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曼华一猜也差不多是这情况,而按照传闻中殊文御的性格猜测,那必然不是个会鸟尽弓 藏的人,且敖钦一直支持于他,在情义上他也只会更加厚待敖钦。
再说未来的东秦国君须得是个“仁者”,一个内心坚毅、刚强的德行厚重之人。
“老宁王愿意让殊文御接任北境统帅,也许在心里也是赞同你的想法的。”
敖钦摇摇头,“殊文御北境统帅的位置是我跟景帝要来的。义父当时身体情况不佳,却执 着不肯卸任,我没有办法,只得亲自上奏景帝,言明义父的身体状况不再适合北境统帅,请柬 由当时已经在北境历练多年的殊文御担任此要职,批复的奏折跟圣旨一块下来,殊文御成了北 境统帅,义父回了京都王府修养。”
敖钦叙事的语气很平淡,但殊曼华依旧能想象出当时并不乐观的情形。老王爷不愿意放权 ,敖钦却请来圣旨逼着他让位,即便是为了他好,敖战的心里也铁定怨着这个义子。
而从当时的情形来看,景帝应当是很满意敖钦的举动。这父子俩本来就是手握重权的王爷 ,还一个掌管北境一个掌管南境,可以说东秦的半壁江山都在这父子俩的手中,东秦有一半都 是姓“敖”的。敖钦上表的奏折,能削弱他们的权利,把北境交给皇子,也算是皇权归拢,也 难怪那么快就能得到批复。
“就算你老王爷当时不愿意放权,不过年岁大了,这也没办法,早晚的事。至少殊文御老
早就在北境,跟老王爷应该也比较亲厚。自己带出来的人,接替自己的位置,想来也没什么。
”
哪知敖钦又摇了头,“殊文御虽然一直在北境,但是他跟义父关系并不亲厚,甚至还有些
摩擦,只是他们也不怎么跟我说,实际情况我也就不大清楚,了解到的一点是说他们理念不合
”
理念不合?是神九和胤弘的那种?
“所以你们才会立场不同,你支持殊文御,老王爷一直保持中立,不参与夺嫡?”
是真的不参与吗?以前敖钦也是这么想的,义父知道他想辅佐殊文御,他也不是贪图王权 富贵,只是不想自己要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有人使绊子,让他束手束脚得不痛快。
可是现在,敖钦已经不能像以前一样确定义父真的不再过问朝局了。就他派人了解的情况 来看,义父不仅没有从朝廷这个漩涡中抽身,反而还陷得比以前更深了。
不过这些他都倒是没跟殊曼华说,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也跟眼下的情形无甚关联, 更何况他还没有完全确定,没必要说出来添堵。
“义父心里怎么想的我并不清楚,其实我和义父的关系也没有外头以为的那么亲密。义父 培养了很多义子,只是目前我是最位高权重的,所以被熟知的也就只有我。”
听着敖钦略微冷淡的语气,殊曼华这才注意到,好像从他们第一次谈论到老宁王开始,敖 钦的态度就是这样不冷不热的,有一定敬意在里面,那是因着对方捡来了自己,给了他成长、 成才的条件,其中倒是没多少亲情。而且敖钦也说了,老宁王有一堆义子,这些人就像是被批 量调教,只出了敖钦这么一个特别优秀的而已。
这么想着,殊曼华就突然觉得很心疼。他家阁主被捡到的时候才那么小,而对方估计也就 是奔着培养得力属下的目的来的,阁主小时候必然也没感受过什么亲情,肯定是从那时候就开 始非人的训练和学习。他早该想到,这所谓的义父、义子的身份,只不过是给敖钦登上庙堂辅 助自己提供的一条小小的捷径罢了,可能连对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殊曼华心疼地伸手搓了搓敖钦的脸——可怜见的,以后有你男人疼你哦!
