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摊手,“这就是母亲告诉我的全部了,其它的,我也不是太清楚。”
江宁微垂着眼帘,喃喃道:“江家和许家……”
秦牧轻叹一声,劝慰道:“不要想着去认祖归宗,煞类体质在阴阳界永远是异类,他们会不会认你还是两说;也不要想着去给他们报仇,一来这件事是阴阳界千年来不成文的规定,炼鬼师和捉鬼师不是一脉不能成婚,二来,他们毕竟也是你的至亲,做得太过终究不好,三来,你现在孤家寡人,实力不够,谈报仇,你现在还没这个资格,等有一天,你把阴煞练到第三层次掌控万鬼,自然可以光明正大去给他们讨个说法,现在,还必须要忍。”
他停顿一下,又道:“如果你想要以他们的力量救出你父母,那就更不用奢望了,如果这样做可以救出他们,你妈妈留给你的笔记里不会不给你这条线索,现在不提及,只能有一个可能——他们也不确定这两家会不会出手,足可见当初他们与主家决裂的有多彻底,比起你贸然暴露身份去找他们,眼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提升你自己。”
江宁深吸一口气,轻轻闭上眼睛,手一下一下轻抚在怀里黑猫的毛发之上,努力平息着内心的动荡。
这三个月来经历的事情,无疑令他的三观大为颠覆。
本来以为是普通人的父母突然变成了阴阳界的名人,背后还都有一个庞大的家族,本以为他不会有什么亲人,现在秦牧告诉他,他不止有亲人,而且数量还不少,只是却就是这些所谓的亲人,把他的两位至亲逼入了绝境。
他此刻的心情极为的复杂。
一方面想要冲到两家去为父母讨个说法,另一方面却又要拼命压抑着冲动,以免真如秦牧所说,万一身份暴露,他最后的道路也将被封死,他的父母就再也救不出来了。
秦牧一手伸出,拍拍他肩膀,叹气道:“其实如果他们还是江家和许家的人,那个人未必敢出手,但他就是瞅准了这个时机,这么多年了,这两家一直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放话说要寻找你父母,你现在就是去找他们求援,他们也多半不会理会,所以,还是靠自己吧,那只煞鬼不是带回来了吗,他就是你的助力之一了。”
江宁沉默半响,终于缓缓的点了下头。
他说:“你帮我。”
秦牧郑重点头,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我会尽我所能,永不弃你。”
两人目光交汇,同样的坚定,同样的真诚。
那一刻,江宁的心忽的微微一颤。
父母不在,亲人不亲,但我终究不是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始终陪在我身边,不离不弃,生死与共。
他叫,秦牧。
第二天。
对于这一天的李家来说,无疑是忙碌的一天。
李家家主李海生带着一早就去了江家拜访。
两家家主坐在客厅里,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江家家主江天纵是一名六十多岁的老头子,长长的白色胡须直垂到胸口,脑后竖着一个白色的发髻,身上是一件古旧的灰白色长袍,整个人看起来有种仙风道骨的感觉,只是他眼中偶尔闪过的犀利精光,却证明着他并不是一位好相处的主。
此刻的他正一手摸着长长的胡须,脸上的表情格外的凝重,过了好半响,他才斟酌着出声道:“你确定是阴煞?”
李海生怒哼一声,“江老头,你我虽然不太对付,但我还不至于用这张老脸来和你撒谎!”
江天纵微微眯眼,“阴煞……阴煞……至阴便是阴之极致,同时出两个已是极限,这世间绝对不会一次出两个阴煞,他一定是我孙儿无疑。”
李海生缓下怒气,沉声道:“那你打算怎么办?煞类体质可都不是好相与的存在,一个秦牧就把阴阳界闹的风生水起,那只煞鬼被他带走,还不知会给阴阳界带来什么灾难!”
江天纵淡淡瞥他一眼,某种倏忽乍现一抹寒芒,他不咸不淡道:“这就不牢李家主操心了,我们江家的子孙再如何,也绝不会做危害阴阳界的事情。”
李海生气道:“你这贼老头,你可别忘记,江殷早就被你逐出江家了,他儿子又和你江家有什么事情?”
江天纵依旧是脸色淡淡,“既然没什么事情,李家主为何要找到我江家来?”
李海生头顶的短发都快气得炸起来了。
坐在江殷下首位置的江昀连忙打圆场道:“李家主,父亲,二弟他虽然名义上被逐出江家,但到底还是江家的血脉,他的儿子也继承了江家的血脉,我相信他一定不会做什么危害阴阳界的事情,我们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先找到他,一只煞鬼的危害还是很恐怖的,在没确认他的危险程度之前,绝对不能放任在外。”
李海生看了他一眼,勉强压下怒气,没好气道:“找回来,再让他认祖归宗?你觉得你这老顽固父亲会同意?”
