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喊他:“东云!东云!”
但东云没应,蹙眉盯着那个摊主数钱。
小六跑过来拍他肩膀:“怎么不走了?”
东云转过头来:“你刚刚给了多少钱?”
“五文钱啊,怎么了?”
“你拿钱的时候多拿了两文,他照收了没还给你。”
东云不通人情世故,说话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周围人听见了都转头看过来,对那摊主指指点点。
那摊主恼羞成怒,喝道:“哎你小子,怎么无缘无故诬赖人,你朋友自己拿的钱,亲自交我手里的,说好五文就是五文,没多没少,哪来的多收两文钱,你们别是来闹事的吧?”
小六见那摊主满脸横肉,东云又面无表情地堵在人家摊位前,眼看东云右手凝出一丝金光,小六怕他要在这里生事,吓得连忙拉住东云,将他拉了出去。
“就两文钱,没事没事,就当是送他了!”
“送?”东云疑惑地看着他,“你每天去干活只能拿四十文,怎么不见别人多给你两文钱。”
“……”小六发现古板的人也不太好对付,他打了个哈哈∶“哎这不……我现在富了么?一掷千金我舍不得,你总得让我体会一把一掷两文的感觉呀。”
东云∶“……别乱造词。”
小六忙道∶“好好好,我不造我不造,你也别管这事了,咱们是来玩的不是来生气的,还有这么多摊子没看,跟他多费口舌太不划算了。”
他拉着东云的手就继续往热闹的地方凑去,走着走着想起刚才的场面,随口道∶“对了,刚才你在摊前没动,我喊了你几次你都没应,你没听到吗?”
东云:“你喊我什么?”
“东云啊。”小六一脸理所当然,这还是他这几天第一次喊东云,前两天都是去了就干正是,根本不需要喊名字。
东云听了却敛下眼皮淡淡道:“没什么人喊我这个名字,一时没注意。”
小六听得一愣:“但东云不是你的名字吗?”
东云摇头:“不是,因为龙脉止于东云山,才姑且用着。”
小六甚是不解:“那你叫什么啊?”
“我没有名字。”东云说。
“啊?”小六咽下一嘴的糖葫芦,诧异地转头,“你没有名字?”见东云不以为然地点头,他不可思议地道:“不是吧,我以前在我爹的书轩里看杂书,有提过帝龙脉的事情,我记得北边和中间那两条,好像是有名字的啊?你不是跟他们一样的吗?”
东云依旧神色淡淡:“他们化形得早,有人给他们起名字,我化形得晚,没人起名字,反正也不会有人叫我,名字叫什么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小六惊了,显然想不到堂堂南帝龙脉居然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
东云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小六为什么这么激动:“我只要守好南边的风水就行了,其他任何事都不重要。”
他自第一次化形失败就明白了,他成长得慢,这是天意,他山体被破坏,而破坏者并未受到天谴,这也是天意,天意只想要他存在,而不想他变得太强。太强了就会和另外的龙脉互争王道,若三条帝龙脉都不安稳,那这片大地就没有风水稳定的地方,所以他不能强,他只需要守好一方风水,保这世道生生不息即可。
小六不大明白他们内部的这些恩怨,纠起眉头:“那要是有人想叫你,不就无从叫起了吗?”
东云:“没有人要叫我。”
小六不服:“你不是说山里很多精怪鬼魂吗?它们不叫你?”
“它们喊我大人。”
“……”小六被这山大王惊到了,没好气道,“但凡有些身份的人都能被称为大人,谁知道喊的是哪个大人。”
东云就说:“我能感觉到。”
“……”
小六十分无语,东云十分不解,两人大眼瞪小眼。
半晌小六才哼哼唧唧地道:“那我总得叫你吧,叫东云你也不应,难道你也想我恭恭敬敬叫你大人?”
东云脱口而出:“你不用那么叫。”
山里精怪并各路小神仙,无非是怕他才会那么叫,小六是不一样的,他不想小六怕他。
小六便问:“那我怎么叫你才有反应?”
东云语塞:“……”
小六看了看他那迷茫且略带无助的眼神,一边叹气一边掏钱买了两个肉包子,往东云手里塞了一个。这山大王实在太不像话了,得多吃个肉包子补补脑。
东云看了看手里的包子,又看看小六,迟疑了一瞬,忽然轻声道:“要不……你给我起一个吧?”
“我吗?”小六惊讶地看他,东云点点头。
小六双眼发光,激动得包子都快被他扔出去了∶“真让我起?”
