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废话吗?!”陈星简直没脾气了,“男的怎么成亲?陛下也太乱来了吧!”
拓跋焱反驳道:“怎么就不能成亲了?”
陈星:“这……”
陈星捡好卷轴,听拓跋焱解释,方知道苻坚居然还存了这个心思。数年前,苻坚宠爱清河公主与慕容冲姐弟,尤其对慕容冲用情至深,称其为“凤凰儿”。更不避讳天下人议论。
自古以来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各部贵族开始纷纷仿效苻坚,尤其武人出身,便常以追求长得漂亮的少年郎、谈情说爱为乐。长安风俗于是越演越烈,但凡贵族世家,都以结义为名,实则结秦晋之好,为推崇之举。
唯独长安汉人纷纷心想,养男宠就养男宠,都是我们老祖宗玩剩下的了,自刘邦以来,这等事还少了?非要光明正大地拿出来说,莫不是有毛病?
而苻坚再放眼望去,嗟叹之余,更是放不下远赴河间的平阳太守慕容冲,决意在全国推行新的婚配令,鼓励无论胡汉,适龄男丁,皆可男丁婚配。仿佛想用这条新法,来朝慕容冲一诉衷肠。
这下汉人文官们集体爆了,这怎么行?!这是颠覆礼教,阴阳紊乱,冒天下之大不讳,有违祖宗圣贤之法的!别的不说,不孝有三,无后?" 定海浮生录0 ">首页7 页, 螅趺窗欤?br /> 苻坚对此的回应是可以纳妾的嘛,或者过继也行不是吗?
不行不行,文官们群情汹涌,赶紧上谏,后代的问题先不说,男人与男人成婚,简直笑死人了,从来没听说过!当然,这些读书人也非常恐惧,万一男婚放开了,自己若被胡人武官给强娶过去,岂不是有损名节!
苻坚的回应是,自古以来,中华大地上外族当皇帝的事情也从来没听说过,我不照样登基了?有什么问题?你说是不是?
陈星赶紧道:“是是是,是我食古不化了……我要把眼光放长远,接受新事物。”
于是拓跋焱又低下头读诗,说:“我看你,嗯……所以……”
陈星突然觉得有点危险,既鼓励胡汉通婚,又鼓励男子之间成婚,你今天说这话……有别的含义吗?
“所以?”陈星警惕道,“所以什么?”
“所以我以为,你是大单于的……妻。”拓跋焱认真地说。
“我怎么可能是他媳妇!”陈星怒吼道,差点把案几掀了,“要说也是他是我媳妇!不!这不是谁是谁媳妇的问题,我和项述那王八蛋没有半点关系……”
未央宫内。
“哈啾!”项述忽然打了个喷嚏,把厅内众人吓了一跳。
时过日昳,来客已换了一拨,昨夜未央宫内一传出消息,长安各家听闻述律家少主入京,赶紧第一时间前来说亲。苻坚对待塞外故人最是宽厚,等候项述的,显然就是开府仪同三司的待遇。
虽具体官职尚未有风声,想必不会低于太尉,项述身后更有敕勒古盟的支持,这时不来说亲,再拖个几天就晚了!
长子都是要继承家业的,各家带来的少年,无一例外俱是小儿子。除此之外,也有父兄带着女儿画像以供大单于品鉴,管项述喜欢男的女的,先送来让过个目再说。
项述被吵得心烦,奈何都是贵族,得顾全面子,总不能把人打出去。
于是只见满厅少年郎眉目如画,鲜卑人,匈奴人,氐人,各有各的风采。六七家五胡贵族执事,还把画像不停地朝他面前送。
少年郎们依次一杯接一杯给项述斟过茶来,那是古盟中说亲的礼节,源自塞外游牧民族中,有小伙子上门,姑娘若看上了,便提壶斟一杯茶,以示可相识熟络,空了大伙儿纵马驰骋,以天为被地为席,轰轰烈烈一番。若看不上,便避而不出,改由父兄上茶,意思是你长得太差强人意,这就滚蛋吧。
久而久之,便演变为一杯亲手奶茶,以示说亲诚意。
项述实在不明白,苻坚喜欢搞慕容冲,自己搞去也就罢了,怎么就撺掇得整个长安都争先恐后地开始好起这口。奶茶送上来,他也不喝,只因喝了哪一家的,也就默认可以试着处着看看。
这么多家,全是胡人贵族,也不好当场打他们的脸,项述只得说:“稍后未动的奶茶,我将命人送回,空杯也是一样。”
说着瞥向一侧铜更漏,看了眼时辰,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来客便陆陆续续走了,已近黄昏,项述只觉今日实在是头绪繁多,正想起身时,又见殿外有一人影,便开口道:“宇文辛?有什么事?进来。”
宇文辛得了传唤,马上满面春风地进来,其时世家少年们尚未走完,纷纷盯着他。项述本想嘲弄他几句,宇文辛却笑容可掬,直接拜伏在地:“拜见大单于!小人昨夜实在是有眼无珠了!”
