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一抬头看见了她,明显松了口气,又见阿箬身后牵着一个人,心中惊异。
惊艳于那位男子的相貌,竟是世间罕有的好看;讶异于对方衣着华贵,却不知为何会与阿箬走在一起。
赵焰问道:“这位是?”
“偶遇的朋友。”阿箬面不红心不跳地撒谎。
赵焰朝寒熄拱手,又问:“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寒熄没有理会他,甚至可以说,他的眼里根本就没有这几个突然出现的人,他不曾因为阿箬与赵焰说话,便挪给赵焰一记眼神。
阿箬知道他听不懂,可能也不太在意赵焰的寒暄,好在寒熄的外表看上去足够唬人,虽长了一双温柔的桃花眼,周身气场却很冰冷,给人生人勿近难以接触的感觉。
赵焰问话得不到回答,微微蹙眉,他本是京都皇亲贵胄之后,何曾这般受人冷落?赵焰收了刀牵着马匹缰绳,也有些心高气傲地转身走了。
东里荼蘼一直与赵焰保持些距离,见他先走一步,便凑到阿箬跟前来:“阿箬姐姐,我们方才都很担心你。”
阿箬看了东里荼蘼一眼,又看向白一,她见白一始终看着寒熄,眼神在她牵着寒熄的袖摆处来回打量,必是在心底猜测寒熄的身份。
他不曾见过寒熄。
当年岁雨寨的人见过寒熄的少之又少,那毕竟是他们第一次吃人,谁敢在吃之前特地去瞧一眼死人的模样?
除了剖分寒熄,掌勺的吴广寄,和帮厨的邹靖,便只有何桑爷爷与何时雨了。
阿箬不担心白一认出寒熄,她先对东里荼蘼道谢,再问:“待出了煊城,你们打算去东车国?”
东里荼蘼一瞬惊住了,她有些胆怯和慌乱地捏紧白一的手,生怕自己的身份暴露,可心里又隐隐觉得,阿箬或许什么都知道,只是她没有说。
白一点头,应了阿箬的疑问。
阿箬道:“那我就只等你到东车国。”
她说的是你,无所谓东里荼蘼的去留,特指白一。
那些过往阿箬不愿再去回忆,哪怕白一的确无辜,他或许也是不死不灭的受害者,可阿箬不会对他留情,也不能。
等到东车国,白一该还给寒熄的,仍旧要还。
出了深林,一行人沿大路继续往煊城行走。
许是因为赵焰与寒熄搭话未得回应,故而他骑在高大的马背上,远远走在前头,因答应了阿箬等人会送她们去煊城,这一路也没弃人而去。
东里荼蘼不认得前往煊城的路,只能跟在赵焰的马后不敢离得太远。她和白一一道,与走在最后面的阿箬有一段距离,又怕阿箬走丢,时不时回头来看一眼。
东里荼蘼看阿箬时,目光于寒熄的身上去过几次,许是她看的次数多了,就连身边的白一都有所发觉,在东里荼蘼又一次回头朝阿箬和寒熄看去时,白一终于蹙眉,松开了她的手。
“怎么了?”东里荼蘼低头看向他。
白一脸色不太好看,一瞧便知是生气了,可东里荼蘼不知他生的什么气。
东里荼蘼身上的银两有限,要从京都一路走到东车国,她不敢有太多花销,吃喝用度一应都是最基础的。
她遇见白一时,白一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被人养得白白嫩嫩的,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说是皇子也不为过。他说他孤身一人,东里荼蘼才带他一同上路,即便她没给白一吃喝过什么好东西,可他却一点没有嫌弃。
小孩儿虽有些冷淡,但从不挑剔,不论东里荼蘼说什么他都答应,便是为了方便,把他扮成小姑娘他也都照办了。
她想不通,好脾气的白一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白一。”东里荼蘼的声音其实有些娇,因她小时候不怎么开口说话,在该改声音的时段里没用过嗓子,一旦放低,声音便容易软。
白一听过她低声地叫自己许多次,每每耳根通红,这次也不例外。
他不太愿意生东里荼蘼的气,便问道:“你为何总看那个人?”想起自己见到寒熄第一面时的惊讶,他又问:“是不是因为他好看?”
“那位公子自然是顶好看的。”东里荼蘼没听出白一话里的酸味儿,认真道:“我从小到大,在皇宫里也见过许多容姿绝艳的男女,却从未见过他这般好看、又贵气的。”
白一闻言,脚步停顿,抬眸瞪了她一眼。
东里荼蘼的手指轻轻抓了一下脸颊,道:“可你不觉得奇怪吗?”