“真的。”
“起名字啊,我还是第一次被人拜托起名字,好奇妙啊。”小六一旦兴奋起来,这嘴上就没把门,“那起什么名字比较好?你喜欢什么啊?”
“随便。”
“东云山止于江畔,叫江陵……唔不行,江陵忒普通了一些,须得叫个有气势的名字。”
“随你。”
“但你个性沉稳,不喜出头,又好像内敛的名字比较好。”
“随意就行。”
“……”
小六一连想了几个思路,都只换来东云敷衍的几个字,他不满道:“怎么都随便,起名可是大事!”
东云认真地看他:“只要是你起的,我觉得都可以,你觉得合适就行。”
反正也没有别的人叫他,往后小六若决定化龙,那他自然长居在灵秀山上,叫他的频率自然变高,既然如此,那就按小六喜欢的来。但若小六不化龙,决定截断脉搏气息取出龙珠,那对方定然离去,百年后归于尘土,他叫什么又有什么所谓呢?
小六不知他心里所想,觉得这人实在太过随便,一时赌气,抬头看到不远处庄家集的临时牌坊,随口道:“既然你都说随便,那这样,咱们现在在庄家集,名字呢是临时起意随便起的,干脆就叫庄随得了。”
他料得东云听了会生气,谁知东云听了名字后一愣,颔首道:“也行,好记。”
小六:“……”
小六见东云一脸正儿八经的,好像对这个名字甚是认同,不由觉得自己十分罪恶,气势消了下去,蔫了吧唧地道:“我就随口这么一说……”
东云道:“随性则自然。”
小六大叹一声,想要调动自己的学识想个真正好的名字,但他受到周围热闹的声浪影响,又被东云这下搞得有些懵,神思不聚,脑中空空,最后什么都想不到,放弃道:“那就……先叫着?往后等我多看些书,再给你取个新名字。”
东云便应了声好,心里却觉得这话恐怕不能成真。
“庄随庄随……”小六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不得不承认和东云有点搭,“那我就喊你庄随啦,你快习惯一下。”
“好。”
“庄随。”
“嗯。”
“庄随?”
“嗯?”
“……”
两人一路往南走,每停在一个摊子前,小六就喊一次名字,从东云摇身一变的庄随乖乖应他,一路叫了几百次,到了墟市南边出口,可算是有些习惯了这个新名字。
这名字虽然来得随意,但却是第一次有人给他起名字,他珍而重之,心中十分高兴。
庄随面无表情,但眼里的笑意早泄露了他的心思,被一直跟着他们的陆望知看在眼内。
后者在“庄随”这个名字出现的那刻开始就处于震惊状态,他深深看着庄随,脑中一片凌乱。
第101章 一只鸟
这居然是庄随?这怎么可能是庄随!
庄随哪有这么可爱!
那人应该更没脸没皮一些, 整天跟公孔雀开屏一样,堪称人情世故老油条, 并且装逼不怕遭雷劈, 出得厅堂又入得厨房,总他妈瞎撩却又保持着某种分寸, 外表没有领导样但对风水司每一个人都很好。
……打住,怎么后半截好像还夸起人来了?
陆望知将面前这张青涩的脸和脑中那张成熟的脸来回比较, 理智在夹缝中求生。
不得不说, 除了性格不同外,这两个人真的太像了, 小六还能说面相和他有两三分差别,但庄随却只有青涩与成熟之分。
冷静下来后, 陆望知不得不接受现实。
其实就在浅金色巨龙出现的那一刻,他就隐约有所感觉了。
那股独一无二的带着金色光芒的灵力, 还有那阵熟悉的气息, 全都指向了庄随。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庄随能够抵挡天雷, 因为他是气运所在,天雷本就对他无可奈何。
就是名字这点有些出乎意料, 当时陆望知见名字有出入, 心里便存了三分疑,没想到名字换得像龙卷风, 改得这么随意……原来庄随是这个意思, 话说这年龄到底该怎么算, 庄随也太老了吧,这都不止千岁老人了……
陆望知想得头痛欲裂,一晃神发现小六他们已经走远了,忙跟了过去。
这两人出了墟市一路往南走到灵秀湖边,这湖就在灵秀山脚下,通过一条支流和东江相连,此时恰是八月十五,圆月被乌云遮挡,一直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中秋的气氛是少了些,但灵秀湖周围的热闹却没减少分毫。
湖边有一条青石板小路,路旁有卖花灯和小吃的摊贩,游人经过纷纷买一盏花灯放到湖里,便见湖中灯火如天上繁星,虽见不到真正的银河,但湖里的灯河也算应景。
小六领着庄随买了两盏花灯放了,他絮絮叨叨地说起灵秀湖的典故,正说得兴起,背后一阵骚动打断了他的话。
两人回头看去,见一堆人围在一个摊子前,正对摊位上的一只鸟指指点点。
庄随往那边看了一眼,居然起身分开人群走了进去。
“你这鸟是从哪得来的?”