项述冷冷看着宇文辛,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么一来,反而也不好发作,便道:“你有几个兄弟姊妹?画像放着。”
宇文辛嘿嘿笑,先是到一旁去,提壶斟了杯奶茶,在项述怪异的目光中,亲手奉到他的面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大单于,我没有兄弟姊妹……我只是一直……”
项述:“你出去。”
宇文辛放下茶杯,要来抱项述的腿,真切道:“大单于,我一直仰慕您。这些年来,迟迟没有成亲,就是希望,能像今日一般一睹您的风采,鞍前马后,为您……”
项述抬起一脚,避开宇文辛的一抱,直接把宇文辛踹了出去。
“去个人,告诉坚头!”项述怒吼道,“抄了宇文家,全家发配回幽州,一百年内不得再进关中。”
“大单于饶命!”宇文辛大惊,不知哪里惹到了他,跪在庭院内赶紧求饶,虽不知苻坚会不会听项述的话,真抄他的家,却也恐怕项述一旦身居高位,一定会找他的麻烦。正求饶时,外头却又来了个美貌女孩,也不通传,直接走进了殿里。
项述一瞥,见是清河公主,清河公主哭笑不得,看见宇文辛,说:“宇文家的又怎么惹你了?”
宇文辛忙道:“我不知道!我……”
项述:“我也不知道。”
清河公主:“……”
清河公主认得宇文辛,便好言几句,项述也不答话,清河公主示意宇文辛站起来,不说来意,只笑吟吟地翻看案上画像,笑道:“哟,看来今天说亲的不少,有汉人么?”
“没有。”项述冷冷道。
项述与清河公主乃是旧识,七年前在阴山下马会时,清河公主女扮男装,参与围猎,着实出了一把风头。昨夜两人一个照面,无暇多说,料想今日是叙旧来了。
“这么多茶,拜神用?”清河公主也不管站在外头的宇文辛,正要拿案上茶,项述却道:“也是说亲的,喝了哪一杯就要娶谁。”
清河公主知道规矩,只得不去碰那整整齐齐的十二杯茶,自顾自再倒了碗喝了,说:“刚从陛下那儿回来,嘴皮子都说干了,正好来你这儿讨碗茶喝。”
清河公主只有在苻坚面前,又是待客场合上才文文静静,平时无拘无束惯了,与昨夜判若两人。项述对着故识,语气便稍和缓了些:“你弟弟已经许人了,否则现在也赶你出去。”
清河公主明眸一转,却笑道:“述律大哥又知道我只有一个弟弟了?”
项述深吸一口气。
清河公主在一旁坐下,解释道:“陛下胡闹整出来的这法令,倒不是刻意要折腾你。今天特地过来,也不想给你说什么亲事……”
项述松了口气。
清河公主:“本来是想问问,你昨天带来的那汉人兄弟,成亲了不曾?他是你身边人?”
“小厮。”项述冷淡地说,“不是。”
清河公主欣喜地“啊”了一声,又说:“那就好,因为我还有一个弟弟。”
项述:“……”
清河公主又道:“名唤拓跋焱的,十四岁入的禁军,今年十八,跟在陛下身边已有好些年头了,昨天也不知为什么,一眼就看上了你那小厮……”
项述:“……………………”
清河公主又亲切道:“宇文辛,听说你们本来也是旧识?”
外头的宇文辛忙不迭道:“是是,他爹名唤陈喆,祖籍在晋阳。”
清河公主只假装看不懂项述脸色,又欢喜道:“昨夜我听焱儿提了这事,原来是很有名望的汉人,焱儿自打成年后,心心念念,就想找个这样人家的男孩,正好拓跋部中,他也是小儿子,我看你要点头了,我就朝陛下说去。”
项述只得改口道:“我管不了这事,与他不熟。”
清河公主满脸疑惑。
第13章 寻访┃打扰了,需要加点茶水吗?不用我就先走了
工曹宗卷室中。
“啊!”陈星欣然道,“终于找到了!”
陈星铺开三百年前,长安古城一处建筑的地图,朝拓跋焱问道:“这是哪儿?”
