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疯子。
迟于警惕地看着汤姆。吴卿也走上前挡在了楼兴的面前:“他受伤了,我们应该把他送到诊所。”
“送到诊所?”汤姆眯着眼睛重复道,“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除非你把他的掌心扒开,让我看一眼,他藏着的东西到底是不是金子。”
“如果不是?”迟于问。
“那我就走。”汤姆耸耸肩,“我只喜欢钱。”
吴卿和迟于对视了一眼,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楼兴的手掌摊开。楼兴似乎对掌心中的东西十分在意,哪怕陷入了昏迷,他的右手还是十分有力的攥紧。这让吴卿花费了一点力气。
终于,楼兴的掌心摊开了。
一撮雪白的绒毛露了出来。
“什么垃圾。”汤姆气愤道,“浪费我好多时间。”
说完,他狠狠地瞪了迟于一眼,将手插在口袋里离开了。
迟于立刻蹲下身子,示意吴卿帮忙将楼兴放在自己地后背上。
“等一下。”吴卿将绒毛捡了起来。阳光之下,绒毛的表面像是流淌着银色的光芒。这是一撮看起来比普通绒毛好看许多的绒毛,但也仅仅是绒毛而已。
没有人会对这一撮绒毛投以过多的关注,但是吴卿觉得它们一定不一般。
“楼兴只带回了这一样东西,它们一定是特别的。”吴卿这样和迟于解释。
迟于认同吴卿的看法,但是他却莫名抵触捡起这些绒毛。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只要他将绒毛收起来,潘多拉的魔盒就会打开。
他恍惚间看见了一根蓝色的线,从原因一直牵连到了结果。这副奇异的景象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瞬间消失不见,就像一场臆想出来的幻觉一样。
吴卿还是在他的面前将绒毛收了起来。他没有阻止,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合理的理由阻止。
后来的无数次,他都后悔自己此刻的不坚定。
*
街区只有一个小诊所,接诊一些跌打损伤和小感冒。街区的医生不具备治疗重病的能力。不过好在,楼兴身上的大部分血都是别人的。
“真奇怪……全部都是非常小的刀伤,不知道他是怎么搞的。不过他的身体并无大碍,年轻人嘛,可能在床上躺个两天就能好全。”一声对迟于说道,“把他背回家把,然后等他醒过来吃一点东西指不定就恢复了。医疗费,我就不收你的了。”
“谢谢医生。”迟于道谢。
医生挥挥手:“回去吧,估计从明天开始,你家就不安生了。街区里的那群家伙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各个都热情友善,等有冲突的时候——他们能把你家的所有东西都给搬空。”
“你最好给你的床上一个锁,不然明晚你可能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了。”说到最后,医生冲迟于笑了一下,“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
迟于再次道谢。
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临近太阳落山。整个街区被愁云笼罩着,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还能听见紧闭的房门中传出来的哭声。
罗伯特上门了一次,他的母亲已经醒转,托他来看看迟于的情况。
两人沉默无言地对视了好一会。罗伯特打破了沉默:“我突然很庆幸你这次没有跟着去。”
“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明明离开的时候——”罗伯特忽然愣住了,“离开的时候,我爸就几天没有睡好。我妈妈大半夜醒来看见他坐在床边,凝重地望着窗口。”
所有的事情都有征兆。
但迟于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父亲的异常,因为那几天他正和查尔斯在闹矛盾。
他会后悔,后悔那几天和查尔斯吵架,后悔查尔斯临走之前还在为自己儿子说下的狠话而难过。
查尔斯出发后的那天上午,埃里克还专门上门来找他。埃里克摸着迟于的脑袋,说道:“不知不觉之中,小男孩已经长大了。作为父亲的查尔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已经不是一个跟在自己屁股之后的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小鬼了。查尔斯要我来问问你,你是否愿意和自己的父亲开诚布公地谈一次?”
