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男人,”项述说,“算上过往三年,肖山今年十六。他有权做选择,也有权不放弃。他没有责任,要与你我一同去面对蚩尤,是不是?”
陈星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又被项述驳得哑口无言,当场迁怒于肖山,喊道:“肖山!你这个王八蛋!你还没朝我告别呢!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老子白养你了!”
项述:“……”
肖山走得匆忙,竟是忘了与陈星打招呼,冲上官道后,传来一声喊:“陈星!我一定会回来的!”紧接着,成为一个小黑点,消失了。
陈星嘴角抽搐,再看项述。
“好的,我知道了,”陈星说,“你就是变着法子,想把旁人全部支走呗。”
项述转马继续东行,恼火道:“你才是变着法子,找我胡搅蛮缠!还割舍不下谁?行,你找拓跋焱,找肖山去。我走了。”
陈星心想你也是个王八蛋,你这大王八蛋,教出了肖山这小王八蛋。
“又去哪儿?逛长城吗?”陈星哭笑不得道。
“高句丽,找小兽林王借船!”项述在前头不耐烦道,“否则怎么出海?快找地方吃晚饭,否则就要露宿了。”
陈星只得催马追去。
第118章 石碑┃项述,你好聪明,你想得真多!
旷野, 风起幽州, 初冬时节, 幽州全境弥漫着白茫茫的雾。大辽河南岸,一处曾经荒废的村落中,已有人居住。
这是一座鲜卑人与汉人、高句丽人混居的村庄, 陈星与项述路过此地,暂时借宿。
无人认出项述身份,却无论胡汉, 都十分客气, 只把他们当作了过路的旅人。村正用汉语询问陈星“你们是做什么来的呀?”。陈星便说:“我们是两兄弟,他是我哥。他是嫡出所以他又高又好看还会打架, 我是庶出,营养跟不上, 所以才这么虚。”
项述却答道:“别听他胡扯,我是他的仆役, 他是少爷,是读书人。”
陈星示意项述别闹,项述用铁勒话说:“兄弟不能成亲, 你懂不懂?”
陈星一时哭笑不得, 村正便安排他们宿夜,村中尚有不少空置房间,里头打扫得十分干净,墙角堆放着今冬伐来的新柴,陈星在屋内以松柴生起炉火。项述顺便猎了几只野兔回来当晚饭。锅里炖上肉, 房里暖洋洋的,项述换回住家时的衣服,坐在一旁喝茶,陈星则一身单衣,开始准备晚饭。
一方小天地,竟是充满温暖旖旎之意。
此情此景,一如或铁勒、或高句丽、或鲜卑、或汉人们的寻常家庭。
陈星有时觉得,像这样也不错,只要与项述在一起,哪里都是世外桃源。
“想什么呢?”陈星笑着问他,以为他还在想肖山的事。
项述一瞥陈星,脸居然红了。
“没什么,想这里的百姓。”项述不自然地说。
“百姓?”陈星疑惑道,“百姓怎么了?”
项述说:“你没注意到么?这里什么族都有,且互相通婚。”
“对哦。”陈星说,“这里是汉、胡、高句丽三国在幽州的交界处,我还听到了有人说铁勒语,他们是什么时候迁来此处的?”
“南迁的人,说不定几十年前就来了。铁勒人十六岁的时候,”项述注视炉火,再看陈星,说道,“便得准备成婚。”
陈星笑道:“还好你等了我四年。”
项述说:“我不管是不是大单于,自然都会南下找你,只是你躲得实在太远了,要找到你,着实不易。”
陈星乐道:“一件法宝,总想去找另一件法宝么?虽然最开始我不知道你是谁,你也不知道我在哪,但宿命使然,总会找到的。”
项述把杯中茶喝完,随手递给陈星,陈星为他斟满,两人手指一碰,明明那天已抱着睡了,项述竟还有点紧张,又说:“铁勒小伙子,大多不喜欢找族中人成婚,有时他们会南下,进长城去闯荡,但不是打劫。”
陈星说:“所以你们找外族通婚,也是习俗。”说着又想起,自己所见的铁勒人家中妻小似乎大多也都是外族。塞外不少部族人少,像阿克勒人一般,整部只有数千,长期近亲通婚,容易产生各种血缘与继承上的问题。
除此之外,铁勒的先知还从豢马上观察到了许多征兆,族中马匹与阴山野马所生的后代大多俱是良种,而闭圈繁衍得出的马驹,则时而良莠不齐。
数百年前,铁勒人最先有了想法,于是鼓励族人与外族成婚。他们希望通过与汉人联姻,继承他们的智慧与学问,通过与鲜卑人联姻,继承他们白皙的肤色……如此种种,众胡血统,乃至胡汉血统一再融合后,令铁勒在数百年间迅速崛起,成为长城以北最强大的部族。
“嗯。”项述出神地隔着炉火看陈星,接过递来的奶茶,“他们偶尔会成群结队地南下,去你们的地方,看见喜欢的人,便回头带来聘礼求亲,若愿意跟着走,便回敕勒川青庐交拜。若不愿意,在南方住下也是无妨。”
这种内迁方式极其缓慢,却是渗透性质的。较之刘渊、姚苌、苻坚、慕容皝等人霸占汉人的地盘,烧掉他们的房屋,将他们当作奴隶而言,要更温和,也更有力。
陈星说:“我们汉人的习俗里,很少与外族通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连汉人自己通婚都有讲究,更别说与胡人了。”
“士族门阀有别,”项述如是说,“门户渊源,你们汉人总是瞧不起所有非本族的人,所以最后被刘渊折腾到如今境地。”
陈星听到这话就不乐意了,说他可以,说他族人不行,便道:“我们可不是这样的。”
项述于是不多争辩,扬眉作询问示意,晚饭好了?
