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爷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替他拉好肩上的衣服,遮住了令人触目惊心的伤口。他想了一会儿,说:
“明天我给你找药来,府中应该还有太医配制的外伤药,我去给你找一点。”
龙摇了摇头:
“没有用的,若是用了药,皮肉与锁链长在一起反而更麻烦,一碰便要疼。”
龙这话是笑着说的,语气淡淡,似乎并不在意。小王爷却从中听出也许龙以前也用过药?" 王府后院有条龙0 ">首页5 页, 疵挥杏茫痪跣睦锔咽芰恕?br /> 龙伸手拍了拍他的头:
“早知你会这样才不让你看,别怕,这没什么的,我早习惯了。”
龙的本意似乎是想安慰小王爷一下,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习惯”这词反而更可怕,让人毛骨悚然。小王爷听了只觉心里更痛了。
龙每日里忍受着这样的痛苦,然而他却仅仅因为自己自私的欲望,就想要把他留在这里。
这样不对。
他站起身绕到龙的身后,开始认真研究他从未仔细看过的这条锁链。他从头看到尾,惊讶地发现,这条链子从头至尾完整无缺,找不到一处接口。
龙明白他在做什么,他笑起来:
“别白费功夫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这东西锁上的。这法子大概也是别人教给他的,说不定就算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打开——我想他自从将我关在这里,就从未考虑过有一天要把我放掉。”
小王爷不信,他看了又看,从腰间抽出佩剑,猛地在缚龙索上连砍了三下。
佩剑砍在缚龙索上发出金玉之声,刹那间火星四溅。小王爷满以为事情成了,低头看时才发现那缚龙索上竟然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小王爷的剑术虽然不算太高明,但也是专门练过一阵的,这三下都砍在同一位置,分毫不差。小王爷的佩剑是一把宝剑,可以削金断玉,却拿这缚龙索无可奈何。小王爷明白自己确实拿这缚龙索没办法,不免有些消沉,一屁股坐回龙的身边:
“我是真的想放你出来。”
龙摸了摸小王爷的脸:
“我知道,没关系的。”
他们坐在一起,小王爷依偎着龙,握住他的手。龙的身上有好闻的气味,凉凉的好像海水。
“陪我喝点酒吧。”龙说,“多喝一点酒就不会痛了。”
小王爷替龙倒酒,他们在一起一直待到了傍晚,一起慢慢地把所有的酒都喝完,看着夕阳的点点余晖透过窗子。他们在一起没说太多话,只是互相倚靠着,偶尔相吻,两个人的嘴里都全是酒味儿,互相也没什么好嫌弃。
小王爷有点闷闷不乐,他今天经历了太多,又想了太多,早就已经疲乏了。龙住的这地方过于简陋,其实不适合休息,但小王爷觉得在这儿挺好,偶尔接个吻,觉得嘴里甜甜的,心上也有点甜。
最近需要他想的事情太多,他从来不笨,只是懒,想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总有一天能把一切都想通,但是每一个新的一天总是又带来新的苦恼,周而复始,没完没了。需要想的事情越积越多,弄得他越来越累,心里也越来越烦。
他时时要抬起头去看龙的脸,龙的面容始终非常沉静,表情很少变化,一点也看不出他实际上是在忍痛。在看着他的时候,小王爷觉得自己的焦躁都消失了,变得和他一样沉静。龙静默着的面容有一种特别的力量,能吸引着人无法移开目光。
时间总是要过去,和龙在一起的时光再好,也不能一直这么停留。云岫站在院子里,已经敲过两三次门,阳光完全下去,屋子里越发冷下来,再不走天就要黑了。
所以他就走了,云岫一直在门口等着,早已经不耐烦。这会儿看见他来了,赶紧迎上前去,替他接过手里的东西。之后要去哪里呢?小王爷站在门口想了想,径直去了书房。
书房里都是些老王爷的东西,没有别人动,小王爷平时也不爱去,只是有需要的时候才过去翻翻。如今小王爷想要找到释放龙的办法,只能先在这里找找看。
老王爷的书房里放了许多书,还有各种往来信件,以及一些地图和其他的资料。小王爷一边找一边看,将过于精密的地图和内容容易让人联想到谋反的东西都烧了。
他一边看一边烧,进展很慢,而且也没找到和缚龙索有关系的信息。老王爷没有记日记的习惯,想要找点东西只能从往来信件中翻。然而老王爷的信件之前已经被小王爷烧去了一些,如今并不齐全,就算他确实曾在信里提过此事,也很难说是否还能找到相关的内容。
小王爷翻箱倒柜,先把书房里保存着的信件全都找出来看了一遍,一点相关的线索也没有找到。再看看这些信件的日期,都与龙被关起来的时间相差甚远,也许写着相关内容的信早就已经被烧了,连纸灰都找不见了。
剩下的就是那些书和其他资料了。
如果每天都来翻翻,过上几十天,怎么也把这书房里的东西都翻完了。如果能再有两个人帮忙,还能再快一点。可惜这事不能问人,也不能让别人帮忙找。虽说顾先生是知情人,可他要知道小王爷想把龙放了,一定会反对。因此一切只能靠小王爷自己来。