迟于声音冷淡:“谈不谈有什么区别?他态度坚决,不同意我加入狩猎队。”
埃里克叹了一口气:“你应该听一下他的理由。不过我相信,如果你的态度非常坚决的话,查尔斯还是会让步的。”
迟于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
他从回忆之中抽离,罗伯特已经回答了他的提问:“我不知道,我们应该问一下我妈。”
晚餐在罗伯特的家里解决。琼斯的双眼肿成了核桃,但她很快振作了起来:“坐下来吧,晚餐很快就好。”
说完,她又看向了迟于:”我猜你有事情想要问我。”
“我们想知道,这次狩猎队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听说是接到来自内城的一个悬赏。”琼斯回答,“悬赏的金额异常丰厚……”
*
躺在单人床上的青年的眼珠子疯狂转动着,他在床上一边颤抖,一边流着冷汗。
他被禁锢在一个可怕的梦境之中。
【“呼——呼——”
“楼兴,快跑,再快一点。”
青年一边往外手脚并用的狂奔,一边时不时回头张望。黑色的森林将他身后的所有一切吞噬,身后的同伴一个接一个倒下,巨大的诡异阴影离他越来越近。
“再快一点。”
他已经能够尝到口腔里泛起来的血腥味,他的肺部被冷空气完全充斥,已经要炸开了,双腿也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但是他不敢慢下来,还要更快才行。
终于,眼前的天幕变得开阔,好像听见了溪水的声音。
青年一时大意被脚下拱起来的石块绊倒,一头栽进了冰冷的小溪之中。
双膝狠狠地砸在了坚硬地石块上,他却没有一点反应,因为他的双腿已经完全麻木了。
“呼——呼——”
溪水绕过他的身躯,从透明变成了血色。他用力撑起身子,双手双脚并用,向小溪的对面爬去。
听见声响,一匹棕色的马从灌木丛之后钻了出来,冲着青年打了一个响鼻。附近的树干上也绑着绳子,但是马匹都消失不见了。可能是被野兽吃掉了,也可能是自己跑了。
青年咬紧牙关,向那匹马走了过去。
“你竟然还活着。”他费力地说道,紧接着,他艰难的爬上了马背,“我们回家。”
说完,马匹朝着确定的方向狂奔而去。而抱在它脖子上的青年已经疲惫地闭上了双眼。一路上,他的右手都紧紧攥成拳头。】
“呼!”床上的青年猛地翻起身。他看向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昏暗的小木屋之中,身下是柔软的床铺。
“逃出来了。”他无意识地喃喃道。
过了一会,他才像是猛然惊醒,喜极而泣:“我真的回来了!”
第19章
听见隔壁房间的动静,迟于随便吃了几口就告辞回家。吴卿也赶紧跟了上去。
屋外的天空此时刚变成淡紫色,夜风微凉,将吴卿心头的烦躁拂去了大半,让她得已复盘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在短短的四天之内,埃里克出走,生活在街区之中的人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手在推动着事情的发展。但是身在局中,吴卿发现自己连预测下一步将要发生什么都很难做到。
她迷茫又头大。
阻止迟于黑化,这个任务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困难重重。如果不能预判事情的走向,她就没有办法分析出促使迟于黑化的关键原因,更不可能在这个关键事件发生之前改变它。
这个时间点下的背景剧情更像是一个真实的逻辑自洽的小世界,一个又一个意外出现在这个小世界之中,推动历史的前进。
未来隐藏在厚重的迷雾背后,叫人难以看清。
眼下,历史的车轮以一种无可抵挡的方式向前碾去……
楼兴正握着迟于的双手,讲述自己这次的狩猎经历。很显然,这次经历给他心灵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以至于让他开始试图依赖一位比自己还要年轻几岁的青年。
不需要迟于提问,他就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盘托出:
“其实没有人知道我们这次要找的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国王的专属狩猎队潜进了森林,一无所获;达官贵人的狩猎队潜进了森林,一无所获;内城的独立狩猎队潜进了森林,仍然一无所获……
所以,才有人将委托交到了你父亲的手上。虽然铩羽而归的其余狩猎队拥有比我们要精良许多的装备,但是狩猎队的所有人都对这次的奖金志在必得——我们拥有他们没有办法企及的技术和经验,在大部分情况下,也的确如此。
只有查尔斯嗅到了其中的危机。因为这次委托的奖金实在是过分丰厚了。只要我们能抓住那个生物,就能获得四万银元。将四万银元挨家挨户平分下去,都是一笔不小的钱财。财帛动人心,除了查尔斯之外没有人反对这次行动,尽管查尔士是狩猎队的掌舵人,他也不得不听取其他人的意见。
最后证实,查尔斯才是正确的。”
迟于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了,他问道:“发生了什么?”