江昀一噎,看向江天纵,叹息道:“父亲,二弟这么多年没有音信,很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不测,他好歹也是您曾经钦定的家主继承人,我们……还是去找找看吧。”
江天纵一手抚摸着长长的胡须,沉吟不语。
江昀见他没有反驳,心里多少有了些希望,以往每次一提找二弟的事情,江天纵无不是冷着脸大发脾气,这一次竟然罕见的没有吭声,想来心里也是有了些意动,但却碍着面子没有明面上说出来。
父亲的顽固他一直知道,想来还是得给他个台阶下。
他心思一转,微微笑道:“父亲,您看,阴煞那等恐怖的存在出现在人身上还是第一次,我们谁也不能保证阴煞会不会侵蚀人的心理,导致他成为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那样一来,肯定是阴阳界的一大灾害,这样,我让妍儿去找找他,她的蛊虫找人最是方便,这样不确定的因素,我们还是早些了解清楚为好。”
江天纵沉吟半响,面无表情的点了下头,“可以。”
江昀笑容更深,起身行了一礼,“那我就去找妍儿了。”
江天纵挥挥手,“去吧。”
眼见他的身影出了门去,李海生冷冷的哼了一声,“怎么,心软了?当初那么决绝的把他赶出去,甚至不惜在他儿子身上下了那么重的封印,现在竟然又开始反悔?你怎么不想想,他会不会恨你。”
江天纵淡淡道:“恨又如何?我们捉鬼师乃天师正统一脉,岂可与你们歪门邪道的炼鬼师为伍?况且,阴煞乃不祥之物,我不将他封印,留着他祸害我儿子不成?”
就是李海生这么卑劣的人都对江天纵这番冷血的话有些心惊,这要换成他自己的儿子,管他什么阴煞阳煞桃花煞,先保住血脉再说,可江天纵就是可以这么冷血,当年江殷抱着那个孩子回来的时候正好他也在场,他是亲眼目睹了当年事情的全部经过,面前这老头就是因为那孩子的阴煞之体可能会威胁到江殷的生命,所以才用了重手段将那孩子的阴煞封印,那封印如果不解除,绝对活不过二十五岁,最终直至自闭而死。
这就是江天纵,冷血无情江天纵!
许家那老头都比他差了点。
他哼了一声,道:“行,你们正统,我说不过你,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这人情你是不领也得领,找到煞鬼的时候通知我一声,那煞鬼我李家就接手了!”
他说完,一甩袖子,便转身往出走去。
江天纵依旧坐在座位上,眼睛微微闭着,一下又一下轻抚着长长的胡须。
良久,他忽地轻声一叹,“你是叫安安吗?我好像听殷儿叫过你……安安……”
他停顿一下,又叫了一声,“安安,平平安安,倒也好……”
说着,紧抿的唇角微微泛开一丝笑,让他整张古板的脸都多了一分慈祥。
江宁因为昨晚秦牧告诉他的事情,心思烦乱一晚上没睡着,到了凌晨才稍稍眯了一会。
秦牧很小心的没打扰他,出了外面招呼着一众灵物轻手轻脚的做饭收拾,等他醒来的时候,一桌丰盛的大餐已经端上了桌子。
他简单收拾了一番,坐在桌上看着面前形态各异的五只灵物。
两只胖娃娃玉宝宝各自捧着拇指大的一点小盘子眼巴巴的看着桌上的美食,一条蛇蛇身撑在地上,蛇头努力攀爬而上瘫在桌子上,死死的瞪着面前一只香喷喷的烧鸡,乌龟两只前爪直立而起,就像只大型哈士奇,就等主人一声令下,就可以把眼前的大鱼囫囵吞进肚了。
秦牧蹲坐在桌子上,一脸威严的训斥:“你们又不是没吃过美食,别摆出这副乡巴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四只灵物齐齐朝它斜瞥一眼,继续盯着面前的美食发呆,一点都没有悔改的意思。
秦牧简直又气又无奈。
江宁看着它们这副样子,心里竟然也多了点轻松的感觉,他拿起筷子,轻轻在桌面一点,“开饭。”
四只灵物同时开吃。
秦牧一边抱怨着“一群没见识的家伙”,一边也低头在自己面前盘子里的小鱼上啃起来。
一顿饭吃的全家和乐。
昨天抑郁的往事被江宁很好的压了下去,他看着面前五只吃的津津有味的灵物,心情也不自觉慢慢好了起来,
所谓的亲人,他从来就没期待过,有或者没有又有什么区别,一切等他救出父母,这些事情父母更有立场来处理。
现在最重要的,是先让自己强大起来。