小王爷这个人最没常性,又不爱看书,对于书房这种地方,一向是避之唯恐不及。自从老王爷死后,这间书房他统共就来了两三回,还是为了清查老王爷的信件,避免惹祸上身。
然而这次他为了龙,真就在老王爷的书房里泡了十几天,除了给龙送饭的日子里会去和龙一起待上一阵,跟龙抱怨老王爷书房里的东西太多之外,其余的时间全都待在书房里,不厌其烦地一点点地翻阅老王爷留下的所有带字儿的内容。
他原本抱着很大希望,可是十几天之后,当他真的翻完了所有的材料,才不得不承认龙之前说得是真的:他那老爹大概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有一天要把龙放掉,所以书房中的文件里根本没有记载解开缚龙索的方法。小王爷枉自辛苦找了十几天,就连只言片语的线索都没有找到。
第14章 第 14 章
十几天白忙一场,这样的结果让小王爷有些丧气。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没找到拆除缚龙索的方法,他的内心深处其实还隐隐约约松了一口气。
他是不忍心让龙受苦的,如果让他找到那办法,他一定会把龙放走。到时候龙一飞冲天,他却只能被困在这府里。虽然他觉得就应该这么做才对,但如果事情真的这么发展,他又要独自难过了。
没找到也好,至少这样龙还能留下。随后他再四处寻访,慢慢想法子给龙除去这锁链便是。说不定等到那时候,龙看他尽心竭力,可怜他一片痴心,会甘愿留下,再多陪他几十年。
他一心只想着缚龙索的事,于别的事情就都不甚在意。不想这一天,宫中又传来了消息,说是皇后宫中的厨子制了新样儿的点心,请他去喝茶。
他一向不是皇后宫中的嘉宾,此前的赏花会还好说,这次又派人来请他喝茶,实在有点蹊跷。小王爷心里琢磨了一会儿,便出言问来传话的宦官,皇后娘娘究竟是请了许多人,还是只请了他一个。那宦官支吾了半天,才说没有别人,只是燕小姐最近来宫中小住,已经待了快有一旬,只怕也是要一起喝茶的。听到这话,小王爷心里登时明白了。
这阵子他忙着找开缚龙索的法子,倒是忘了那位燕小姐。之前他从赏花会上回来时,就找人帮忙打听过那位燕小姐的事。那燕小姐的身世不算隐秘,没过多久就打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燕小姐的父亲燕太傅是当今太后的表兄,妻子早亡,只留下这么一个女儿,他无心再娶,也不想亲自教养年幼的女儿,便把这女孩送进宫中放在太后身边。本来想要叫她嫁给今上做个侧妃,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没有成,她的婚事便蹉跎下来,始终没碰到什么合适的人。后来先帝驾崩,太后也无心管这些闲事,便将这女子交给现在的皇后关照。
燕霜天经常出入皇后宫中,不是宫女,却也不是宫妃,身份实在尴尬。她是今上的远房表妹,又是在宫中长大的,皇后自然不好赶她走。然而当年她与今上订立过婚约,留她在这里,皇后心里也绝不会舒服。
只消想想这情况,小王爷就能明白皇后是多么想要快点把她嫁出去。这会儿正好圣上要她给小王爷做媒,燕霜天的年龄身份都与小王爷合适,也难怪皇后如此热心,非要撮合他俩。
若是以前,小王爷会觉得娶燕小姐没什么不好。然而现在小王爷满心满脑子里全是龙,若是真娶了燕小姐,未免太对不起人。况且他之前就和龙说过——他不想成婚。虽然龙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但他本人却的确很当回事,不想违背了自己之前说过的话。
但是皇后热情相邀,小王爷总不好不去。若是太过推辞,叫圣上知道,不知又会有什么麻烦。况且这事还没有明说,大约总有转圜的余地。若是能找到合适的机会,说不定能找个什么恰当的理由把这婚事推辞了去。
这样考虑过,小王爷便应邀入了宫,果然在中宫见到了燕小姐。
皇后派人说厨子制了新样儿的点心,倒不仅仅是句托词。那厨子颇具巧思,将腌制过的梅花与米粉一起用梅花形的模子扣出来,称作梅花糕。这糕饼不甚甜,入口绵软,实在讨人喜欢。难为那模子刻得那么精致,梅花的色味又那样清新,小王爷与燕小姐都赞不绝口。
三人一起喝茶、吃梅花糕,一边说些话儿。没说多一会儿,皇后娘娘就寻了借口出去,只留下小王爷与燕小姐两个对坐着。
小王爷这样聪明人,哪能不清楚皇后娘娘的意思。然而两人对坐喝茶,一时之间,竟是谁也没有再出声。小王爷抬起头看了看那位燕霜天小姐,只见她低垂着头,眼珠乱转,心中不知在寻思些什么。忽然意识到,她恐怕也是个有主意的。
小王爷之前真没注意到这点,他上次见她不过是匆匆一瞥,只看出她个子高皮肤白,别的事一概不知。此时见她如此,心中不免惴惴不安,不知她到底怀着个什么心思。倘若她对这门婚事十分满意,事情可就难办了。
他心里也有事,翻来覆去地想着到底应该说什么、怎么说,倘若他一上来就直接说不想和她成婚,是不是太过分了点儿?