不等白一询问,东里荼蘼便认真道:“我每每回头去看他一眼,都觉得他好看得令人惊艳,可只要目光从他的身上挪开,便不大记得他的相貌了,就好比现在……”
白一闻言,回眸朝身后看去,耳畔东里荼蘼的声音继续:“我方才那一眼明明看得很仔细,可连他瞳孔颜色是深是浅都不记得,光记得好看,再看一眼又觉得新鲜,回头还是会忘记。”
白一看见,阿箬拈着那位白衣公子的袖摆,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她谦卑重视的姿态,让白一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
东里荼蘼忽而福至心灵:“啊!我想到这种感受了,就像是被抹去了关于我对他的记忆,只留了初见的印象。”
白一瞳孔微颤,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作者有话说:
评论区说的什么:笨蛋美人
只会喊老婆名字
什么的,都是对的。
啊,神明大人现在大概就是个笨蛋美人只要负责对媳妇儿笑的人设吧……
等大人慢慢点亮技能吧!各种形式上的技能~
第24章 春之叶:七
赵焰只带人到了煊城便与阿箬告辞了, 阿箬对他道谢。
城中街巷里偶尔能看见几个紫林军的身影,叫东里荼蘼忍不住地惧怕。虽说赵焰也是紫林军,但他一路将他们护送至此, 东里荼蘼已经对他习惯, 也在心底认定他是个好人,赵焰待他们好,不代表其他紫林军也那么好相处。
几人才入城, 沿着街道边朝城里走, 路过的人瞧见那威风凛凛的紫林军, 忍不住叹道:“在城里闹了两天,把城门都封了,也不知这日子何时才能舒坦些。”
“封城?”阿箬疑惑。
那人见有姑娘和自己搭话, 便发了几句牢骚:“可不就是, 这些人是三天前夜里忽而到来的,来了便管住咱们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兵,前两日就将城给封了, 只能进不能出,在城里专门欺负老幼妇孺, 吓坏了好几个孩子, 唉……”
“大叔,他们可有说封城的原因?”东里荼蘼忍不住问出口,其实她心里大约是有答案的。
“说是找什么人。”那人摆了摆手:“但他们在城里找了好几天还未找到人, 应当要不了多久就走了吧……唉, 希望如此。”
那人说完便走了, 阿箬回头看了一眼高耸的城门, 再看向紫林军遍布的煊城。
东里荼蘼越发紧张, 阿箬倒是神色淡淡的, 也不担心紫林军将煊城封住,使得他们无法离开。毕竟她也不算寻常人,想要从煊城脱身有的是办法,只是现下天色已晚,还是找个地方歇脚才好。
她和白一不死不灭,吹再久的冷风也冻不坏,可东里荼蘼毕竟只是个普通人。小姑娘像是没过过好日子,身形消瘦,经过这两天风吹雪淋,加之昨夜在外露宿,脸色苍白,再不休息寿命都要减短了。
阿箬带着寒熄、东里荼蘼与白一往她之前住过的客栈走。那客栈掌柜的和小二虽在得知紫林军想找东车国出逃的公主时,立刻将她卖了出去,但已经在此处犯过一次错,出于人的愧疚之心,她在那客栈不论住几天,掌柜的都不敢再找麻烦,还会多行方便了。
夜幕降临,煊城的人本就少,加上这些天紫林军巡逻,天一黑家家户户便闭门不出,唯有门前挂着的彩色灯笼告知行人,没两天便是冬至了。
阿箬牵着寒熄走在前头,远远看见客栈门前的小灯笼。
手中牵着的衣摆拉起来忽而有些费劲,阿箬回头去看,便见寒熄停在原地,双眸定定地看着她,在与她对上视线那瞬,轻轻地喊了声:“阿箬。”
阿箬凑上前,询问:“怎么了?神明大人。”
寒熄说不出其他话来,他只是在阿箬靠近自己时,放松了双肩,微微垂下头,眉目没了温和笑容,眼神也多了一丝疲惫,似是叹息:“阿箬。”
他的声音很温柔,因低头,嘴唇离近了阿箬的耳畔,这一声就像情人呢喃,直叫阿箬面红耳赤,却又分析不出他这两声喊她名字的意思。
寒熄再没其他反应了,阿箬试探性地扯一扯他的袖摆,见他又抬步跟上,终于松了口气。
方才……那算什么情况?