敖钦不是很理解殊曼华眼中的心疼是因着什么冒出来的,但是这不妨碍他享受对方的温柔 呵护,也很聪明的没有发问和解释。
一整天殊曼华都呆在王府,吃过晚膳之后才回去。他倒是想留宿,但想着总是隔三差五地 往这边跑就够授人以柄的了,要是晚上还总留宿在这,他自己不怕什么,就是担心有那不长眼 的说些没着没落的话影响到敖钦。
殊曼华走没多久,就有一个穿着好像普通菜农的男人从后门进来,身手之矫健一看就是高 手。男人几个纵跃之间就到了书房,一进门拿掉头上的斗笠,赫然正是许久未见的神九。这么 瞧着,比之当初殊曼华和神九在凌霄阁最后一次见面,后者明显清瘦了不少。
神九一进来就大咧咧坐到了椅子上,伸手捏了一块旁边桌子上放着的茶点,一边吃一边很 没形象地吧唧嘴,“还是老大你最疼我,知道我喜欢吃这枣泥糕,早早就给我备上了。”
敖钦挺茫然地一抬头,“是吗?你也喜欢?我是给……”
“好了老大我们来说正事吧! ”神九一本正经且十分迅速地打断了敖钦差点说出口的真相 ,“你让我查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跟你想得……差不多。”
敖钦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上的笔也停了。
本来他也不想找神九,他知道神九正躲着四处找他的胤弘,但一来这件事太眼中,他找别 人帮担心走漏风声,二来神九的身手真正能让他放心。
神九脸色也不大好,伸舌头舔了舔嘴边上的点心渣子,本来想再吃一块,但似乎又没了胃 口,手还没碰到枣泥糕就又收回来了。
“你让我去调查的时候我还觉得奇怪,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
敖钦沉默着,要说确切的时间,自然是那次去给义父送雪参的时候发现的苗头,但要是真 追溯起来的话,想想很多年以前,殊文御就曾经隐晦地跟他提过,他的义父,并非表面上看起 来那样忠君爱国。那时候自己是怎么想的?他没觉得是殊文御因为和义父不太合而诋毁,但也 没有往深处想。
其实他知道,有些事情,义父瞒着他,也瞒着很多人,但他从来没想过,这些事情会这么 严重。
见敖钦不说话,神九叹息一声,脸色也不大好。他心里明白,虽然敖钦跟敖战的父子关系 并不亲密,但到底当初是敖战把他给捡回来的,这么多年在他身上也花费了不少财力和人力, 现在知道了这种事情,敖钦心里必然不好过。
“其实我觉得现在还不是你该伤感的时候。你应该想想怎么办。老宁王谋划这件事必然有 些年头了,我这边寻到的最早的痕迹能追溯到八年前,真正的时间可能更早。他谋划了这么久 ,一朝发难,情形还真不好说。要是让他成功当上了皇帝,你能不能当上太子可不一定,毕竟 这事他瞒着你,但其他的义子却有知道并且共同谋划的,这么防备着你,日后也未必能把你摆 在多重要的位置上。你们也根本不是一条心。”
这些话不用神九说,敖钦也明白,面上看起来他是敖战最得意的义子,但实际上,敖战并 不信任他,不然也不会瞒着他这些事。之所以总是表现出父子情深的样子,不过是因为他现在 的身份地位,敖战要完成大计,少不了需要他位高权重的支持。
从初时发现敖战不对劲儿,敖钦就开始重新审视这些年和敖战的交集来往。这么一审视就 发现,其实敖战身上的破绽还是很多的,只是过去他因为没往这方面想过,侧重点都是在敖战 的身体状况上,再加上毕竟是把自己捡来的义父,有一份几乎算得上本能的信任在,才会迟钝 得没有察觉。
而今再回过头去看,处处都是破绽。
其实这也跟敖钦修炼有关。修炼之后有了神识感知变得强大,灵台清明,所以才会变得更 加敏感,在面对普通人的时候即使不特别集中精力也能发现一些被隐藏起来并因为自己的主观 感受而刻意忽略的事儿,不然他也不会仅因为一次送雪参就察觉到了过去那么多年都没察觉到 的真相苗头。
“并州的事跟他有没有关系?”
神九无奈地点点头,“这年头造反又不兴抱团儿,野心也不是所有人都有的,没有那个条 件的人想都不会想。据我了解目前有心思动作又比较大的人只有老宁王。并州的事是他手下的 人主导,各地各处的简易兵工坊多了去,贡城只是其中一处,并州其他的地方还有。不过现在 景帝下令彻查,风声紧,因该会先偃旗息鼓一阵。说来要不是有这场意外,老宁王这边也不会 突然暴露措手不及。对我们倒是有些好处,那边忙着对付景帝派去调查的人,我们要做什么就 容易得多。”
敖钦皱着眉头,久久也没说出下一步要怎么做。
若是换位思考,就会发现敖钦确实挺难的,造反搁谁身上都是掉脑袋的事,但敖战毕竟有 恩于他,他不可能转脸就把人给卖了,可一旦处理不好,这事也许就会惹火烧身。从前他可以 无所顾忌,但现在,他要考虑着殊曼华。即便他们已经走上修真路了,但在去修真界之前,还 是要在这俗世之中。
他现在想的就是看看能不能阻止这件事,如果能在不动声色的情况下让老宁王放弃或者造 反失败,那是最好不过的。
神九又陆陆续续跟敖钦讲了很多,都是这段时间他调查出来的结果,内容着实骇人。不过 敖钦经过分析,可以看出其实敖战的胜面并不大。
虽然部署多年,但实际上各个棋子埋得并不算深,敖战最大的倚仗就是在北境还有他亲自 训练出来的军队。但现如今北境的统帅是殊文御,殊文御是跟着北境的军队一起成长的,其感 情深厚并不比敖战差多少,再说有时间这一利器在手,殊文御对北境名副其实的掌控只是早晚 的事。而暗地里招兵买马的数量虽然也算可观,但也不能起到多关键的作用。
朝廷上下也有敖战的人,从二品到六品不等,有小打小闹的也有身居要职的。这些人都是 敖战一手提拔起来,有的是他的门生有的是他的义子,虽然目前是利益共同体,有人心中也知 道敖战的打算,但真到了要造反的时候,这些人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其中又会不会有人反水?
