半天。
庄随问她:“你找什么?”
“零食,我特意买给大卫的,咱们不是去接陈一飞吗,也带点给他尝尝。”
庄随失笑道:“你那袋零食早就让大卫拿走了,别找了,我兜里装着巧克力,我带就行。”
“哦~”
周淮专注于画符大业,他最近从霍阳那边又认识了几个有钱人,符不够用,屁股都没空从椅子上挪开,见他们三个出门,只抬手一挥,又埋头继续工作了。
陆望知和叶天双都没有进过地府,那地方不是普通人能进的,据说整个灵异系统内部也只有几个头头有专属的通行卡。
他们也是今天才知道庄随居然有卡,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庄随其实根本不需要用卡就能出入地府,不过为免解释不清,这人从鬼差那里搜刮了一张通行卡,还是金色的,特别炫酷。
“进去的时候风会有点大,叶天双你自己按住裙子啊,别说我没提醒你。”庄随边说边激活手中的金卡,叶天双还没来及按裙子,就感觉脚下一空,有一股大力把她拽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陆望知随即感到一阵劲风扑面而来,心脏因为突如其来的下坠而狂跳不止,坠落的过程中周围完全没有能稳住身形的东西,几个翻腾后他也不知道自己飞到哪里了,只感到腰间突然一紧,后背撞进一个宽厚的胸膛之中。
等他反应过来背后是谁,脚已经平稳地踩在平地上。
噗的一声,叶天双在他面前屁股着地,由于她双手按裙子,身体呈弯曲状,整个人在着地后又打了个几个滚才彻底停住。
陆望知:“……”
“疼疼疼疼!”叶天双撑着地板砖抬起头来,一见庄随和陆望知就哭丧着嚎道,“你们俩为什么是双脚着地的!”
明明一起往下坠,怎么她摔了个痛,老大他们却从容优雅站定!
庄随不动声色地收回放在陆望知腰间的手,毫不要脸地道:“让你平时多锻炼你不听,任何危险的出现都不会等着你做好准备的,无论是脚下突然一空也好,面前突然出现敌人也好,你都必须保持镇定,在瞬间想好应对措施。你看我和知知就没有摔,站得稳稳的,再看看你自己!”
叶天双:?
老大你专门驴我的是吧?别以为我没看见你缩回去的手。
第78章 快松手
叶天双在心里对庄随的所作所为进行强烈谴责, 但面上敢怒不敢言。
陆望知舍了庄随上前扶起她,见裙子上沾了灰, 便往叶天双身上扔了个净身符:“行了, 今天这裙子怪好看的,皱了可惜, 你自己再整理一下。”
叶天双又高兴了, 她伸手挽着陆望知的手臂,回头冲庄随做了个鬼脸:“还是陆哥好, 不像某些人呐。”
庄随目光落在两人紧贴的手臂上, 怒了:“松手!贴那么紧干什么?他是你能贴的吗?”
叶天双本来只是虚虚挽着做个样子,听了庄随的话胳膊一收紧, 干脆真的贴在陆望知手臂上:“老大你谁啊?陆哥是大家的, 又不是你的,我跟他说悄悄话关你什么事?”
庄随:“……”
叶天双就是灵机一动随口试探,看见庄随哑口无言的样子,顿时心里亮堂:呵, 公孔雀献殷勤了老半天,又是染发换发型,又是健身show胸肌,天天同一屋檐茶饭伺候,敢情陆哥还没答应呢。
叶天双霎时生出一股隐秘的快意, 然而还没高兴几秒, 就听背后传来咔擦一声, 庄随举着手机给她拍了张照片, 边摁出鬼信边幽幽说:“玄御非法调用天雷被罚了,但调用的天雷立了功,功过相抵现在正在家反思,不知道他看见你有空挽别人手没空写代码会怎么想。”
叶天双:“……”
陆望知就见巴在他手臂上的叶天双突然哇的一声扑到后面抢庄随手机,他站在原地好笑地看着那两人,忍不住掏出手机光明正大地录了段小视频发到风水司的群里。等视频发送成功他才恍惚反应过来,他以前在行动司的时候从没干过这种事,可见他已经彻底被风水司的沙雕们同化了。
叶天双没能制止庄随把照片发出去,汪的一声摸出自己的手机寻思着给玄御提前认错,庄随终于把牛皮糖给撵走了,美滋滋地走到陆望知旁边占回自己的位置。
“这丫头简直无法无天了,居然还想抢我手机。”
陆望知看了眼庄随那假装生气的样子,淡然道:“说得好像你真把照片发给玄御了一样。”
庄随有些惊讶地看他:“你怎么知道我没发?”
庄随还真没发,他就做个样子,网络都没切过去灵界网络,信息当然发送不出去。
陆望知说:“你发个屁发,你就是表面上欺负欺负天双,哪次是真对她不好的。”沙雕老年领导,护风水司的人跟护崽一样。
当然护他更甚就是了,他虽然嘴上不说,不代表心里不知道。
庄随脸上笑开花:“嗯哼,还是知知最了解我。”
陆望知心中一动,偏过头看他,张嘴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滚了一圈,又原路滚回心里。
“怎么了?”庄随眨眨眼。
“没什么。”陆望知摇摇头。
陈一飞他们的案子虽然暂时了结,但有些事在他心里还没结束。非但没有结束,还像是刚起了个头,串起一根绳子,延伸向一个他未知的黑洞。
他记得少年宫墙上那个巨大的影子,还记得在大剧院地下醒来后庄随的表情。那个人平日里像一尊笑佛,浑身烟火气儿地镇在风水司,笑起来像是没心没肺,可做起事来又掏心掏肺,他能云淡风轻地挡下天雷,他是他们之中最大的一个谜。
了解他?
我确实比我想象中的要了解他,陆望知心想,但我又比我想象中的更不了解他。
这么一想他心头就莫名郁结了一股气,右手不自觉握成拳。
可没两秒就有一只微凉的手掰开了他的手指,对方趁他愣神的功夫毫不客气地把五根手指塞了进来,拉着他的手把他往另一边拽去。
“哎,是这边,不是往那边走,你又没来过地府,乱走走丢了怎么办?”
庄随把人往山门的方向拉去,导回正路之后却不肯松手了,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扣紧陆望知的手一阶一阶地往上走。
陆望知一看不远处有值守的鬼差分立左右,下意识就想把手抽回来:“我跟在你背后,不乱走,你先松手。”
庄随却是不依:“你刚还夸叶天双裙子好看呢,怎么不见你夸夸我的衣服?不行这不公平,你夸我我再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