阿箬再回眸去看,寒熄依旧看着她,她牵一步,他走一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东里荼蘼自知身份特殊,若是她单独遇见赵焰,恐怕此时已经被抓回去了,好在阿箬出面帮忙。
她虽不知阿箬与白一是如何认得的,可这不妨碍她心里感激阿箬,如今人已经到了煊城,出城后再往边野走上十几日就可回到东车国了,东里荼蘼的荷包里还有些银两,便不想阿箬花钱。
东里荼蘼朝前两步小跑,跑到了客栈门前。小二刚好泼了一盆热水出来,浇在雪堆里融化了一片白雪,蒸腾出的热气于灯笼底下似雾散开。
雾散去,小二看见了一行四人,有男有女,还有个小孩儿。
阿箬前两天才走,身上穿的还是那套单薄的青绿衣裙,小二立刻就认出了她,脸上一红,颇为不自在。
东里荼蘼主动上前要了三间房,她照例与白一一间,阿箬与那位公子各一间。
就在此时,阿箬开口:“两间。”
她瞥了白一一眼,瞧见白一不自在地躲开眼神,于是重复:“两间就好。”
“啊……”东里荼蘼看了看阿箬,再看了看寒熄,恍然大悟,脸立刻就红了起来。
小二哪儿好意思管他们之间的事儿,只摸着鼻子给了钥匙,领人前去房间。
东里荼蘼还未吃饭,肚子正饿,便让小二弄了几碗素面,小二向厨房打了招呼,一旦素面做好了,会送到四位的房里。
两间客房离了半条廊道,东里荼蘼与阿箬道了晚好,便带着白一走到廊道尽头的那一间。
推门而入,可以闻见屋子里淡淡的霉味儿,因多年战事,来煊城露宿的人也少之又少,只每年一些进贡国家的使者,或一些做战事生意发财的商人会到。
东里荼蘼惯例去铺床铺,白一就坐在桌旁,拆开头上的红丝带,看着她忙碌的背影。他们从京都走来的这一路,好像每个晚上都是这样度过的。
东里荼蘼铺好床就坐在床边,眼神落在客栈内一面墙上挂着的布编挂饰上,目光中闪过些许惊喜,随后又有些失落。
“那种编法,是东车国百姓惯用的,乌目鸟,代表着安定满足的生活。”东里荼蘼收回目光,垂下头道:“我已经十年没有回去过了,来煊城这一路,每到一个地方我都想过自己会被抓回去,到时候面对的恐怕是更可怕的囚牢,可我仍旧向往着有一天能回到家乡。”
白一沉默地看着她,他放在桌面上的手紧了紧,犹豫半晌,还是起身朝东里荼蘼走去。
白一站起来的身量,与东里荼蘼坐在床边一般高,他能这样直视着对方,差异感爬上心尖,扯出了他自卑的不甘心,还有些酸疼。
“白一,煊城被封了,他们始终快我一步,我可能回不去东车国,也无法带你去看那片荼蘼花了。”东里荼蘼耷拉着肩膀,将脸埋在了双手中。
她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身上藏着的是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钱,是她归家的盘缠。东里荼蘼不会武功,写不好翼国字,甚至长得也与翼国人有些区别,她一路带着白一躲躲藏藏,能坚持几个月下来,已然比许多女子、甚至男子更加坚强能干了。
白一想要安慰她,想告诉她,她一定能回去家乡的,也能看见那片向往的荼蘼花。
可话音到了嘴边,胸腔便猛烈地跳动了起来。白一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到发白,他极力克制着,看着东里荼蘼垂下的脑袋,想伸手去摸一摸。
那不是属于五岁幼童的安慰,而他不可告知的私心,也不能因为任何一个不合时宜的举动暴露。
于是白一张开双臂,轻轻抱了一下东里荼蘼。
东里荼蘼没抬头,她感受到了白一身上的温度,也能感觉到他那身兔绒的小袄贴在她的脸侧,柔软、温暖。
东里荼蘼带着鼻音的声音问道:“我有没有告诉你,我这个人一直很乌鸦嘴?凡是说过的坏话多半都会实现,早知道,方才我就不说了……”
白一闻言,心尖跟着一揪。他喉间滚动,稚嫩的童音因情绪而沙哑,就像是冒着生死难关,瞳孔颤颤,白一还是安慰了她:“我们会离开煊城的,一定会。”
他说会,就一定会。
东里荼蘼抬头朝白一看去,勉强打起精神,露出一记笑容:“罢了,你还只是孩子,我与你说这些也是徒增烦恼,不如我们早些吃饱,早些睡觉!”
白一看着她的笑,心里的难受并未消减半分。东里荼蘼在他跟前没有任何秘密,可他却对东里荼蘼隐瞒了许多事,那些能说不能说的,他统统闭口不谈,若不是遇见阿箬,他可能会一直装哑下去。
恰好小二敲门来送面条,东里荼蘼揉了揉通红的眼角,起身去开门。端了两碗素面放在桌上,她揉了一把白一的脑袋:“一头乱毛,过来,吃完面姐姐给你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