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现在是太平盛世,东秦内外一片祥和,若是敖战在这时 候发动谋反企图改朝换代,那免不得血流成河、生灵涂炭,这本身就不为百姓所拥护,也出师 无名。
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赢面能有多大?若是事情闹开又事败了,能痛痛快快就死已然 是对于敖战而言的最好结局。
因此,从敖钦的角度来说,若是能顺利解决这件事,也算是还了老宁王对他的恩情。而最 重要的,有殊曼华在,他就不可能配合老宁王造反。至少从面上看,殊曼华还是皇家人,所以 他绝对不会做出有可能伤害他的事。
□作者闲话:
第111章 重新开始或再续前缘
“你找人去协助冯志远的调查,适当提供线索给他们,只要不涉及到义父,尽可能多的帮 他们找到那些工坊。”
神九点头表示明白,敖钦这是想通过朝廷来给敖战施压,让他不得不收手,哪怕只是暂时 的,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给他们争取时间。
“从跟义父走得近又知情的义子中挑一个人准备着,要背景干净的。”
这个干净指的不是别的,而是看这个人有没有故旧亲眷,故旧亲眷越少就算得上越干净。 挑这么一个人出来,就是为了等到哪天,万一敖钦没能及时阻止敖战并且事败了,还能把这人 当做主谋推出来,也许尚能保住敖战一命。
当然敖钦也不是那种会草菅人命的人,所以才让神九按照他说的标准去挑,这样筛选出来 的人,本来就是要被处死的,方法不同而已,算不得无辜。
敖钦又嘱咐神九一番,应当从哪些地方下手来破坏敖战的准备部署,同时也要小心隐藏身 份,绝对不会能发现。
神九笑着调侃敖钦怎么变得这么墨迹了,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拿起一块枣泥糕转身要走。
临走的时候被敖钦叫住。
“你跟胤弘怎么样了?”
神九不甚在意地一撇嘴,“能怎么样?我藏他找呗!跟躲猫猫似的,我还从来没见过他那 个样子。这十年,他变化确实很大。”
“你们的情况胤瑶都说了,作为旁观者,我只能说他没做错什么。只是你也有你的坚持, 如果你认为自己不想再跟胤弘扯上一点关系,苦于他纠缠不放,我可以帮你。”
神九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敖钦那句“他没做错什么”狠狠砸在他的心湖上,翻腾起高高 的水花又荡出紊乱的波纹,久久不能平静。
十年前他选择离开夜丹的时候,安凤也跟他说过,胤弘没做错什么,从一个帝王的角度来 讲,从考虑夜丹的稳定和长治久安来讲,当时胤弘的做法很正确。在日后,等夜丹完全稳定下 来了,四方安定之后,可以采取神九的想法,但那是以后的事情。
可那时候的自己完全听不进去劝,走得毅然决然。而今一晃十年光阴荏苒,再次听到敖钦 说这句话,他竟然没有再生出抵触的情绪。
人心肉长,胤弘十年的追寻他不是没有感触。但他在放不下胤弘的同时也仍倔强地保有自 己的坚持,更深知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人之间只有空白和灰色,这十年的别离在某种程度上一 遍遍冲刷着从年幼开始便携手扶持历经风浪的情感,最后冲走了什么留下了什么又带来了什么 ,错综复杂,也万般沉重。
不管是想要重新开始还是再续前缘,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最后神九也没跟敖钦说要他帮忙,反正一时半会也扯不清楚,还不如先把注意力放在敖战 的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