小王爷还在这纠结着,燕霜天却先开了口:
“皇后娘娘近来常找晋王来,她的意思,想必晋王已经知道了。”
小王爷抬起头去看燕霜天,只见她神情十分严肃,初见时低头表现出的羞涩一点也找不到。这开场白有些微妙,小王爷本能地意识到,燕霜天要说的话恐怕和他原本想象的不太一样。
果然听她又说道:
“虽然皇后娘娘对此事十分热心,我本人却对此没什么兴趣。”
这一点小王爷已经看出来了,这姑娘是个硬茬儿,不是他见惯了的那些养在深闺的世家少女——她心里有主意呢。
小王爷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本来也想要找借口推拒,然而见这燕霜天也希望这桩婚事泡汤,他却不着急了,慢悠悠问道:
“某虽不才,到底也是个亲王,依我看这门婚事十分相合,不知燕小姐为何抗拒?”
燕霜天笑一笑:
“此事不与晋王相干,只是我本人的古怪念头。我向来对成婚这事毫无兴趣,只想到三清宫里做个女冠。我看晋王对这婚事也算不上积极,若是愿意帮一帮我,让我躲过了这一段儿,来日必有重谢。”
真是要打瞌睡就来了枕头,说来小王爷虽然想要推拒这婚事,考虑到他家的那些把柄,心中到底有些七上八下。如今见这燕霜天也不想与他成婚,倒是巧合,两人颇可以在一起商量出个两全其美的绝好法子。
想到这里,小王爷露出为难的表情来:
“此事乃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若是没有合适的理由,我这厢确实没法轻易推拒,还望燕小姐理解。”
燕霜天听小王爷这么说,又笑道:
“晋王殿下不必担忧,我已想出个法子,只需晋王殿下配合我做一场戏。只是这法子有些过分,恐怕于晋王殿下的声名与日后的婚姻不利。”
小王爷本就不想成婚,听燕霜天这般说,只觉得更妙,也顾不上再假装,连忙开口问道:
“你说的是什么办法?”
燕霜天从上次赏花会的时候就看出小王爷对在场的女子都没什么兴趣,早就猜他另有情人。如今看他的表现,便知道自己所料不错,又是一笑,把打定了的主意如此这般地对小王爷说了一遍。
燕霜天的计划很简单,不过是两人装作情投意合,在一起相处一阵。随后伪作吵架,恩断义绝。届时燕霜天便可以伪作伤心,顺理成章进三清宫做女冠,小王爷也可以此为藉口不成婚,两方面便都成全了。
小王爷听了燕霜天的计划,很是踌躇了一阵。
说实在,她这法子算不得好,不过这会儿似乎也容不得他想出更好的法子来,只好姑且先这么办了。
他刚刚抬起头来想要答应,却见燕霜天忽然低下头,做出羞怯的样子,满面绯红,似乎刚听了什么笑话似的,捂着嘴笑。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去看见了皇后,很是愉快地看着他们:
“看来你们聊得不错?”
小王爷惊诧地看见眼前那擅做戏的女子红着脸,很羞涩地轻轻点了点头。
皇后娘娘满面堆欢,拍了拍手:
“这可真是好,要我说,整个京城也没有比你们俩更相配的了。过些日子成了婚,可要谢我一杯谢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