楼兴的眼神发直,像是失魂了一样:“我们找到了它们……抓到了一只。”
顿了一下,改口道:“不,没有抓到,它跑了。”
剩下的内容就顺畅了许多:“天上下起了红雨。”
“红雨?”吴卿问。
“是血,是血雨,”楼兴答,“他们叫我跑,为我打掩护,我跑了。”
吴卿和迟于无声地对视了一眼,楼兴的讲述太含糊不清了,问前两个问题的时候还不是这样。
“他们叫你跑,他们是谁?你怎么跑掉的?”吴卿逐个问道。
“他们是我的同伴啊,我到城里了。”楼兴说完,怔愣了一下,“我想起来了!天上下起了血雨,长着翅膀和尖喙的怪物从四周将我们圈圈围住。除了我之外,其余年长一点的队友全部身负重伤,大家都意识到自己要葬身于此了。查尔斯将包围圈破开了一个口子,对我说……‘楼兴,快跑,再快一点。’,我拼尽了全力逃跑。”
过了一会,吴卿问了一个让楼兴面色大变的问题:“狩猎队内部起冲突了吗?”
“当然没有,为什么这样讲?”
“那你身上的刀伤?”
“刀伤?!”楼兴睁大了眼睛,疑惑道,“什么刀伤?”
一些奇怪的景象在楼兴的脑海中闪过。
他看见鲜血从天上浇下来,看见奇怪的黑子影子向自己扑了过来。尖锐的爪子撕破了他的上衣,在他的胸口划过。幸好他躲避及时,只破了一点皮……
楼兴的身子剧烈地晃动了两下,他捂住自己的额头,深呼吸了好几下才从莫名其妙的烦躁中脱离出来。
好像忘记房间中还有两个人在看着自己,楼兴直接将自己衣服的前襟拉开了。
他的胸口上的确有伤口,伤口是一条长约二十厘米的笔直的线,已经结痂了。
迟于说道:“医生也很奇怪,你浑身上下的伤口全部都是刀伤。”
“不可能!”楼兴否认,他发疯一样掀开了自己的裤管。他的右大腿包扎起来,这是他浑身上下受的最重的伤。
楼兴咬咬牙,不顾迟于的劝阻,将自己腿上的绷带飞快拆开。
依旧是……刀伤。
接下来是手臂、下颌……和迟于说的一样,他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是刀伤。
楼兴从床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墙边,他将挂在墙壁上的猎刀取了下来。他一只手握住了刀柄,另外一只手握住了刀鞘。
到了这一刻,他反而犹豫了。
吴卿看见楼兴的身子僵直,双手剧烈地颤抖,他维持着拔刀出鞘的动作一动不动。过了一会,他才将长刀从刀鞘中拔出。
锋利的如同纸张一样单薄的刀刃比在了楼兴的伤口旁边。
可以严丝合缝地对上。
楼兴的手一抖,长刀“哐啷”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这和我的记忆不一样。”楼兴抬起头,看向迟于和吴卿。难以形容他此刻是什么表情,他的目光恐惧又迷茫。
吴卿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屋外的天空已经全黑了,夜晚的街区是十分安静的,这加剧了弥漫在狭窄石屋中的不安感。
吴卿站起身,下意识走到了墙边,远离了楼兴。
过了一会,她才平静下来,重新开口:“换一个问题,你们这次的目标猎物是什么?”
楼兴也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回答:“……是一种从来没有人见过的银白色的生物。我们本来以为会是小动物或者某种野兽,最后发现是一种怪物。”
他深吸了一口气,交谈的氛围好像回归了正常:“上个月,前来拜访的外邦使者为王后献上了一匹皮草。这匹皮草美丽异常,让常陷入忧郁之中的王后展开了笑颜。国王大喜过望,立刻向五湖四海散发了请柬,邀请知名的设计师前来设计衣物。但是在设计师到来之前,王后就因为意外烧掉了皮草。”
“烧掉了?我怎么听说只是烧了一个洞?”迟于皱眉。
“是烧掉了,完完全全的烧掉了。”楼兴压低了声音,“我总觉得这并非什么意外,而是王后透过这批雪白的皮草看见了其背后隐藏的厄运,她有意烧掉了它。”