陈星便舀给他吃,忽然想到这村落中的住民们,汉、胡甚至高句丽人,全部生活在了一起。于他们的身上,就像陈星与项述自己,是否也即神州数千来的某种宿命暗示?哪怕彼此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终有一天,这一切都将过去,就像被战火所烧过的、满目废墟的大地,但在这废墟之上,新的生命焕发,恢复那生机勃勃的力量。
也许有朝一日,胡人与汉人,在这片大地上一代又一代地繁衍,彼此互相通婚,生下后代,千百年后,神州中的住民,通过血统的融合,已无分彼此。
入夜,两人留了火堆余烬,在房内睡下。地铺很小,要两人都盖上,就得抱得很近,身体摩挲了一会儿,陈星与项述全身又变得灼热起来。
“我……我忍不住了,”项述低声,急促地说,“给我,陈星……我一定会与你成亲。除了你,这辈子我不会再与任何人在一起,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永远不会,给……给我。”
陈星感觉到项述一手在抚摸自己,侧头亲了下他,阻住了他的话,并紧张地点了点头,一时紧张万分,转过身去,那感觉陌生又令人兴奋,充满期待。
但项述比陈星更紧张,贴在一起时,陈星感觉到他的心跳好快,都快从胸膛中跳出来了。
“好……好。”陈星小声道。
不片刻,只听陈星惨叫一声。
“啊——!好痛啊!”
项述有点不知所措:“怎么?痛?”
“痛死啦!!!”陈星几乎是狂叫道,项述马上道:“先……别动!要扭着了!行,行,我这就出来!”
陈星:“……”
项述:“……”
“太痛……太痛了。”陈星都快飙眼泪了,项述只好停下了他的动作。
“还没进去,”项述郁闷道,“这么痛?”
陈星竭力点头,满脸通红,又实在很痛,说:“这不行的吧!”
项述见陈星叫得犹如被什么神兵捅了一般,放弃了这个念头,改口道:“好,以后再说吧。”
“不不,”陈星又说,“我缓过来了,继续吧,我……忍忍就好了。”
“算了。”项述不敢再试了,生怕硬来的话把陈星弄疼,心里虽然很想,却终究心疼他,让他转了个身,依旧把他搂在怀中,身体相贴,为他拉好衬裤。
陈星对方才那一下依旧心有余悸,简直比上次被箭射中还疼,毕竟在他的人生中,受过最重的伤、吃到最大的苦头就是襄阳城里那支带着麻药的流箭了,没想到居然这么痛!这到底有什么好的!为什么成亲都要做这个?!青庐交拜后的一百天里,是要让人受酷刑吗?
“你好像忽雷山,”陈星喘息道,“太大啦,还硬邦邦的!”
“什么?!”项述难以置信道,“忽雷山是谁?!你……以前还……”
陈星说:“阿克勒王族里的那匹马,你没见过吗?”
项述:“……”
忽雷山是擅养马的阿克勒族中的众马之王,威风凛凛,比所有的马匹都高大,马性极其彪烈,来去如风,从来不让任何人骑,想让它配次种,还得看它的心情。陈星有次无意看到它的神器时,整个人就当场震惊了。
项述:“……………………”
陈星正要描述刚才一刹那给自己的感受时,项述却露出了有点挫败的表情,说:“睡吧。”
“要么再……”陈星总觉得很对不起项述,说,“我还是咬牙坚持一下吧,配……配种这个过程,一般要多久?”