摊主被人打断,不耐烦地转过头来打量庄随,见他虽然衣着简朴,但气度不凡,这脾气就没发出来,道:“前日在灵秀山上捡到的,这鸟可神奇了,非美酒不喝,白日里醉醺醺的,晚上精神却很好,而且啊……”摊主说着卖了个关子,一脸神秘地环视周围,在众人的催促声中得意道:“而且这鸟还能辟邪捉鬼,我带它回家后,它先叫了几声,然后一头扎到墙角开始啄个不停,我本来还以为它发疯呢,结果墙角传来惨厉的鬼叫声,当时吓得我转身想跑,哪知声音响过后有人从房间走了出来,你们道是谁?”
小六就在这时挤到了庄随旁边,很给面子地问:“是谁?”
“是我那卧床昏迷数年的母亲,她听见鸟鸣居然清醒过来,说是在梦中一直被诸多厉鬼纠缠,所以醒不过来,幸得这鸟将所有厉鬼吃掉,她才能脱身清醒,你们说神不神奇。”
周围一圈人听完果然大呼神奇,摊主借机做生意,定下哪时哪刻要去哪家驱鬼云云。
正热闹之际,一个冷冷的声音特别煞风景地道:“这鸟虽然以鬼气为食,但它现在能力有限,不宜吸食太多鬼气,吃多了会反噬,你任由它这样下去,晚了恐怕会有大祸临头。”
摊主转头一看,见是之前问他话的少年,生气道:“你懂什么,我专门请六罗寺的禅师看过,都说这鸟是仙灵托世,需吃满五百厉鬼才算功德完满。”
小六不明所以,低头去看大家议论的那只鸟。鸟一身绿毛,并不是常见品种,此时正倒挂在摊主手臂上,也不知是睡过去了还是怎么回事,眼睛是闭上的。
但当小六去看它的时候,它却忽然睁开眼,在众人的惊呼中张开翅膀扑到小六身上,探头就要往他脖子上啄。
“!”小六吓了一大跳,伸手去抓,旁边庄随比他动作更快,五指扣在那鸟的脖子上,就听嘎的一声,那鸟挣扎着被庄随抓了出来,它眼中泛起凶光,转头想看看到底是哪个人敢抓它,然而一对上庄随的眼睛,它就仿佛看到了终极,翅膀垂了下去,浑身抖如偏瘫,双眼一闭,晕死了过去。
摊主的声音瞬间如杀猪般响起:“你干什么!你居然抓死了我的鸟!”
眼见就要生事,小六一个激灵,从兜里掏出银子往摊主手里塞:“没死没死!给你银子,这鸟我们买了!”说完还不等摊主反应,他就拉起庄随的手往外跑,借着人丛的掩护一路跑到湖边码头才停下。
“你你你……”小六喘了一口气,“你抓死人家的鸟干什么?”
庄随手里还抓着那只鸟,此时松开手将它放在地上:“没死,晕过去了。”他伸手按在鸟的身上,一层淡金光芒浮现出来,小六吓了一跳,忙蹲下来用身体挡住那光:“你干什么,被人看见了以为你是妖怪要来抓你的!”
数息过后金光消失,鸟醒了过来,它先是看了小六一眼,似乎还想往他身上扑,继而看到庄随,立马乖觉地低下头。
但没两秒它就开始浑身发抖,嘴里吐出墨汁似的脏水,气味极是难闻。
不仅如此,它身上还浮出一层灰黑的雾气,小六看得背脊发毛,竟觉得有些害怕。
“什么东西……?”
庄随蹙眉再次伸手按住那鸟,这次他手上的金光只出现了一下,就见一团浓黑的雾气从鸟的胸口冒出,飘到他手心,随即被手心处的金光吞噬干净。
翻白眼的鸟嘎了一声醒过来,一改刚才的颓态,感激地偏过头在庄随未收回的手上蹭了蹭。
小六目瞪口呆:“???”
庄随解释说:“它吃太多鬼气,反噬了。”
小六似懂非懂:“这鸟到底是什么来历?”
“开了灵智,没什么稀奇的,山里有很多这种精怪,不过这只鸟似乎天生能吃鬼气,倒是有些特别。”
庄随说着拍了拍那鸟的后背,低声道:“去吧,回山里去,莫要再贪杯被人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