拓跋焱主管内外城防守,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说:“城西,松柏居。明天我带你过去。”
陈星想趁着太阳没下山,顺便就去看一眼,却想起拓跋焱陪了他一下午,说不定宫内还要当值不可擅离职守,正感谢拓跋焱,要自己走过去时,拓跋焱却坚持送他回宫,否则不好交代。
陈星一时拗不过,只得在御花园外与拓跋焱道别。陈星半点不想回寝殿去看项述脸色,但事情既然有了进展,告诉他一声也是理所当然,于是准备顺便回去吃个晚饭。
这时项述正一脸麻木地听着清河公主朝他介绍自己的表弟,原来清河与慕容冲的姑母,当年嫁到拓跋部,虽为正妻却无所出,而后夫君有一庶子,就是拓跋焱。拓跋焱小时不得宠爱,家里也无人特别去管,唯独祖母十分疼爱。祖母撒手人寰后,拓跋焱长到十四岁,编入禁军,乃是习武的好苗子,使得一手好戟,于武选中脱颖而出,长相又如美玉般,便得苻坚青睐,招到身边。
两年后,慕容冲离京赴任,苻坚实在寂寞,便多多少少移情于拓跋焱身上,但拓跋焱不是慕容冲,性情也相差甚远,苻坚想来想去,终究没有临幸他,反而十分疼爱他,将拓跋焱视作小弟栽培,有意为他寻觅一门亲事,只是看来看去,都不合适。
清河公主特地问过,拓跋焱自己也说不清楚想结什么样的亲,目标倒是确定的,最喜欢汉人了。
直到昨夜,拓跋焱在宇文辛家初见陈星,又听宇文辛提及当年往事——陈家虽已家破人亡,但陈喆仍在文人与官员中拥有相当高的威望,小半个秦廷中书省下,都是陈星之父教出来的学生。既然门当户对,又被拓跋焱一见钟情,清河公主便赶紧过来打听。
项述也没想到陈星居然还有这出身,一贯古井无波的表情,竟是产生了少许涟漪与震荡,仿佛重新认识了陈星,而殿外的宇文辛还不住点头,与清河公主一唱一和连称“是、是、是”,还到殿里来左转转,右转转,让项述烦躁无比,只想找把飞刀像钉苍蝇般把他钉在柱子上。
倏然殿内同时噤声,陈星进来了。
“哎?”陈星茫然看了一眼,宇文辛忙满脸堆笑:“天驰!”
“辛哥好啊!”陈星避过宇文辛过来抱的手,又朝清河公主点点头。
清河公主笑道:“和拓跋焱出去啦?”
陈星满脑袋疑惑,你怎么会知道?
清河公主说:“来,姐姐倒杯茶你吃。”说着就去提壶,说:“待会儿有好事情给你说……”
陈星却道:“不用了,有现成的,渴死我了!”说着把案上的茶端起来就喝,一杯接一杯,把长安贵族来提亲的茶给喝得干干净净。
众人:“……”
“咦?”陈星又道,“这又是什么?”说着拿起案上的画像端详,项述却一手按着,怒道:“别乱动!”
“看一下怎么了?”陈星抓着那叠纸,被项述随手一扯,项述内力了得,当场撕成两半,陈星只得随手把纸扔了回去,砸了项述满身。
项述:“你……”
陈星喝完茶,又说:“有头绪了,我还得忙去,给我点钱。”心想趁天色不太晚,正好去松柏居看看。清河公主起身道:“我让焱儿陪你去,正好让他夜里别当值了。”
陈星忙道不用不用,在御花园中道别时,知道今晚拓跋焱须得去给苻坚守宴,便朝项述摊手。
“没有。”项述冷冷道。
陈星心想我还不能走路了?也不求他,便又悻悻离去。
陈星刚走没多久,清河公主疑惑道:“大单于,刚才说到哪儿来着?”
此刻外头又来了名内侍,显然是下午那拨人派来打听消息的,探头探脑在殿外偷看,一见各家的银杯金杯珐琅杯里的奶茶被喝得干干净净,厅里扔了满地撕成两半的废纸,顿时大喜,拔腿就跑。
清河公主与项述好一会儿才同时回过神,一起喝道:“回来!”
项述赶紧起身去追,那内侍早已跑得没影了,于是当夜所有人家都知道,大单于今天下午,待他们人一走,就把斟上的奶茶全喝了,画像则统统撕成了两半。这代表着什么?大伙儿还不赶紧准备,往大单于身边送小儿子去?
陈星走出宫,对着地图端详,天色已近黄昏,路过几家门前,听见好几户人家在放鞭炮,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以为要过节了,未央宫靠近城西,饶是如此,他也足足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松柏居外,天已昏黑,暮鼓一声接着一声。
城西乃是一片高地,种满了松树柏树,外头挂着大红灯笼,一大排建筑于松林中半遮半掩,内里传来男人醉酒后肆意的笑声。陈星想起来了,先前与冯千钧分开时,便告诉他在此地落脚。
陈星在外头绕了小半圈,却找不到入口,只看见一个紧闭的大门,门上四个鎏金大字闪闪发光:“西丰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