吃完饭后,精神恢复到巅峰状态,他也有时间来做一些其他事情了。
重新回到卧室里,任由几只灵物热火朝天的刷碗擦洗,他和秦牧盯着那块拿回来的玉璧打量了起来。
秦牧道:“输入点阴煞看看。”
江宁试探着滴了一滴阴煞进去。
黯淡的玉璧顿时亮起一层白濛濛的光芒,一点黑色从玉璧之中慢慢渗出,转瞬便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只男鬼,正是昨天和李海生对峙的李弘。
他一出来先是长长松出一口气,叹息道:“总算可以出来了。”
再一转眼看到面前的一人一猫,略一沉吟,稽首一礼道:“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江宁站起身来,也对着他轻轻颔首,“不必多礼,我叫江宁,阴煞,是一名捉鬼师。”他指了指秦牧,“秦牧,阳煞,人魂猫身。”
李弘在进入玉璧之前就知道江宁的阴煞了,虽然惊讶,但到底有了心理准备,此时还好接受一点,但秦牧的阳煞,却着实出乎他的预料了。
“阴阳二煞?”他惊异的挑了下眉,看向秦牧的眼神顿时变了,良久才勉强压下心底那股动荡的心绪,点头道:“失礼了。”
秦牧轻轻点头,“无碍,孝敬帝的大名我也有所耳闻。”
李弘苦笑一声,“薄名罢了。”
他叹息一声,“当日我体虚而亡,连累父皇母后为我心伤,母后听方外之士所言,将我魂魄聚于玉璧之上,以图与他们日后相会,却不想这一睡就是千年之久,如今醒来,已是物是人非。”
秦牧目光落在床上放着的那块玉璧上,沉吟道:“我研究过你栖身的玉璧,你现在的魂魄已经完全与它融为一体,它就是你的身体,更准确的说,你与其称之为鬼魂,不如称之为玉灵。”
李弘停顿一下,苦笑点头,“的确如此,我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了。”
江宁淡淡安慰,“从另一种角度来说,你获得了长生。”
李弘神色复杂的摇了摇头,“福兮祸兮,唉!”
“别说这些了,我们来谈谈正事。”秦牧打断他的唉声叹气,正色道,“我们之所以找你,是他妈妈的叮嘱,他父母失踪不见,说有线索留在你这里,我们想知道,她妈妈留给你的线索到底是什么。”
“线索?”
李弘略有疑惑的沉吟一下,随即眼眸一睁,看向江宁,“你父母是?”
江宁一字一顿的说:“父江殷,母许雅。”
李弘恍然道:“你是江天师和许天师的儿子?”他拍了拍头,有些懊恼,“也对,他们都是至阴之体,我早该想到,你的阴煞就是最好的证明。”
江宁眉间隐隐一动,很快又沉寂下来。
这只鬼知道他父母的事情,看来他们找的没错,江殷和许雅的确在他身上托付了线索。
李弘沉吟一会,身上隐隐的防备慢慢松懈下来,理了理思绪,缓缓道:“我本是大唐皇朝之人,死后魂魄聚于这玉璧之上,一睡千年,二十多年前,我的陵墓被挖掘开,一伙人将玉璧偷了出去售卖,辗转来到蒋廷宣手里,他如获至宝,整天把玩。我本是煞鬼,玉璧封不住我全部的煞气,煞气外泄,便将长期把玩玉璧于手的蒋廷宣逐渐侵蚀,让他成了阴性体质,最终被那个人盯上。”
“那个人我不知道到底是谁,他的目的好像就是所有阴性体质之人的魂魄,体质越阴,他就越在意,蒋廷宣被那个人盯上,被他杀了,之后强行夺取魂魄,我那时还在沉睡之中,是他死时不小心将玉璧摔落于地,导致玉璧破裂成两半,这玉璧就是我现在的本体,玉璧一碎,我的魂体差点随之崩散,幸好后来江天师和许天师及时赶到,帮我重新凝聚了魂体,并用特殊的手法将玉璧重新炼制了一番,两块碎片合二为一,我才能得以活下来,可之后煞气泄露不少,我的实力较之一般的煞鬼还要虚弱,不得不再次陷入沉睡。”
他看向江宁,轻轻颔首,“这就是我和你父母认识的过程。”
秦牧恍然道:“原来如此,可那个蒋文瑞说你无缘无故消失不见了,那是怎么回事?”
李弘失笑,“那个啊,我沉睡之中感到外界一股很强大的灵气波动牵引,被强制唤醒,醒来之后才发现在一个封闭的小空间里,唤醒我的就是一块玉雕龙玉魂,我感念于它生灵不易,并没吞噬,可那个小房间实在太逼仄,我以魂魄之身穿出墙壁,再以阴煞凝聚钥匙开锁,便带着我的本体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