项述:“你当我是马?睡!别废话了!”
陈星:“你生气了吗?”
“没有,”项述答道,“以后再说罢,真的没有。”
虽然嘴上说没有,陈星却总觉得项述还是有点在意。翌日起来,陈星在井边洗漱时,见项述一头毛躁,明显昨夜也没睡好。
“这地方叫什么名字?”陈星环顾四周,只见冬季绿水青山,到得白天时,又是另一种人间仙境的模样。
“瓦伦奴。”项述洗过脸,精神少许,答道。
“瓦伦奴!”陈星突然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上一次项述追查王子夜下落,与他第一次交锋的地方么?
“不错。”项述答道,“曾经这个村子里所有的住民都化为魃,被我一把火烧了。”
项述上一次来到此地时,适逢王子夜正在村内转化活尸,之后项述火烧了所有的魃,追着王子夜的踪迹南下。其时幽州地僻远人烟稀,早先在鲜卑治辖下,苻坚打下慕容氏的大燕之后,晋帝司马曜采取了不少动作,令幽州数郡县自立,意欲反秦复晋,又以海船载来不少晋军,协助幽州抗秦。
苻坚虽鞭长莫及,却因反抗声浪不大,又因此处位于敕勒古盟、高句丽、秦、汉四方势力交界,十分敏感,不宜率军强取,便接纳了王猛的建议,暂且搁置,令其成为一个四不管的区域,等待灭晋后再腾出手进行处理。
其时晋军以小股规模四处活动,发现村落被毁后,便开始围攻项述,项述突出重围之后,沿幽州古道南下,进入山东地界,于泗水处力量尽失被俘……
“泗水!”陈星说,“新垣平斩黑蛟的地方!”
“嗯。”项述骑在马上,离开村落,回头望了一眼,说,“跟我来。”
项述没有急着去高句丽,而是绕过瓦伦奴部,在辽河南岸一路东行。
“去哪儿?”陈星忍不住问。
项述说:“离开敕勒川时,我想过一个问题,当初王子夜,为什么要来瓦伦奴部?”
陈星说:“也许他需要魃?”
那时,化身克耶拉的王子夜,已将老大单于述律温以魔神血复活,却被项述天葬。
后来他去了哪儿?被项述这么一提醒,陈星忽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了。
“我师兄王猛死后不久,”陈星疑惑道,“王子夜便来到了苻坚身边,所以,他去长安做官了?”
“嗯。”项述说,“但过了一段时间,他再度出现在了北方。”
述律温死后的数年中,项述始终解不开这一心结,派出斥候,追寻克耶拉的下落。得到线索后,便只身前来,终于被他找到了目标。
“你不觉得奇怪么?”项述冷漠注视着附近的山野,说,“他为何要千里迢迢跑到这种地方来?就为了转化一千个活人成为魃?”
“再多也不嫌少,也许他闲得无聊,四处活动呢?”陈星猜测道,“或者在复活司马家的王爷?这里会不会有一个司马越或司马什么的墓?”
“那么他就会让手下来。”项述说,“你看此地,是地脉的交汇点么?”
“不,”陈星也觉得有点奇怪,说,“这里与地脉毫无关系。”
项述:“要打败你的敌人,就得了解你的敌人。这些日子里,我始终在想,王子夜究竟是什么?他在这世上活了多久?为什么成为蚩尤的部下?”
这些都是陈星没想过的,但断断续续,通过与王子夜的交手,以及项述所言,他们对王子夜也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他活了很久,且心有不甘,就像顾青所言,他曾经也是个凡人,被斩成了碎块,埋在地下,千百年来不断受苦。
生前,他还喜欢过一个女孩。
“这里会是他的故乡么?”陈星忽然道,“项述,你好聪明,你想得真多!”
项述带着陈星纵马绕过山头,辽河畔的山坡上,出现了一座奇特的、方士们曾经建造的房屋——那是座废弃的观。
观后,又有两棵参天大树,树叶却已在寒冬中落尽,树下各有一石碑。
这座观不同于神州大地上任何一国的建筑模样,仿佛已存在此地很久很久了。
“我第一次发现他时,”项述说,“他就在这里。”
陈星想起沧浪宇中,毫无征兆地碰上王子夜,他今天应该不会再出现了吧?
“他在做什么?”陈星问。
“似乎在祭祀。”项述说,“你对古事比我熟悉,这里以前是什么地方?”
陈星答道:“三国是袁术治下。”
项述:“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